57 風滿樓
風滿樓
“宋知袅找到了。”
見白音步履匆匆地走到前廳,衆人原本憂心忡忡的臉上,忽得神态各異地盯着她。
俞南風直接彈起身上前追問:“袅袅在哪?!”
“在一樓偏廳廢棄的鋼琴裏。”
白音盡力保持着她語調一貫的平穩,“不過只有一部分。”
哐當——
風雨實在是太大了,飓風鑽進來直接把一個燭臺吹倒在地,夏鴻趕緊将窗子關上。
俞南風:“……什麽意思?有一部分是什麽意思?!”
白音:“你們要去看嗎?陳翊已經吐兩次了。”
程靈溪哆嗦着,難以置信脫口而出:“她被分-屍了?!”
“大概率是。”
“啊——”
膽小的明旻最先崩潰叫喊,配合着屋外的雷雨交加,氣氛顯得更加瘆人。
“殺人分-屍?!怎麽會這樣?!我要回家!我要回豐海!”
她歇斯底裏地拽起夏明徹走到夏鴻身邊,“老公我不要呆在這裏了,帶我回去,帶我和兒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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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冷靜!”
“我怎麽冷靜夏鴻!”她瞬間擠出了眼淚,“你說這場宴請會萬無一失的!你說一切都會回到正軌!你怎麽沒……”
“閉嘴!”
夏鴻頭一次驚慌失措,立刻上手捂上妻子的嘴——
“明旻膽小經不住這些,我先帶她回房冷靜一下,待會兒再議。”
還沒等夏明徹上去阻攔,夏鴻幾乎是不容置喙地拖着明旻離開了前廳——
“我照顧你媽媽,你先跟着小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忙的。”
可夏鴻夫婦的離場并沒有沖擊到俞南風和陳菁雲,對于這兩人來說,此時最重要的事情并不在這。
陳菁雲顫抖着聲線:“…小翊在哪?阿音,小翊在哪?!”
“他回房間休整了。”
陳菁雲的臉色早已發青,她第一次激動地握住了白音的手,“那他有沒有事?有沒有…碰屍體?”
她的手尤其冰涼,仿佛寒冬臘月裏的冰塊。
白音煞有介事地盯着她随時預備湧出的淚眼,這裏面到底包含了多少情緒?而到底哪一份是真實呢?
“他當然沒有碰,只是看到了而已。”
白音回得不溫不火,陳菁雲瞬間放開了她,踉跄地去了二樓……應該是想去看看兒子現在的狀态吧?不過陳翊可能不想見她。
他的确很難受,不僅是看到了駭人的“屍塊”,從昨晚的宴會到此刻的任何一個時刻,他應該都不想回憶——一場名為“回歸團圓”的酒宴,此刻已經被血腥的謀殺,攪和得支離破碎了。
而俞南風,早已驚詫得癱倒在地,淚如雨下,嘴裏不停嘟囔: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是誰要害袅袅……”
沒了适才打趣玩笑的高傲姿态,仿佛一件精美的藝術品,瞬間被摔得稀碎,正如宋知袅的狀态一般。
程靈溪趕緊将她攙扶起來,叫服務生先送她回房間休息。
适才還各懷心思、暗潮湧動的莊園大廳,因着白音帶來的消息,仿佛頃刻間化作恐怖閣樓,令人不寒而栗。
這糟糕的天氣真是越加不給面子了,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程靈溪顫抖着手指,撥通了哥哥的電話……
***
今年夏天還真是說走就走,程靈溪他們剛出發沒多久,一場醞釀已久的暴雨便急不可耐地潑灑進了豐海市。
一連下了兩天,程家門口那處斜坡因年久未動,低窪處愣是積了兩天的水,他們家倒還好,就是苦了前面那戶,老大爺罵罵咧咧地“掃”了兩天洪水。
昨晚,局長施炜再次朝程靈舟敲警鐘:
“靈舟,臨川鋼鐵現在可是坐實了給馮雙洲提供可引爆的原材料,你那邊要跟上進度,好好查查這些個企業背後的歪風邪氣,從哪冒出來的……”
從魏仲海、馮雙洲、鄧微、謝淩幾人的供詞中,了解到臨川鋼鐵因財務虧空,幾個大項目面臨爛尾,所以不得不求助合作方鑫榮實業,而俞南風順勢介紹宋知袅給陳翊,明擺着是要拉着慕白集團一起下水。
程靈舟想不通,俞南風為何一定要拉攏宋家?要知道,臨川鋼鐵難關當前,鑫榮實業的實力如今也不容小觑,難道她是為了趁虛而入,架空臨川鋼鐵?不過有這個必要嗎?
畢竟慕白總裁陳翊是她的表弟,總裁母親是她姨媽,曾經豐海銀行熾手可熱的人物,手裏的資源也不少,就算她俞南風為了壯大自己,怎麽看也是朝慕白集團懷裏躺更容易吧?
