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藏匿
藏匿
這句話在旁人聽來似乎很撩人。
但在此時的白音聽來,卻屬實很欠揍!
“我又不是因為這個緊張。”
她刻意不看他,假裝平靜地提醒,“……你小心被人看到。”
“這裏沒人會注意。”
“我是說剛剛在餐廳!”白音憤怨着脫口而出,“這裏所有人都認識你,你不會真以為自己頂個帽子戴個口罩,就大變活人了吧?還自做聰明跟我說那麽多廢話?!”
可陳翊非但沒被她這氣勢威懾到,反而忍俊不禁起來,
“我說的可不是廢話,每句都在幫你。”
是啊,的确每句都在幫她。
白天問她和姐姐的口味,所以她和白晚的調味是他親手做的,與其他人都不同,又适時問是否上主菜,為尴尬僵硬的氣氛解圍,最後看她吃牛肉吃得不快,就教她怎麽吃得好吃。
甚至包括,她下午帶領三人來檢查廚房,卻找不到設備閥門,要不是陳翊過去經常下廚,幫着提醒了兩句,她可真的像個無頭蒼蠅,恨不得天花板都想去敲一敲……
“言歸正傳,夏鴻剛剛一定有警覺,不會再中我的話術陷阱了,接下來我們得想別的法子了。”
關于這個,還要從陳翊發燒那次說起
——
昏暗的房間內,陳翊躺回了床榻,而白音也正欲離開,可她終是沒忍下心中的困窘,脫口而出了那句:“陳翊,我沒有選擇,也沒有退路了。”
她本是該直接推門而去的,可下一瞬間,陳翊竟忽然反問——
“你想要什麽樣的退路?”
他的聲音略沙啞,悶在被窩裏,有種莫名的失重感。
沒想到他會接話,白音又僵在了門口。
他翻坐起身,将燈光調亮,定神凝視着她的輪廓。
“你說沒有選擇,那你的選擇又是什麽?”
他此刻的語氣格外清晰認真,正如曾經兩人之間的默契時刻一般。
只憑一句話,就能懂自己的無奈的人,并且會立刻回應的人,還是陳翊。
她将自己的思路和計劃講了出來……
關于她懷疑害死母親的另有其人,陳菁雲只是被利用的不完全無辜的炮灰,而夏鴻可能才是始作俑者,包括近期與程家兄妹的計劃,她打算找個由頭,逼夏鴻就範……
陳翊全程聽得認真,盡管他餘燒未退,但依舊為了她調起精神。
“你這個思路沒錯,可是這個計劃太冒險了,簡直就是孤注一擲。夏鴻現在在慕白的影響力太大了,而真正服你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只要夏鴻不倒,你和你姐姐永遠都在被利用,永遠也占據不了慕白的主導,就像當時的我。
可他一旦倒了,那些跟着他的人,要麽樹倒猢狲散一拍即走,要麽留下也不會真的服你,只會想辦法去稀釋你的權力罷了。”
“我都知道,所以我才說我沒有選擇,也沒有退路。孤注一擲就孤注一擲吧,在我心裏,慕白也好,這職位也好,都不重要,我只想真相大白。”
“沒有這麽簡單,”陳翊驀然打斷,“你知道什麽叫做騎虎難下嗎?這個計劃成功與否,你都會面臨這個局面。
你從小生在‘慕白集團’的光環之下,你現在可以說不在乎它,那不過是因為你身處其中,哪怕是顆受人擺布的棋子,你也依舊依托着慕白的棋盤而生存。
可一旦這棋局都沒了,你根本無法面對新的游戲規則,更沒有資本可以幫你對抗,甚至是維持你自己。真相固然重要,但越是做好了孤注一擲的準備,就越是得給自己留好退路,不然的話,要麽滿盤皆輸什麽也不剩,要麽贏了也是飲鸩止渴。”
“你的意思是……不管計劃成功與否,為了下一步不受制于人,我要做那個重新洗牌,重新制定規則的人?”
“費了這麽多心思,為何要将父母的心血拱手他人?要做,就要徹底把慕白掌握在自己手中,哪怕……新的局面,要以平庸開局。”
白音恍然大悟。
“可現在,我還能找誰去做我的後盾?”
“你忘了?有一個人早在幾個月前就尋人無門了。”
白音思索了一會兒,終于想起,“豐海銀行的褚義峰?!”
“嗯。”
“可現如今我該如何讓他信服我?”
