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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微雲眉頭皺了起來,有一點她其實是很清楚的。
阿翁雖然培養她,可從來就沒想過讓她代替長孫淵之承爵,或者成為宗主。阿翁一開始的打算就是讓她居于幕後,替長孫淵之出謀劃策,甚至在必要的時候,與某世家子聯姻,為家族帶來助力。雖然阿翁也經歷過太宗那個時代,可他并不準備為了自己與明皇帝朝留下來的老臣們起沖突。
阿翁還說她終究不能像男子那般建功立業,光大門楣。她其實覺得阿翁這話說得不對,什麽叫“像男子”,難不成建功立業是男人的專屬嗎?過去的朝代自不提,端看本朝的太宗皇帝,除了那些衛道士,總诟病她斷盡太/祖皇帝血脈,還有誰說她的不是?太宗皇帝以及親近的女官,才是吾輩楷模。至于除去太/祖,那也是時局所逼,當初這個天下就有太宗皇帝的一份,憑什麽落在廢帝身上?
長寧慢悠悠說:“你這個時候回去也是挨罵,不如明日跟我們一道走吧。到時候,我就說強留你的。”
長孫微雲忙道:“不敢。”她知道自個兒今夜是回不去了,可回到了昆山書院,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長寧公主去擔那責任。
不多時,山莊裏的仆役将晚食端了上來,長孫微雲沒再推辭,而是頂着長寧視線,斯斯文文地進食,儀态頗為從容優雅。
長寧沒再作妖,她托着腮凝望着不遠處的人,心想道,長孫家的寧馨兒當真是可人,怎麽瞧也瞧不夠。誰能想到當初躲起來偷偷哭的、一團稚氣的小姑娘,一眨眼長成了這般不茍言笑的模樣?只要長孫微雲不說些掃興的話,那她還是讨喜的。
等到長孫微雲吃完,長寧才收回了灼灼的目光,慢聲細語道:“已經吩咐人準備好了廂房,一會兒便領你過去,當然,你要是不滿意,想要與我同榻而眠,那也可以。”
長孫微雲面頰蹭一下就紅了,連連道:“我留在此處已經很是冒昧了,豈敢有怨言。”
長寧眸中波光流轉,說:“你忘啦?是我強留你在此的。”
她的話音很親昵,長孫微雲視線在她臉上一掃,沒能看出半點強人所難時流露出來的傲慢。她聽長寧公主的,好像也沒有太多的為難,真是令人不可思議。長孫微雲暗暗感慨,長寧卻适時一擺手,從她的世界裏抽離出去了,她一走,連那吹在身上的穿堂風,似乎都多了那麽點暮春的蕭瑟。
-
楊家別業是個陌生的地方,加之郭家一事,長孫微雲到了晚上睡不着。她披衣坐起,推開了雕花的格子窗,望着樹梢上的那一鈎月出身。崔明府說,已經遣人往長安遞了書信,這會兒應當已經送到府上了吧?若是被阿翁瞧見了,此事不會有大波瀾。但要是入了阿耶手中,恐怕有些不妙,萬一他被說動了,插手對郭家的處置,定會連累家族名聲。可她在此處,算是鞭長莫及,阿耶有什麽舉措,都管不着,勸不了。
滿腹心思不知如何排遣,到了中夜的時候,長孫微雲還是躺下了。然而在半夢半醒中,她聽到了一陣很雜碎的聲音,眉頭頓時緊緊皺起。等到嘩聲由風中傳出來,更是直接坐起。她披上了衣裳大步地邁出門,一瞧便見夜幕中火光沖起,還有滾滾的濃煙。
難不成有賊人來攻襲莊子了?長孫微雲心一沉,頓時大感不妙!她見莊子裏仆婦都被驚動,立馬回到了屋中,順手抄上了佩劍,匆匆忙忙地往長寧公主所居住的院子中去。等到她滿懷憂慮抵達時,卻見長寧公主一個人坐在院子中喝酒。分明已經見到了外頭的動靜,怎麽還如此從容?
“來了?”長孫微雲會被驚動,長寧并不會感到驚詫。要是她在屋子裏大睡特睡,那是類似天要塌了的奇景。
“公主知道會有事發生?”長孫微雲守在院子外頭,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壓低了聲音,有些生氣。
“我又不是天人能掐會算,怎麽能知?”長寧一臉無辜。
“那公主怎麽還這樣從容?”長孫微雲又問。
“我急有用嗎?”長寧反問,“難不成微雲遇事只會慌張?”
長孫微抿了抿唇,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急了。此處是楊家別業,先皇後的母家。楊家人怎麽可能會讓長寧公主在此處出事?
“來。”長寧朝着長孫微雲招手,親自斟了一杯酒。
長孫微雲這會兒沒再推拒,接了酒杯抿了一口,好似要以這酒壓驚。
兩人正說話間,幾個身形健壯的仆婦邁着矯健的步伐來了,朝着長寧行了一禮,禀道:“公主,已經将賊人抓起。”
長寧說:“問出來歷了嗎?”
仆婦義憤填膺:“是奉天縣衙的白直,想要劫走郭家的狗奴。”
“區區狗奴有什麽重要的?”長寧微笑,她站了起來,廊道上的燈光與月光交錯落在了她的臉上,宛如水流淌過。她負手在身後,淡淡道,“莫不是知道我夜宿在此?”
這話讓長孫微雲心中驚了一驚。
長寧公主想要落實的是崔明府指使人“行刺”這一罪名?!她見過崔缇一面,知道對方根本沒有這個意思!要是這一罪名落實了,何止是仕途毀了,甚至連家人的命都保不住!此人是他阿翁的得意門生之一,依照阿翁的意思是想将他提拔到吏部去的。不管是出于什麽念頭,長孫微雲都無法坐視那罪名落下,忙不疊站起身道:“公主,此事——”
長寧只是朝着長孫微雲笑,啪嗒一聲響,她從一邊的石凳上抄出了一本賬簿,扔到了長孫微雲的面前。
“崔缇受賄了,當然,受賄的可不止他一人。”
長孫微雲掃了一眼,見自家父親名諱赫然在上,面色驟然變得鐵青。
長寧說:“若真要追究下去,長孫少常免不了吃挂落。當然,‘受賄’這點小事情,對梁國公府上來說,是輕輕松松能擺平的事情,可能調轉到他地,沒幾年又回轉京中來了。不過呢,我不想見到崔缇出現在朝堂上。”
“聖人仁弱,或許會被人說動。但我若卷進去了,此事就不同了,聖人自會替我做主。”
長孫微雲:“……”她抿了抿唇,冷聲道,“公主為何要留我在此。”
涼風吹在了臉上很舒服,長寧眼眸中泛着光澤,零星的醉意在眼角抹開了一勾緋雲。
“讓你家有個脫身的機會啊,萬一有人利用此事做文章,說崔缇是領了師座的命令呢?”
長孫微雲遍體生寒,她擡眸細細地打量長寧,像是第一次認識她。
“人不在長安,可是心要在長安啊,微雲妹妹。”長寧湊到長孫微雲,笑得很純善,“我願意為你,去謀求一個和解的可能,你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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