不過,她為了防止夏鴻“一手遮天”,仿佛也是一個思路,夏鴻這些年在慕白的地位愈加穩固,甚至到了獨斷的地步,如果俞南風拉攏了宋家跟陳家,那豈不是很好地滲透進慕白,還悄悄削了夏鴻嗎?
不過之前搜尋到的這些蛛絲馬跡裏,有一條陳翊之前提供的線索,這個若隐若現的可能性悄然鑽進了他的思路導圖裏……
為了能驗證這個想法,程靈舟打算去一個地方,也許會有新的突破。
***
雨勢漸停,日光眼瞅着要被放出來,“談笑風聲”畫廊即将迎來本年暑期最後一波熱度。
鄒笑打開洋房院門,鐵門哐當一聲,拍打到了繁盛的藤蘿枝蔓,這幾天的積水簌簌滾落。她把院子裏的積水處理幹淨,剛将海報重新搬出去,就聽到敲門聲——
“已經營業了,直接進吧……”
可她發覺,這人有點不速之客的意味,還有點眼熟……
來人徑直走到鄒笑面前,亮出警官證,鄒笑這才明了為何有點眼熟——他的五官細節幾乎和程靈溪如出一轍。
程靈舟開門見山道:“我不是來看展的,有些事想找你了解一下。”
鄒笑臉色一頓,“什麽事?”
兩人在角落的茶水區落座,鄒笑給他泡了杯茶水,用的還是TR的茶包。
“這間畫廊開在九年前,創辦人裏包含你和俞南風,對吧?”
“是,我們是大學舍友,畢業時一拍即合辦了這個以我們名字命名的畫廊,只可惜後來迫于現實,各奔東西了,只留下我一個人茍延殘喘……”
“這言重了吧?依我看‘負重前行’才對。”程靈舟糾正道,
“我查過這畫廊在運行之初,曾一度面臨倒閉,那時候的它才是真的‘茍延殘喘’,多虧了豐海大學藝術學院的資助才得以維持……
我想問的,就是關于前期盈利的那些藝術品。豐海大學藝術學院那邊的作品資助,幾乎占去了百分之七十左右的成分,這個資助比例對于一個剛畢業創業的應屆生來說,有點‘失衡’吧?”
鄒笑啞然了半天,才開口解釋:
“那些,都是我的導師向教授幫忙申請的。我的成績一直是專業第一,作品還獲過市裏的雕塑金獎,我是那一屆裏,向老師最得意的學生,他一度想帶我深造,可我還是以‘畫廊’為由拒絕了他。
不過老師念及舊情,雖然惋惜,卻對我們的事業表示尊重和理解,最後也算是在南風和我的游說下,他終于松口,在畫廊一蹶不振的時候,願意幫我們一把,這才維系住了這裏……”
聽到這,程靈舟貿然打斷:
“向教授在業界的名聲是很響,但在學校的職級也沒到能動用整個學院的資源的地步,如果大學導師對每一屆優秀畢業生都這麽‘掏心掏肺’,那豈不是有多少‘資源’都不夠‘捐贈’‘資助’的嗎?
我想,當初畫廊得以維系,并不是靠你和向教授的關系,而是你們現在的‘股東’俞南風吧?”
聽到這裏,鄒笑只好承認。
“……沒錯,南風現在算是我這畫廊的股東,我們關系本就不錯,不然也不會一起創業,至于畫廊更是我們的初心,所以,于我、于‘談笑風生’,她都很念舊情的。”
“以俞南風現在實力自然好說,但據我了解,她當初離開畫廊,正是為了解救入不敷出的鑫榮,而在這個‘解救’的過程中,慕白集團可沒少費力。
這麽看來,俞總當年着實是辛苦,既要游說慕白給自家企業好處,還要游說慕白給自己創業好處……”
鄒笑暗自将手心擰了起來。
“所以我想确認一下,當年真正讓畫廊得以維持的,是慕白集團吧?”
她的手指相互摩挲着,那裏有着常年雕塑人才有的老繭,她低着頭,沉默不語,心思撲朔地聽程靈舟繼續“舉證論述”——
“當年她的姨夫白長黎是慕白集團董事長,他和前妻也曾就讀于豐海大學,而慕白集團發展伊始,也沒少借豐海大學的‘東風’,慕白發家的第一桶金裏,就有豐大藝術學院的份。
後來為了報答母校,白長黎夫妻還幫豐大藝術學院捐款翻新校區,‘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這一點,豐大和慕白算是演繹得明明白白。這一點,鄒笑,我說的沒錯吧?”
程靈舟問得游刃有餘,使鄒笑不得不承認——
“沒錯。”
聽到這個确認,程靈舟舒然長嘆——看來自己到此為止推斷得沒錯。
鄒笑這心裏面剛要按下一口氣,誰知程靈舟又正襟危坐,再次嚴肅開口:
“既然這樣,那俞南風當年是怎麽勸動慕白集團的?”