“你去做你該做的事吧,這個事交給我。”
他的聲音在昏黃的燈光裏格外透徹堅定,白音卻恍然怔忡,還未從适才的冷言相待裏紮出來……
“不過,你想輕易從夏鴻這老狐貍嘴裏撬出來東西,不是那麽簡單的。記得讓我知道你的計劃細節,必要的時候還是能幫你的。”
這是進入這個房間後的再度反轉,從熱到涼,從冷到暖……不管他做不做得到,至少他沒有真的不管她,她還可以信任他。
她躊躇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問出:
“剛不是說跟我再沒有關系了嗎?為什麽要幫我?”
可陳翊似乎是有些筋疲力盡,打發了她一句:“早些回去吧,別讓家人擔心,也別再來了。”
有些許失落劃過心門,但燕過無痕。
當她準備再次推開門時,陳翊忽然狡猾地補了句——
“記得戴絲巾,你脖子上有吻痕。”
白音在心裏翻了白眼,也只能奪門而出。
——
所以,今天請夏鴻來這場生日宴,就是為了诓他露出馬腳的。陳翊聽說了之後自然放心不下,想了好久才想到這樣的一個僞裝方式。
Anthony曾是他在美國時結交的廚師朋友,最近他正好來國內說是有些工作,樂意接下這個活計,讓他加個塞,還好Anthony一直認可陳翊的廚藝,說即使是臨時帶,也不會敗他的招牌。
白音原是打算在餐桌上将話題引至這樁舊事,先探探夏鴻夫婦的口風,可沒想到,明旻今天居然也不接招,擱在過去,她可是什麽話題都想多插幾句嘴的。
看來明旻,心裏也一定是知道些什麽。
“阿音,你是不是忘了夏明徹這個人?”
“明徹?”
“他可沒你想得那麽單純,你以為你暗中讓程家兄妹幫你查舊案,他會感覺不到嗎?先不說他現在是程靈溪的男朋友,就是天天跟着夏鴻,耳濡目染,也不至于一點風聲都聽不到。”
她怎麽會預料不到呢?所以最初她就交代了程靈溪不要透露,但話是死的,人心是活的。
從今天他那幾句有意無意的揶揄便不難探知,他心裏明鏡似的,不管是對她還是程靈溪、甚至是他父親夏鴻,從秋月山晚宴上,他替自己怼褚義峰的那段話就能看出來。
包括,他在宴會上提醒暗示她——陳翊對自己沒那麽‘簡單’,讓她小心提防,那之後,她終于确認了陳翊确實在通過程靈溪查她回來的事。
這麽多年來,他只是裝出一副大條的模樣罷了。
“待會兒我們上完甜品後,你想辦法讓靈溪把明徹帶出來,我會和靈溪拖住他,這樣你和你姐姐,就可安心與夏鴻夫婦當面對質……”
吱呀一聲——
大廚房的門忽然被誰打開了。
兩人瞬間屏住了呼吸。
還好這個簾幕是不透光的,只要不主動去掀開,是不會注意到裏面的情形的。
但這也正是不好的點……敵明我暗,壓根看不到來人是誰,如果來人走時也不關門,那根本無法判定是否安全……
在昏暗中,他看不清白音臉上的表情,更無法判斷她眼神裏的慌張,便不動聲色地像剛剛那樣,用食指抵住嘴唇,示意她莫急——因為,他似乎能聽到她的亂掉的呼吸和心跳聲。
雖看不清外界的情況,但依稀能辨認出進來的人似乎在窗臺、壁櫥處翻找些什麽,還打開了一邊的窗戶……
完了,如果他要開所有窗戶,那豈不是就被發現了?!
那不管是誰看到這一幕,應當都是本場宴會中最“炸裂”的存在。
白音慌張得不自覺抓住了陳翊的衣袖……似乎是在問他,快想想辦法?
