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明月皎三

明月皎三

夜裏歇息在扶府客房，不知道為何，睡得并不十分安穩。

睡夢中，忽然聽聞一聲清越鈴音，穿透朦胧夢境，是八寶鈴！莫念一下子驚醒過來。

有妖氣。

莫念從床上翻身而起，抓過外衣披上，便沖出房門。

謝拂衣就住在隔壁，随後也沖了出來。

八寶鈴只響了一聲，很快又恢複了平靜，安靜懸挂在莫念腰間，似一只普通的鈴铛。

“在那邊！”莫念循着方才鈴音的指示，指向前院的方向，二人足尖一點，踏着屋頂疾飛過去，甫一落地，二人的動作都頓了頓。

院中躺着一個小丫鬟，年紀很小，梳着雙環髻，原本應該是天真爛漫的模樣，此刻卻表情猙獰，雙目圓睜，胸口破了一個大洞，汩汩地向外淌着血。

血還是熱的。

就差一步，她若是能早一步察覺，這小丫頭就不會死了。

莫念恨恨地飛身而起，站在屋頂上環顧四周，四周卻是漆黑一片，什麽也感覺不到。

莫念将八寶鈴擲出去，八寶鈴發着淡淡的白色光芒，環繞着她游走一圈，仍舊安靜回到她手中。

八寶鈴是對付妖物，感知邪祟妖氣的寶器，如今人就死在他們面前，竟然覺察不到一絲妖氣。

“此妖物的修為，深不可測。”謝拂衣亦是皺眉。

“兩位少俠，怎麽了？”被二人動靜驚醒的扶府衆人陸續跟了出來，有家丁點燃了蠟燭，映亮院中情形。

“秋露！”扶老爺看清院中情形，忍不住失聲叫道，随即擋在夫人杜宛容身前，不叫她看見這可怖的一幕。

“秋露，是秋露嗎？”秋露是杜宛容的丫鬟，跟随她亦有好幾年了，杜宛容忍不住趴在扶相放肩上低聲啜泣起來，“怎麽會這樣？秋露，可憐的孩子啊。”

家丁丫鬟們驚慌失措的樣子聚成一團。

親眼見到人慘死在面前，莫念亦神色悲戚。

忽然，腰間的八寶鈴又輕輕震動了一下。

莫念一驚，循聲望去，只見屋頂之上落着一只渾身漆黑的鳥兒，在黑暗中并不顯眼，細細看去，這鳥兒長長的尾羽飄逸，一雙漆黑的眼睛如同黑色的冷玉。

傷魂鳥！

傳說中，傷魂鳥生于埋骨之地，以死氣為食，叫聲音如傷魂，故名傷魂鳥，出現便預示着不詳。

但傷魂鳥只是以死氣為食，未曾聽聞會主動傷人害命的。

但此刻也容不得多想，莫念立刻足尖一點，飛上屋頂，謝拂衣緊随其後，莫念匆匆對他道，“你留下來保護扶老爺他們。”

他們二人一起追出去，扶府這麽多人留在這裏，莫念擔心會再出事。

謝拂衣皺眉，但還是依言折返，若是妖物調虎離山，還有其他同伴，此刻扶府的确仍處于危險之中，謝拂衣匆匆道，“小心。”

莫念一點頭，“我會的。”

這鳥兒不緊不慢，向外飛去，莫念緊随其後，掠過一排排高低參差的屋頂和月光。

呼呼的風聲中，街道和店鋪漸漸隐去，只剩下荒蕪的土地和幹枯的樹枝，張牙舞爪在黑夜裏晃動。

莫念很快辨認出來，這正是昨天他們埋葬周家三口的地方。

這鳥兒是故意将她引到這個地方來的嗎？

來不及多想，莫念緊随其後，很快，便翻越了山頂，來到後山。

這黑色的鳥兒忽然不再前行，俯沖而下，莫念也随之落地。

“什麽人？”搖曳的樹影之中，站着一道纖細的身影，看着像是一位年輕的姑娘，那黑色鳥兒停在她的肩頭，長長的尾羽柔順垂下。

那姑娘緩緩轉過身來，莫念倒是一驚。

這姑娘看着不過十八九歲，靜靜站在那裏，一身素衣，別無裝飾，只有月光灑落一身。真如明月皎皎，白雪皚皚，如冷霜化作一身雪膚，冰雪築成姝麗容色。

莫念見過許多美人，卻還是不免為之一震。

不對，越美麗的妖物越是可怖！莫念很快回神，橫劍身前，“你是什麽人？是你殺了安寧縣的那些人！”

少女面如冰霜，無一絲情緒起伏，淡淡道，“若我說是我殺的呢？”

“那自然是殺了你，為無辜死去的亡靈報仇。”莫念怒目道。

“若我說不是我呢？”少女依舊淡淡的。

“你究竟是什麽人？”莫念狐疑道，她能感覺到這少女身上有一絲淡淡的妖氣，但這點妖氣，若說她是個修為高深的老妖，卻是勉強，或者說比起妖，她甚至更像是個人。

她肩上停着的那只黑色鳥兒，妖氣都要重過于她。

但這少女行蹤詭秘，正邪難辨，莫念絲毫不敢放松警惕。

“我想向你借一樣東西。”少女款款走來，莫念這才注意到，她纖細的手腕上帶着一對銀镯，雕花纏絲，她身形清瘦，這镯子戴在她手腕上似乎略略大了一些，行走之間，仿佛能聽見銀镯叮當之聲。

