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 22 章
“周先生你在說誰有慧根?”一個少年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孫正仁擡眼向門口望去,只見三個錦衣華服的年輕人正向他們走來。
“你們來了。”周不徹将孫正仁拉到面前向那三人介紹道:“這是孫正仁,是正智的弟弟。”說着他又向孫正仁指着三人開始了介紹。三人中為首的叫文斯竹,是縣令家的公子,他身材颀長,面容白皙,只是五官極淡,細長的眼睛稍稍向上挑,一副極其涼薄的模樣。他身旁矮胖的少年叫金萬兩,是縣上有名的財主金老三的兒子,生的肥頭大耳,還是十幾歲的年紀就已經一副大腹便便的樣子。另一位黑瘦的少年叫張獲,竟是張顯賢遠方表親,只是雖說是秀才的親戚,張獲生的卻不文氣,一張臉上五官擠在一起,一笑起來嘴歪到一邊,倒有幾分奸詐的味。
那三人上上下下拿眼光掃了孫正仁無數遍,臉上皆是出現了不屑的神情。文斯竹究竟是官家出身,礙着周不徹的面子堪堪行了一個虛禮,便帶着那三人向大堂走去了。周不徹瞧着三人的表現,笑着搖了搖頭,也沒有多說。
飯桌上,孫正仁望着精致可口的飯菜下不去筷子,不是他不想吃,而是他不知道怎麽吃。孫正仁沒有吃過魚蝦,更遑論鮑魚魚翅之類的東西。周不徹見他拘謹的厲害,便親手給他添了一碗海參魚翅粥,他稀裏糊塗的按村裏喝撈面的方法灌了下去,結果聽得一聲嗤笑,文斯竹不輕不重的吐出四個字:“牛嚼牡丹。”
金萬兩也是嘿嘿一笑,話題卻轉向了周不徹:“周先生,什麽時候再帶我們出去長長見識?”
“等有機會吧。”周不徹淡淡道,“這幾日要帶正仁在附近逛逛,恐怕是沒有什麽時間。”
“喲,周先生是真覺得這小子有慧根吶。”張獲根本就無視孫正仁在場,口沒遮攔道。一邊說着,一邊還挪揄道,“斯竹,看周先生現在帶不了你了,看你還巴巴的貼上來。”
文斯竹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開口道:“先生,不知道廟子的事怎麽樣了?”
“縣上的都拆的差不多了,臨近的李家村剛準備動工。”
“怎麽這樣慢,這勸他們也是勸了數月,現在才開始動工。”文斯竹有些抱怨,“就不該跟這些山野村夫講什麽道理!”
“拆……廟?”孫正仁放下筷子突然插嘴道,“拆什麽廟?”
“自然是龍王廟。”金萬兩吃的滿嘴流油接口道,“縣太爺和這龍王廟命裏犯沖,方圓二百裏之內的都要拆的幹幹淨淨。”
“這廟子怎麽能拆,俺爹說了,龍王廟是村裏的根,拆不得的……拆不得的!”孫正仁語無倫次道,他心中真是急壞了。他想說龍王廟裏有真龍的,拆不得,拆了老莫就沒了去處,他想說沒了龍王廟就沒了水,沒了水村裏人就活不下去,他想說因為有了龍王才有了那一山人,人不能背德忘祖,他想說龍王廟可靈驗了,只要心誠,求啥有啥,可不能忘恩負義。
但面對着趾高氣揚的三人,他什麽都說不出,只是生硬的往外迸着詞句:“俺村龍王廟靈的很,拆不得!”
“喲,滿嘴力亂怪神,沒上過私塾吶?”張獲在一旁陰陽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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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力亂怪神,俺爹說了,上敬天,下敬地,要敬鬼神。”孫正仁臉紅脖子粗的争辯道。
“鬼神?”文斯竹嗤笑一聲,“既然你這麽信他,他可給你什麽好處了?”
“是呀是呀,有本事你證明證明他有多靈啊?”餘下兩人起哄道。
“他……”孫正仁脫口而出,“他顯過靈!”
“哦?”這下說話的是周不徹,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孫正仁,沒再多說什麽。
“還顯靈?是你在做夢吧,小娃娃可別把夢話拿來當實話講。”文斯竹輕蔑的說道。
“就是顯過靈。俺……俺見過龍王爺的,長得可好看了,比……”他瞧了瞧周不徹,“比周先生還要好看……”
“滿口胡話。”聽他這麽一比,文斯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刻薄的說道。
“山裏人就是沒見識,上次我爹也不知道從哪裏找來這麽個人,跟他談好了價錢讓他幫忙把廟給推了,結果最後又反悔了,你說說這都是什麽人呢。”金百萬十分有優越感的說道。
“啧,不止呢。”張獲歪嘴一笑,“俺叔跟俺說,教個書能費死勁,一個村子大多數都是睜眼瞎,能去讀書的偏還不認真,倒對求佛拜神什麽的上心,不可理喻的很呢。”
“俺們……俺們不是……”孫正仁張口欲辯,哪裏抵得上三人的伶牙俐齒,最後只能聽得那三人的諷刺默默的吃着幹飯。
“你們看看他,還真信啥龍啊王的!”張獲好笑道,“信啥不好偏信個龍王,可惜這龍王和縣太爺不對付,你信也沒用,天高皇帝遠,縣太爺才是這片上的真爺。我勸你啊,求錢你就去信金老三,求權你就去信信縣太爺,你要是求個爽樂,那就來求我肯定比求啥龍靈,哈哈哈。”
周不徹見到這番景象也沒多說什麽,可能在他眼中,小孩子鬧騰鬧騰也算正常,他将那三人送走之後,在屋裏坐了片刻,便向卧房走去。
孫正仁裹着被子躺在黑暗中,怎麽也睡不着。那三人的話一直在腦子裏浮現,他信錯了麽?他不該信麽?錢權享樂,其實是許多人求神拜佛的目的之一,但又不止完全是這樣。即使他什麽也不求,他也願意去感恩,去相信。即使龍王爺什麽都沒有回應,他也願意去拜祭,去供養。
為什麽?
連綿起伏的黃土地上千年之後才出現了第一個村莊,汗水血水滋潤不了幹涸的土地,唯有甘霖才能滋養一方生靈。總是在最艱難的時刻,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一個突然湧現的泉眼,解救了危機。總是在最困厄的時刻,冥冥中一股無形的力量改變了命運的軌跡。于是人群壯大,村莊成長,龜裂的黃土地上有了生氣有了人脈,無數的原住民搬遷挪移,從這個山頭到那個山頭,從山上到山下,從山谷到山頂。山中歲月如何變遷,習俗風化卻也如舊,只是那些在山腳肥沃土地上生長的後人,卻忘了先輩存貨的艱辛,就好像他們的根,從來都不是盤根錯節的蔓延至山中深處,而是一來就矗立在這理所當然肥沃的土地上。
我信他。
我不變。
我不怕。
孫正仁合上雙眼,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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