手心滲出了不少的汗,她恨不得地下現在有個傳送門,立刻把他們帶去別處……
“二小姐去哪裏了?什麽時候上甜品……”
方姨的聲音打破了稀薄的寂靜,吓得白音下意識要喊出來,還好陳翊及時用手心輕輕捂住了她的嘴唇,方讓她不得不抑制住呼之欲出的低吟……
“I wonder where to put my croquembouche, it seems like there no dessert stand here”(我在找哪裏能放奶油松餅?這好像沒有甜品架之類的。)
原來進廚房的人是Anthony,為了準備上甜品,他在找托盤。
而方姨又恰巧下樓找白音,碰巧撞到了這一幕……
可方姨又聽不懂英語,Anthony中文又爛,而能溝通的兩人,居然要假裝自己不在場。
一整個世紀的寂靜,仿佛都要在這一刻的尴尬中消弭。
隔着簾幕都能感受到的無奈窘迫,無數次都要促使着二人沖出去了,直到……第三個人的聲音出現,才終于破解了這場無言的紛争——
“Anthony, you\'re here, the hostess \'d like to know when can we start next part……”(安東尼,原來你在這,主人在問甜品什麽時候上……)
是另一個學徒Felix。
三人這才你一言我一語地,弄明白了原委,方姨解釋甜品的餐具都在小廚房,不在這裏。
當那幾人臨走時帶上門的那一刻,簾幕後的兩人心裏的石頭也狠狠落地。
至少白音是這樣。
大約是她這般六神無主的模樣太過少見,陳翊若有所思地反問,
“小白總緊張了?”
白音極為不平地瞪了他一眼,“別這麽叫我。”
說罷她就要掀開幕簾出去,陳翊卻一把撈住了她的腰身,将她繼續束縛在簾幕內……
這暧昧的動作,讓白音誤以為他會如之前那般吻過來,一邊去推他靠近的身軀,一邊又下意識去閉上眼……
可意料之內的吻,并未發生。
見她站穩,對方直接順勢松了手,極為正經地交代:“我先出去,還要幫着一起上甜品,你想辦法讓那兩人出來,我随時配合你。”
然後他不留任何餘地,抽身離開了此地。
空餘白音暗自揣摩——這男人,悶得千變萬化,卻騷得一本正經。
***
陳翊再次戴上口罩和帽子,做好僞裝跟在其他兩人身後,将各式甜品歸類放置,推着甜品托進入到餐廳內。
餐廳的氣氛依舊你來我往的,算不上冷場。
将可麗餅放置在了夏明徹、程靈溪和白晚手邊後,他便退到了角落,打算伺機而動。
“阿音怎麽還沒回來?”
意識到妹妹的位置還在空着,白晚終于疑惑着問。
“方姨,你剛下去看了嗎?”
“哎呀我給忘了,本來是找她來着,偶遇了廚師找東西就趕着一起上來了……”
方姨一拍腦門,便又轉身出去了。
夏鴻勸道:“阿音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不用這麽無微不至的。”
“我也知道她現在可以獨當一面了,但……當年離開時她還是個孩子,最需要家人愛護陪伴的年紀,我這個做姐姐的卻不在,心裏總是難以釋懷……”
見白晚語氣逐漸傷感,明旻撞了一下丈夫的手肘,暗示他說了不該說得,趕緊适時補救,
“阿晚,瞧你說的,你能回來就不容易,阿音這麽懂事的孩子怎麽會怨你呢?”
“靈溪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夏明徹見程靈溪捂着肚子,臉色崎岖。
“……我,我可能是吃不慣生肉,胃突然好痛……”
一聽這個,夏明徹幾乎是立刻起身蹲去了程靈溪身邊,朝廚師交代倒些熱水來,但程靈溪卻趁機抓住了他的手,支吾其詞着說:“明徹,你陪我去樓下歇會兒吧?”
“哎呀你快帶小程下去,讓方姨找點藥吃,胃疼可不好受!”
明旻趕緊催促着兒子,夏明徹只好扶起程靈溪,緩步出了餐廳。
這場時隔七年的家宴,雖然人變了不少,但過場,還真是與當年如出一轍。
一時間氣氛漸落,Anthony對兩個學徒使了個眼色,大概是他要下班了,如果在座沒有什麽其他需要,他就要先走了。
Felix則識趣地去問白晚:“白小姐,您和夏董還需要加餐嗎?”
白晚頓了一下,用眼神确認了夏鴻夫婦的需求,搖了搖頭,卻還是補了句——
“不需要餐品了,添一下飲料就可以,麻煩你們收拾餐具了。”
***
一出餐廳,夏明徹扶着程靈溪去了樓下,看到方姨上樓的身影後趕緊催促,
“方姨,幫靈溪拿一下治療腸胃不适的藥吧?”
趁着程靈溪坐在沙發上的間隙,夏明徹狐疑地瞥見了跟在自己身後的“尾巴”,他按下不表。
他接過方姨遞過來的藥片和熱水,煞有介事地問起,
“您找到阿音了嗎?”