“什麽？”莫念警惕地望着她，少女忽而擡起手，袖間疾射出幾道蛛絲般纖細的銀絲，向莫念腰間襲來。

莫念劍鋒橫掃，将那銀絲擊落，劍氣與銀絲碰撞在一處，竟然發出金屬碰撞之聲。

銀絲沒有擊中莫念，而掠過旁邊的枯樹，碗口粗細的枯樹，被擊出幾道深深痕跡，幾乎被攔腰斬斷。

月光灑落，映照在那枯木的斷面處，覆蓋着一層淡淡白霜，泛着冷意。

好毒辣的武器。莫念收回目光。

少女擡手，袖間數道銀絲疾射而出，如蛛絲羅網，向莫念襲來，莫念手腕翻轉，劍光如雪，将銀絲斬落。

一道銀絲擦着莫念腰間而過，莫念側身閃過。

莫念立刻意識到，她的目标是八寶鈴。

莫念摘下腰間八寶鈴，向空中一擲，喝道，“九天八寶，生死蒙恩。飛鈴流金，萬鬼潛行！”

八寶鈴爆發出一陣耀目的金色光芒，如暗夜流火，照亮黑夜。

八寶鈴乃是妖物克星，那少女似被這金色光芒灼傷，以袖掩目，卻竟還想伸手去探那八寶鈴。

“八寶鈴，回！”眼看她素白指尖竟然真的要觸到八寶鈴，莫念一伸手，八寶鈴便如一道流光，回到她手中。

少女一擊不中，輕飄飄向後掠去，一襲素衣，隐入月色之中。

莫念沒有再追下去，看着手中銀鈴，心中疑慮。

這少女似妖非妖，似人非人，身為邪物，卻要盜取克制邪物的八寶鈴，她究竟是什麽人？

而這遁走的白衣少女的狀況似乎也不是很好，渾身漆黑的鳥兒停在她肩上，她面色蒼白，沒走出太遠，忽的腳步一滞，跪倒在地。

“明月。”

肩上的傷魂鳥騰空而起，竟轉瞬化為一個黑衣的年輕男人，眼如墨玉，一道飄逸的黑色緞帶束發墜在腦後，急匆匆将人扶住，“明月，你怎麽樣？”

“沒事。”這被喚做明月的少女的聲音也如月色冷清，“八寶除魔鈴，果然是邪物的克星。”

她伸出手，玉白指尖上有一道刺目的紅色，像是被火灼燒過的痕跡，乃是被莫念的八寶除魔鈴給灼傷。

年輕的男人握着她的手，妖力順着指尖渡進她身體之中，指尖上的紅痕淺了幾分。

少女卻将手抽了回去，淡淡搖了搖頭，“別再浪費你的妖力。”

男人垂着眼睛，望着她指尖那一片刺目的痕跡。

“墨雲，背我回去吧。”少女将手攏入袖中，淡淡道。

這被喚為墨雲的年輕男人沉默片刻，終究還是收回手，半跪在她身前。

少女輕輕伏在他背上，輕得幾乎沒有什麽重量。

“再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撐不住的。”墨雲微微皺着眉道。

少女擡起眼睛，神色淡淡的，白色的裙裾如流動的月色，“十幾年前，我原就該死了。我活下來，只為了複仇。”

墨雲沉默半晌，少女阖上眼睛，輕輕靠在他肩上，輕聲呢喃道，“大仇未報前，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死的。”

這話也不知算是寬慰還是什麽。

另一邊，莫念沒再繼續追下去，而是轉身回了扶府。

“阿念，沒事吧？”謝拂衣正站在院中，見到莫念身影，立刻迎上去。

那出事的小丫鬟的屍身已經被收斂了，院中的血跡也被清理過了，看不出方才那可怖的情形，不過府中衆人皆惴惴不安，彌漫着一股緊張的氛圍。

“我沒事。”莫念搖頭，“不過那妖物跑了。杜夫人如何了？”

“杜夫人已經醒了。”謝拂衣望着屋內道，“扶老爺在裏面照顧她。”

“我去看看杜夫人吧。”莫念想了想，向屋內去道。

“莫姑娘。”杜宛容果然已經醒轉，不過臉色仍然十分蒼白。

“莫姑娘可追上那妖物了？”杜宛容秀致面龐上猶帶着驚惶。

莫念搖頭，“我會在此處布下陣法，杜夫人安心。”

“多謝莫姑娘。”杜宛容眉間緊蹙，“莫姑娘，今日那只黑鳥，我曾見過的。”

莫念一訝，“你見過？”

“是啊。”杜宛容皺着眉，“約莫一年前，老爺過生辰的時候，曾有一個年輕男子闖入府中，還傷了老爺。”

“傷了扶老爺？”莫念追問。

“好在護院及時趕來，取來弓箭，射傷了那男子，他被弓箭射傷以後，便化為了一只黑色的鳥兒逃脫了。”杜宛容回憶道，“那鳥兒正與今日的這只鳥兒一樣。”

這黑色鳥兒的模樣特別，況且事關老爺，當時情況又驚險離奇，杜宛容印象深刻。

被弓箭射傷之後逃脫了，以她今日所見，那傷魂鳥至少有百年以上的修為，怎會輕易被人類的弓箭所傷？莫念心中疑慮，卻按下不提，“杜夫人，你好好休息，我再出去看看。”

“好。”杜宛容身體也的确支撐不住，露出倦容，“有勞莫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