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一根紅線（二十二）

程漸軒将小像放回了桌面，上前拉住了璃小草的手，“這裏終究不安全，你不願意別人帶你送你回去，我送你總可以吧。”

璃小草滿不在乎地搖搖頭，“有什麽危險的嘛……”

話音還沒有落下，璃小草就聽見咻地一聲，一道流彈從她的臉側擦過。璃小草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頰，緩緩轉頭看向自己身後，眼神呆滞而空洞。同時，像是要證明程漸軒的話一般，外面響起了炮火的轟鳴聲，連大地都跟着震顫了起來。

棚子上多了一個周圍焦黑的洞，一束光從洞裏射進棚子中。璃小草咽了一口口水，“那……是什麽？”

“子彈。”程漸軒看了一眼璃小草的表情，本來擔憂的情緒一掃而空，抿嘴忍着笑，“或許是哪個人的槍走了火。”

璃小草又目光驚疑不定地咽了一口口水，擡腳就走，“看見你我心已安，就不多做叨擾了，我們，改日再敘。”

“诶？我送你回去啊。”程漸軒上前一步，手尴尬地伸到空中，只感受到璃小草的衣袂在自己手心劃過，眼前就沒有了璃小草的身影。程漸軒皺了皺眉，将手一收，沒有作聲。

璃小草身上肯定有他不知道的秘密。從第一次在陽城的時候他拉着自己躲開了子彈的時候他就有了懷疑，到用短短的時間帶來了雕刻精細的小像，再到璃小草從自己身後拿出了和自己帶過去那只一模一樣的木枝。種種跡象表明，璃小草的身份不是他所見的那般簡單，不過這都不重要……

——因為他心中隐隐約約有一個聲音告訴他：“不管她是什麽人，她都不會傷害他的。”

璃小草化作一陣風，直接從戰場上方掠過，落在了城牆之內。璃小草摸摸自己的臉，心想：要不是被那個鬼東西吓到，她才不要用這麽冒險的方法回來呢。

街上一個人都沒有，還有不少炮彈落在了街道上，将地面炸出了一個焦黑的坑洞。璃小草回頭看，城門在炮火的轟擊下有些不堪重負。

剛在街上走了幾步，璃小草就看見從長街的那一頭跑過來了幾個人，帶頭的那個人是點墨。點墨的臉有些蒼白，額頭上浮着一層薄薄的汗，看見璃小草，她明顯松了一口氣，“小姐趕緊和我回林府吧！”

璃小草皺眉，“點宣呢？”

點墨聽見這兩個名字，不屑地撇了一下嘴，眼底的厭惡一閃而過，“連小姐都不能規勸好，她當然沒有什麽好果子吃！”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那個沉默寡言不起眼的點宣就受到了璃小草的重用。而本來地位獨一無二的她落到了一個不尴不尬的地位，點墨心裏不爽許久了。這次看見點宣受到了處罰，她就差沒有捂着肚子仰天大笑了。

“小姐還不趕緊和我回去嗎？生為姑娘，叫自己母親擔心不太好吧。”點墨定定地盯着璃小草，兩張嘴唇輕輕一碰，就毫不猶豫地吐出了刻薄的話語。

璃小草瞥了一眼點墨：“她不是我母親。”

“小姐說什麽？？”點墨柳眉倒豎，見璃小草從自己身邊快步走了過去，一跺腳，趕緊追上。

林府的大門大大打開着，門洞就像黝黑的惡魔咽喉，要将所有光亮都吞噬。空氣滞澀，周圍安靜得厲害。璃小草都不自覺放緩了腳步。

林府大廳之中有兩隊人，一隊坐在上首，多面無表情；另外一隊站着，相互攙扶，精神緊繃。

璃小草就是打破看似平靜水面的那顆石子。當她推開門，光亮照入大廳的同時，裏面的人都擡起了頭，十多道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坐在正中的那個人眯着眼睛，眼底一片陰霾，竟然是只和璃小草有一面之緣的張敬弘。

林敘任一看見璃小草，繃緊的雙肩猛地一松，腳步雜亂地上前握住了璃小草的肩膀，“可算回來了，可算回來了，你快些答應張大帥。”

“畜生！畜生！我怎麽會生出你這樣一個人來！！”堂中響起了林老太太蒼老的聲音，她的聲音一點點低了下去，說完最後一個字雙眼一翻，暈厥在地。

“祖母！”林青言連忙扶住林老太太，但是低着頭不敢看璃小草一眼。

璃小草扯了扯嘴角，将林敘任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推了下去，“什麽意思？”

二太太上前一步，衣服柔弱的樣子，說話的态度倒是義正言辭，“心雨，我們撫養你長大，不求你有什麽大造化，但是在家族有難的時候希望你可以站出來，也不枉我們對你的這一份養育之恩。”

“如你所見，陽城或許馬上就要破了。我們要離開這個地方，就和張大帥一起去北方，只要你點點頭，答應做張大帥的姨太，這樣對我們好，對你也好。”二太太捏住了手帕，目光緊鎖着璃小草。

璃小草看向林青言，“大哥？”

林青言閉了一下眼睛，“大哥是你永遠的靠山，以後要是受了委屈，大哥會安慰你的。”

璃小草震驚地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林青言。明明還是那個氣質溫和看起來無害的林青言，為什麽她竟然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認清楚過這個人？

沒有人說話，大廳陷入了沉默。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傳來了一股硝煙的氣味，璃小草的胸口被渾濁的空氣堵得生疼。

張大帥敲了敲桌面，清脆的兩聲敲擊聲将大廳中的所有人驚醒，“考慮好了嗎？”他目光沉沉，靜悄悄從屋子中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目光所到之處，都是緊張微微低下的腦袋，只有一個人直着腰板，冷冷地和他對視。

“點宣在哪？”璃小草出聲。

張大帥掃了一眼二太太，二太太連忙出生，“把那個背主的奴婢帶上來！”

身後咚地一聲，不用回頭看，璃小草就知道是點宣被人推倒在了地上。點宣大概受了些苦頭，但是此時依舊一聲不響。

“放了她。”璃小草繼續看着張大帥。

張大帥沉默了一會，笑了，“好，”又沖璃小草伸出了手，“那我們可以走了嗎？”

腳底下的地面傳來了只有璃小草才能感受到的咚咚咚的震動聲，璃小草彎起了嘴角，眼睛眯成了漂亮的月牙形，她上前幾步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張大帥手掌上方，“好啊。”

“把你的蹄子收回去！”砰地一聲，張大帥疼得大叫了一聲，立馬收回了自己手。他的手掌心多出了一個汩汩冒着鮮血的大洞，他另外一只手捂着大洞，卻止不住從指間縫隙之中流出來的鮮血。

身後一隊人将林府的大門撞開，程漸軒站在最前面，勾着唇冷笑一聲，“也不照照鏡子，就這副尊容還敢肖想心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