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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孫正仁看到他大正坐在大堂中央,叼着旱煙,緊鎖着眉頭,不知在想些什麽。他小心翼翼的走過去,他大擡眼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重重嘆了幾口氣。孫正仁也啥話不說,陪他大坐着,孫老大自己琢磨了半天,見他家老小還坐在自己身旁呢,臉色緩和了幾分,主動問道:“仁子,這是咋啦?”
“大大……”孫正仁遲疑了片刻,便将下午私塾裏發生的事告訴了孫老大,連帶着在周不徹家中聽到的縣裏要将方圓二百裏的龍王廟都拆了的事情,一股腦吐了出來。孫老大聽後,神色複雜,沉默半晌,才開口道,“仁子,真是縣上要這麽幹的?”
“俺是這麽聽到的……說是縣令和龍王廟啥犯沖,非要把那廟裏拆了……”孫正仁有些氣悶的說道。
“……”孫老大吧嗒吧嗒抽了幾口旱煙,“行,這事情俺知道了,你先去幫你娘幹活吧。”
“大大,不會真的讓他們把龍王廟拆了吧?那廟可拆不得!”孫正仁見他大沒給個說法,有些心急。
“如果他們真要拆,俺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攔下來。”孫老大黑黝黝的臉上滿是怒氣,沖孫正仁擺了擺手,“行了,你個小娃娃就別操這麽多心了,去找你娘吧。”
其實孫正仁不是猜不透那個什麽張先生的心思,只是雖然他猜得出他的意圖,作為一個半大娃娃,手無縛雞之力,也幹不了什麽。只有尋求村裏人的幫助,才能真正解決目前的危機。把前前後後的線索拼拼湊湊,孫正仁心裏也有七八分明了,那張先生跟周不徹還有縣令定是有幾分幹系的,那縣令不知從哪裏聽說自己命中與龍王犯沖,便要将這方圓兩百裏的龍王廟都拆了。想那建在縣周圍的小村,本就是新興的村落,對什麽山神龍王沒什麽感情,說白了,建了廟子也就是走一形式,讓拆便也拆個幹淨。可一直紮根在山裏的村子,要拆個廟,哪裏是那麽容易的事,村民族長自然不肯答應。估計縣上也料到了這麽個情形,便準備換個法子,既然大的不聽,那就從小的入手。小孩子最容易接受新的東西,對舊的規矩有種本能上的排斥,年輕氣盛,本就容易被鼓動,拆廟這種在村裏老人眼中大逆不道的事情,稍加引導,在娃娃眼中反倒是件充滿挑戰的光榮任務了。借娃娃的手把那些個廟子拆了,就算是村裏人不滿也不會将怒火燒到縣官身上,若想要重建,必定需要時間,再加上人力財力的投入,到時候縣裏稍加幹涉,這廟子便建不起來。這如意算盤打的叮當響,可縣上的大人們偏偏沒料到的是,即使是後輩,也有人對這片土地這方山靈充滿了眷念與信仰,若是要毀他的神滅他的佛,他就算是胼手胝足,也要奮力反抗。
孫正仁端着孫大娘剛炸好的面蝴蝶紮進了黑黢黢的龍王廟。龍王廟的窗戶不知道被誰又給賭上了,只能借着一道窄窄的門,射進些稀薄的亮光。越往裏走,越是黑的深沉。孫正仁憑着感覺,抹黑把冒着熱氣的大碗放在香案上,一屁股坐在墊子上喘着粗氣。他怕面蝴蝶涼了,将大碗捂在懷裏,一路小跑奔過來的,冬天外面風大,吹得他臉生疼。借着昏暗的光線,他注視着眼前那深深淺淺的輪廓,喃喃自語:“老莫,俺回來啦。本來準備一回來就找你的,但俺家裏有事絆住了,今天才來,你不會生氣吧?”
龍王廟最裏面,一座高大的龍王雕像,立在案在巋然不動。
“……俺知道了,你不說話就是生氣了。”孫正仁撓了撓腦袋,“你別氣啊,俺給你帶了好些好東西,今天沒手拿了,明天俺給你捎來,都是些山下的稀奇玩意兒,俺猜你喜歡。對了對了,俺,俺還給你買了根簪子哩。”說着,孫正仁臉有些紅,“本來俺不想買的,但周先生,啊不說周先生……人家說了,這簪子送人最合适哩,俺還沒送過東西給你哩,那個,那個簪子就送給你,好不好?”
龍王廟外,北風呼嘯着,鵝毛般的大雪在風中打着旋,輕飄飄的落在地上。嗚嗚低吼的狂風,像是一只痛苦的野獸,在不停的呻吟着。龍王廟內,一片靜谧,龍王像靜靜的立在案上,以一種亘古不變的姿态,面對着孫正仁,就如同睥睨着千百年來無數在他面前俯首磕頭的凡人一樣。
“……”孫正仁在寒冷中哆嗦了一下,搓了搓被凍得紅彤彤的臉蛋,揚起頭,黑亮的雙眼盯着一言不發的龍王像,一時無話。
他其實很想問老莫,為啥又不理他了,之前他說過不會不理他的,他想說老莫再不理自己他就要不高興了,老莫說過不會讓他不高興的,他想問老莫在氣啥,要真是生氣了打他一通都好,就是不要不理他。
可他都沒有說出口,因為老莫說過人神有別,他知道神仙都是高高在上的。他打心裏明白,即使他想跟老莫更親近,像朋友那樣,甚至,比朋友更親近,他跟老莫終究還是不同的。他清楚的很,不過他不在乎,只要老莫願意聽他說幾句話,偶爾心情好時回他只言片語,他也是開心的。
可是今日,這種容易知足的心思發生了變化,他不再滿足于這種安安靜靜的狀态,他想要更多的回應,不知道是因為之前的夢讓他惶恐,還是今日私塾發生的事情讓他急躁,他想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确認,老莫知道村裏人想要幹些什麽,老莫能提前做準備,老莫能保護自己不要被傷害。說來也好笑,老莫乃是堂堂龍王,怎麽會不清楚凡間的事情,可孫正仁總覺得,自己若是不告訴老莫,萬一老莫一時疏忽了,被打擊,被傷害,自己定然會追悔莫及。想要回應但又不願奢求,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讓孫正仁有些失神,他覺得自己的心髒不好了,一下又一下,猛烈的撞擊着身體,生生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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