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初見
初見
三年前。被選中為MDG候補成員,從那些把人當牲畜關着的鐵籠子裏走出來的那一天,我們都喝多了。
我、渡鴉,還有鲱魚。我們三個也是第一次見面,之後将進行為期三年的教育和訓練——其實就是管教即将出籠的死刑犯——把我們當狗一樣。
“你怎麽叫4567,有夠難聽的。”
“随便取的。”
“這裏能嗑藥嗎?”
“…滾出去嗑。”
渡鴉是第一個喝到不省人事亂講胡話的,而鲱魚喝了兩杯後說要回去看兒子就離開了。
我懶得理她,只顧着看手機,畢竟在監獄裏可沒有這種機會——文章标題「某實驗室大爆炸事件後續通報」。
看着整面屏幕一張張熟悉的臉變成黑白遺照,每當沉浸其中我都會忘記自己是誰。
渡鴉突然靠在我身上才把我拉回現實,她喝得爛醉,用手指胡亂摳脖子上的項圈,嘴裏嘟囔着真難受。但那項圈越去試着掙脫只會勒得越緊,越被束縛她便越想逃離。
直到她靠在我肩上被勒得快要窒息,像個發病的瘋子一樣在酒館裏大呼小叫。
議論和凝視越來越多,這下不得不管管她了。
我放下手機單手扯住她頭發往後拽,另一手阻止她繼續摳脖子。其他客人的猜想從把她當精神病變成是我在虐待她。
“什麽情況…?”
“打架?”
“那個不良看上去好恐怖…”
大概過了幾分鐘,她終于停下掙紮用力呼吸。
“哈…哈…哈……爽。”
惡心。
繼續留在酒館大概率也會被趕出去吧,我不想做這種掃興的事,于是在桌上留了零錢後幹脆扯着她頭發把她拖出去。
穿過一條大街和兩條小巷,最終把她扔在一條水溝前。我用腳踩她,逼她用水溝中的污水把自己洗幹淨,因為我覺得這些水遠比她滿是口水和嘔吐物的身體幹淨。
“請你住手吧,她看上去很痛苦。”
一個女生站在我身後,雖然不用她說我也正準備放過渡鴉。深夜的小巷裏一個人腳下踩着另一個人,她堂而皇之地站在那裏阻止,一動不動。
高中生?
一身青色制服,茶色的短發,看上去是個優等生。校園生活,跟我完全無緣的詞。
也許是掃視她的眼神過于輕浮,她開始有些害怕了。雖然我并沒打算對她做什麽,但我決定教訓一下這條過于信任人類的小貓。
“這麽說,你想代替她嗎?”
一般人在面對滿臉釘子一頭金發的不良,總該表現出避而遠之,但她絲毫沒有動搖,就這樣直直地跟我對視,眼裏甚至沒有一絲恐懼。
“我已經報警了,你還是快走吧。”
原來她不是那種不顧自己安危見義勇為的笨蛋,還知道要先報警。
“咳…!咳!”
渡鴉醉意醒了大半才發現自己剛才被怎樣對待。也許是曾經的軍人血脈覺醒,倍感自己受不了這種侮辱,從污水裏爬起來就要給我一拳。
我頭也沒回,彎腰閃避,側身在她腹部踹一腳。她就算沒喝酒都尚且不是我的對手,更別說現在這種軟綿綿的攻擊。
突然兩個頸環一同發出嗡嗡的警報,越勒越緊,就因為我踹了她一腳。我沒工夫追究這破東西的判定機制有多離譜,窒息作用下渾身洩力腳下發軟。
“你怎麽了…?!”
“…別碰我!”