“別提了,剛剛看到她在接電話,大小姐生日宴都在忙着工作,唉……我在這白家十幾年,家裏的人大大小小都是工作狂……”
夏明徹笑了笑,“我來照顧靈溪吧,要不您回去看餐廳那邊,有沒有能幫上的?”
“也好。”
看着方姨離開的身影,他将藥片和水放到了茶幾上,坐在了程靈溪身旁,直截了當地問,
“別演了,你們還想鬧到什麽時候?”
“……你說什麽?”
“瞞着我幫阿音查林慕阿姨的案子,還讓舟哥、阿晚姐介入進來,你真當我是傻子嗎?!”
“噓……你知道就知道了,別大吼大叫的。”
他吞咽下了幾口怨氣,卻還是忍無可忍了——
“為什麽你們還這樣?!到了現在還不肯信任我?非要拿我當局外人耍嘛?!”
“我們沒有不信你,只是……你身份特殊,阿音也是不想你為難。”
“為難?秋月山那次我警告她的事,她有為難嘛?她不知道陳翊在做什麽嘛?說到陳翊,還有你!”
夏明徹怒氣攀升,完全忽視了程靈溪的阻擾,
“你之前瞞着我一直幫陳翊查亂七八糟的,從麗行酒店到秋月山!我有沒有提醒過你,這水很深,你一個局外人不要插手!現在陳翊走了,你轉眼就跟着阿音查舊案!程靈溪,我是你男朋友,但你就是不肯聽我勸,更不肯與我同步信息!我永遠是被你們排除在外的那個!你當我是什麽?!”
夏明徹的怒火,終于因着今晚的設計,不辨親疏地朝着程靈溪爆發了。
“夏明徹!我做這些不僅是為與阿音的私人感情,更因為我是一名律師,這就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這話你自己信嗎?!誰家律師跟過家家似的,天天跟着委托人連軸轉?你真當自己是私-家-偵-探啊……”
望着兩人的氣氛逐漸焦灼,陳翊不得不現身打斷——
“夠了夏明徹!”
而目睹着忽然出現的陳翊,程靈溪顯然吓了一跳,但夏明徹顯然早有預料——餐廳裏就意識到了,他就是那個“尾巴”。
“用不着把怒氣發洩給程靈溪,我知道你心中不平,當初的事是我讓她秘密調查的,從委托人的角度來看,她沒有做錯。如果這些冒犯到你,那我今天鄭重向你道歉,是我之前太自以為是了。”
“呵……現在道歉就了不起啊?”夏明徹看着他的裝扮蔑笑,“那你現在又是在演哪出?你人不是都走了,還要來白家摻一腳,還不是一樣自以為是嗎?你真以為這個世界離了你就不能轉嗎?!”
陳翊自然明白他的不甘與對自己的偏見,但此刻,他必須先按下這顆随時會燒得更旺的怒火——
“夏明徹,之前我是有失偏頗,但今晚的事對阿音很重要,我希望你可以暫時按下現在的情緒,有些事情,不像你想得那麽簡單!”
“你們到底想做什麽?!”
程靈溪實在不忍夏明徹如此被蒙在鼓裏,終于承認道,
“明徹……我們根據一些舊時的線索查到,你父親可能與林慕阿姨當年的案子有很大關系,陳阿姨只是個幌子,夏叔這些年處心積慮,就是為了讓慕白集團牢牢鎖在他手裏!”
“所以今天這場鴻門宴,就是為了詐我父母?!”
夏明徹幡然醒悟,不願聽這二人游說,直接轉身朝二樓餐廳奔去——
他的情緒顯然已燃燒到了極點,整個人發瘋似的沖上樓——程靈溪和陳翊都無可阻攔了。
直到這三人一起橫沖直撞地打開了二樓餐廳的門,眼前的場面,足以讓這場“鴻門宴”化作“尖叫之夜”——
長餐桌雪白的餐布上,躺着明旻纖瘦的身軀,她精致的嫣紅色裙擺毫無生氣地灘在桌布上,仿若血色流淌的形狀,不過從她手腕處流出的鮮血,也的确真正地染紅了桌布——
與林慕走時的樣子,如出一轍。
而夏鴻,則滿頭鮮血的栽倒在了餐頭櫃前,不省人事。
那個大衛雕塑,幾乎被摔得粉碎。
而更加詭異的場面則是那面空空如也的牆——那幅林慕生前最愛的《幹草堆》,也不翼而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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