被盯着的感覺并不好受,似乎是有些緊張,鄒笑的眼神開始飄忽。
“……白長黎的老婆可是她親姨媽,這還不好勸動嗎?”
“動用了幾乎整個藝院的資源,我不覺得是她吹幾句耳邊風就能勸動的,況且,作為畫廊的運營人,你應該清楚,陳家與‘畫廊’沒什麽利害關系吧?那何談幫你們去勸自己丈夫?”
“這是他們的家事,我不清楚……”
“所以,就像你剛剛說的,俞南風主動朝慕白開口提了畫廊,白長黎還真的放在了心上才‘保住’了畫廊?”
“嗯。”
可鄒笑立刻後悔,因為意識到自己還是落入了他話裏的陷阱……
程靈舟那雙鷹隼般鋒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她的眉心,迫問——
“那白長黎為什麽要保住畫廊?于私,他作為俞南風的姨夫,幫襯她把鑫榮實業投到上市,光這一點,就夠俞南風感恩戴德,告謝終身了,根本不好意思多提一個小畫廊,于公于理,他是一個高位者,對于你們的請求本不必言聽計從,何必為了小小畫廊去調動豐海大學的資源?”
院外的梧桐葉已泛起焦黃,鄒笑的內心,仿佛一念入秋了……
“所以我想,白長黎當年答應幫俞南風,應該是出于‘情’吧?”
夏末的風吹進門廊裏,不冷,但穿堂風依舊讓人涼飕飕的,當是時,門口再次傳來聲響——今天的客人陸陸續續進來了。
“您…您稍等我一下。”
她逃也似的跑去門口,一邊招呼剛進院的客人,讓他們小心地上的積水,一邊幫一位坐輪椅的客人搭了把手。
“雨一停您就來了呀?小心,我推你進去哈。”
老太太看上去還挺時髦,戴着絲巾和墨鏡,應該是暴雨在家裏憋壞了,連連點頭。
由于問話被打斷,程靈舟只好漫無目的地掃了掃滿屋畫框,包括門口那幅顯眼的主題海報——“秋意非晚”。
而海報上有一雙莫名熟悉的雙眼……
“這幅畫畫的是白音吧?”
他脫口而出,而鄒笑剛送完老太太,心不在焉地點頭,“嗯,但這幅畫暫不出售只供觀賞,展品都在樓上,明天才正式開展。”
程靈舟随口要求:“那我今天能提前看嗎?”
看到他躍躍欲試的腳步,鄒笑下意識攔下——
“如果不涉及調查的話,也請您尊重一下我們‘談笑風生’的規則。”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程靈舟覺得鄒笑此時臉色十分緊繃,甚至有點蒼白……
“那行,也別耽誤你開張,就把剛剛的事聊完吧?”
程靈舟毫不客氣地繞回了剛剛的話題,既然來了,他就一定要問到結果。
片刻的猶豫後,鄒笑終于如釋重負地道破——
“白總當年的确是于情才願意幫助我們的,但這個‘情’,與南風無關,而是因為他感念亡妻。”
聽到這個說辭,程靈舟驀然驚詫……
“白總的前妻也是豐大藝術學院畢業的,大概是這一點,讓他格外感懷。聽南風提起畫廊的事後,他心下惋惜,畢竟他們夫婦當年也是從豐大畢業後一同創業,才有了後來的慕白……
他曾獨自一人來過畫廊,白總其實心裏面一直抱愧于亡妻,因為他後來的精力全部都給了事業,也沒有辦法給妻子陪伴,所以導致她無法專心作畫,最後抑郁而終。
聽說藝術學院裏,還保留着她上學時的作品,白總也許是想,若能幫到畫廊,讓他妻子的畫能供人觀賞,也算是他贖罪的一種方式吧?可這些他從沒對任何人說起過,即使是親生女兒……”
程靈舟的眉頭猝然皺緊……
“那俞南風知道這件事嗎?”
鄒笑搖頭,“我沒對她提過,說起來,南風知道白總願意幫畫廊的時候還挺意外的,因為她根本沒對這事抱希望。白總只來過那一次,事後他還特意囑咐,不讓我對任何人提起,畢竟這些可能是他不為人知的愧疚吧……”
程靈舟原本蹙起的眉心,忽然僵住。
難道,俞南風當年只是歪打正着嗎?她跟白長黎,并沒有其他秘密?
猛得一通電話進來,拉他回神。
他不假思索地接下了電話,剛應了聲喂,程靈溪上來就是一串急言,瞬間打斷他的思路——
“哥!秋月山出人命了!我們被暴雨困在宋家莊園裏,現在縣警趕不過來,我們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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