那女高中生不明所以想要伸手扶我,我猛地揮手甩開她,對身體失去控制後不小心用力過度,她踉跄幾步跌倒在地。
不是我故意要推她,而是發出警報代表馬上就要通電了。僅僅一秒,我和渡鴉同時渾身觸電倒在地上抽搐,心髒像被什麽東西緊緊捏了一把。
我讨厭被電擊的感覺,包括所有對身體無害但在一瞬間會讓人感受到死亡近在咫尺的痛苦。這也是我不想搭理渡鴉的主要原因。
“…瘋逼,你他媽以後離我遠點。”
我坐從地上爬起來甩甩嗡嗡作響的腦袋,而渡鴉還趴在地上癫笑。
“哈…媽的,痛死了。”
“…你還好嗎,是不是很痛?”
那女孩扶了我一把,我渾身無力,将整個胳膊搭在她肩上。看見陌生人被莫名其妙的項圈電擊她竟然只問我痛不痛,真是奇怪的女孩。
一個警報解除,另一個警報又響起。
模糊的視線裏只能看見搖晃的紅燈裏跑過來幾個人影,他們跟那女孩對話幾句後把我反手铐住。
從監獄裏出來的第一天,我又被送進了監獄。
項圈就是最好的證件——「MDG-4567 Terminal」。
看到這個,一個小小的警局也不知該如何處理我們這種在外面到處溜達的死刑犯,随便做個筆錄就釋放了。
反正有項圈什麽也做不了,反正早晚會被處以死刑。
從警局裏走出來渡鴉還在喋喋不休地罵我,但即使這樣也比蹲監獄要好太多——這點我們都清楚。
報案人的筆錄不知為何比我們更花時間,我把渡鴉先打發走後靠在路邊的圍欄上等待,一閑下來我就會想吸煙,這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夜晚寒氣裹着潮濕的霧,也可能是因為身邊沒有叽叽喳喳的渡鴉,讓人覺得一切都安靜了。
如果走出監獄的每一天都像這樣無所事事,留有時間可以發呆,那麽我也許還會對活着抱有期待吧。
踩滅第三根煙,那女孩才從裏面走出來,吸了一口剛點上的第四根後匆匆踩滅,因為我覺得女生一般都很讨厭煙味。
她看見我在門口等她,稍微愣了一下然後走到我面前。
“不浪費嗎?”
“別管我了。”
我可是時隔幾年才有這樣奢侈的機會。
“你家離這近嗎?”
“不遠。”
“太晚了,我送你。”
深夜淩晨,黑暗而冰冷的無人街道,連電車都停運了。明明自己剛報警把我抓走,現在卻又接受我的提議,真是有夠奇怪的。
她利落的茶色短發隐約飄來一股清香,直到深夜制服也穿戴得整整齊齊,給人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成熟感。
她沉默地走在我旁邊,這讓我不禁産生對自己過去人生的幻想。若我和她一樣大的時候沒有選擇走上那條路,是否也和她一樣穿着普通的制服過着普通的生活。
“你多大了?”
“高三。”
高三是幾歲?我對這種事沒有概念。
“你呢?”
“24、25?記不清了。”
她平靜的臉上終于起了點波瀾,好像沒想到我比她大這麽多。
“你脖子上的…算了,沒什麽。”
對話再次石沉大海。
她沒有問我為什麽戴着項圈,也沒有問我為什麽會突然觸電。也許她意識到不能淌進這灘渾水,又或許是覺得不關她的事。
我不清楚她是怎麽想的,但至少我很慶幸她沒有繼續問。
一路無言,從令人感到不安的無人街道走進居民區才終于有點人味。
“你姓阿笠?”
“…我只是借住在這。”
她站在庭院門口面向我,不自然地捏了捏發尾,眨眼時長長的睫毛好像會勾人似的。借着房子裏透出來的光線我才看清,她長得真漂亮。
“謝謝你送我。”
“不…很抱歉剛剛吓到你了。”
她沉默,算是接受了我的道歉,臨走時抓住我的袖子,問我叫什麽名字。
名字嗎。我想起渡鴉的那句「有夠難聽」,還是決定不說出那個莫名其妙的代號。
“希望我們不會再見了,高中生。”
說完這句,我把她攥在手裏的袖口抽出來拍拍她的腦袋,然後轉身離開了。
那是我從監獄裏走出來的第一天,也是我第一次見到宮野志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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