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 24 章

聞言孫正仁如遭雷擊,呆坐在一旁。活物入藥他是知道的,想想跟煉丹也沒有什麽太大區別。村裏的郎中有時會讓小孩子幫忙捉蚯蚓捉蛤蟆,若是捉到的的東西符合他的要求,他還會給些小獎勵比如一把清熱的草藥什麽的。孫正仁偶爾見過郎中處理他們捉去的那些東西,細細浸泡,扒皮去筋,碾成粉末,血肉混着筋骨,好不駭人。

難道,周不徹也想這麽幹?

“周先生你……”孫正仁一臉震驚,正欲開口,卻見周不徹含着笑意的眼睛突然變得淩厲,平靜的直視他。

“正仁,你有沒有想過,六界生靈,究竟有什麽區別?鬼與神,為何一個驅他一個敬他?”

“俺就知道,鬼是害俺們的,神是幫俺們的。害俺們的俺們當然得躲着他,幫俺們的俺們就要敬着他。”

“可你有沒有想過,害人的鬼怪也許只是那一類兩類,別的同類并未為害卻因此受了牽連。相同,幫人的也許只是那麽一次兩次,相比神佛無盡的壽命來講甚是微不足道,就為了這麽一次兩次比舉手之勞還要來的輕巧的幫助,人便要用全部的生命來信他敬他,道理何在?”

“俺爹說了,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對俺們好過的,俺們一輩子都不能忘。”

“呵,一輩子都不能忘。”周不徹微勾薄唇,臉上露出諷刺的意味,“那我再問你,一兩次小小的施舍和一次重重的打擊,你會選擇記住哪邊?”

“……”孫正仁有些不解的看着周不徹。

“譬如說,”周不徹白皙的手指時不時的敲着木桌,“有一戶人家,比你家富裕很多,成為你家鄰居之後,經常給你家送點雞蛋送點米,小恩小惠不斷。但突然有一天,你娘染了惡疾,急需用錢,一時之間,你家根本湊不出這麽多錢。于是你就跑去向那戶人家借,和他們的家産相比,這筆錢根本算不得什麽的,你理所當然的認為他們會把錢借給你。可是,”他面無表情的繼續,“你到了他們家後,不論如何哀求,他們也不同意把錢借給你。原因很簡單,祖上有訓,可施恩,可援手,但與友人,切不可有錢財交易。你一直眼巴巴的盼着他們能把錢借給你,可直到你娘生命的最後關頭,他們依舊守着祖上的那個不可理喻的規矩,你無計可施,只好眼睜睜的看着你娘撒手人寰。”

說到這裏,周不徹端起桌上的茶杯,掀開蓋子,低頭吹了吹浮沫,輕啜一口淡淡道:“這件事後,你還會對那家人心懷感激嗎?還會心心念念着他們曾經送給過你一點吃食嗎?”

“俺……俺不知道。”孫正仁困惑了,他從未想過會發生這樣的情況,在他的世界裏,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泾渭分明,有恩情就努力回報他,有惡意就盡量躲着他不去招惹他,利與損交織在一起的情況,他從未考慮過。

“呵,不知道……正仁,”周不徹看着他漆黑的眼睛緩緩道,“我并不誇張,如果真遇到這種情況,恐怕你早就将那些小恩小惠抛到一旁,跟他們拼命了。”

拼命?我會麽?

孫正仁扪心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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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會的。對于一介凡人來說,家族和平,喜樂安康,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了。沒有什麽驚天動地的想法,也沒有什麽睥睨天下的宏偉藍圖,贍養老人,關愛幼子,謹遵孝悌,便是山裏人一生的守則,也是對現世安穩的追求。若是被人打破了守則,破滅了夢想,又該當如何?即使他曾經與我恩,與我好,與我溫暖,與我光明,但打碎我夢想的,也正是這樣一個人,究竟該,如何是好?

孫正仁真的不知道。

他看着周不徹的眉眼間郁氣叢生,仿佛那樣的痛苦曾經席卷過他的生命,讓他每每提起便有切膚之痛。

痛苦麽?怨恨麽?都是因為先有了感激,有了好意麽?

夜晚,孫正仁躺在床上,周不徹的話如同咒語般一直在他耳邊回響着,久久不去。周不徹說,說到底,這善惡對錯,六界輪回,三界生靈,不過要聽仙家一家之言,仙家說你對,你便是智勇真純,仙家說你錯,你便是窮兇極惡。周不徹說,他不信,他不服,他倒要看看,仙家究竟有怎樣的本事,若是他最後得證大道,仙家又會以怎樣的姿态出現在他面前。

孫正仁問他,為什麽要跟他說這些,他只是山溝裏混耍的一個小子,懂的還不如他哥孫正智一半多。周不徹卻說孫正仁與其他人都不同,至于哪裏不同,他也沒有說出個究竟。孫正仁問他,今天捉地龍的時候放進去的紅色藥草是什麽,周不徹說那叫捆仙繩。那藥草本是極易得的,但若要讓要藥草變為紅色卻要費一番功夫,需要用蛇蠍蟲豸精血燒煉七七四十九天,方能煉成。

孫正仁又問他,為什麽最後要讓他放進那一把藥草,周不徹盯着他高深莫測的笑了笑,依舊沒有回答,只是又說,你與旁人不同。孫正仁上上下下将自己瞧了個遍,也沒發現哪裏不同。周不徹見他那副模樣,淡笑道,以後,等你再長大些,你就能知道了。孫正仁最後問他,他要如何證得他的道,周不徹只說了六個字,以仙骨證人道。

以仙骨證人道。

孫正仁躺在床上翻了個身,這句話讓他心中惴惴不安,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好的預感。他想到了那條有鯉魚須子的泥鳅,想到了悶雷閃電,渾渾噩噩的入了夢。

夢裏他又回到了村裏,但土地還是那片土地,村子卻不是那個村。這一天正值大暑,太陽烤着黃土地,隐隐約約有白煙升騰而起。村裏人都聚集在了揚場的空地上,似乎在等着什麽重要的活動,孫正仁定睛一看,發現空地上的人他都不認識,只有一人眼熟,仔細看去,竟是年輕了四十多歲的蔡壽康,此時的他還是個毛頭小子,夾在人群中,好奇的向村廟的方向張望着。

不一會兒,從新修的龍王廟裏,走出來了四個壯漢,這四人擡着一頂紅色的大轎,說是大轎也并不确切,那只是一張方方正正的紅色木板,木板伸出四個把手,可供人擡起。那紅色大轎上,放了一座坐像,孫正仁随着人群朝前湧去,那坐像,竟然是老莫的那尊龍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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