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 37 章
桦樹林依舊是一副良莠不齊的模樣,該歪脖子的歪脖子,該挺拔生長的兀自挺拔着。孫正仁抱着盆子從樹林邊經過,感覺有微風吹過,輕輕的一拂,脖子上癢絲絲的。不知道是什麽季節,或許是早春,那風還帶着些涼意,他不由自主的瑟縮了一下,盆子随着身體的動作向他懷中緊了緊。
記憶中的那抹白影一直都在。
孫正仁用力想了許久,想這人的音容笑貌,想這人的言行舉止,卻一個都想不起來,唯一能想起的,便是這白衣人與他相識已久,自己是認識他的,是願意與他親近的。面容雖然模糊,每一個故事卻條理分明,歷歷在目,孫正仁抱着盆子,毫不懷疑的走在不知道通向何方的小路上,心中,腦中,湧現的,全是同一種情愫,溫暖,歡喜。
孫正仁記得,白衣人此後再未穿過白衣,再見面時,他總是着一身玄色長衫,雖然材質普通,一眼望去,卻鶴立雞群迥異常人,但好歹但從顏色來說,與村裏的人算是融合了。白衣人喜歡在晌午的時候,懶懶的坐在龍王廟裏,讓他說許多村裏的事,每當他聽起了興致,便插上一兩句,或者不置可否的揚揚眉。可奇怪的是,最後許多事情的結果,都能被白衣人無意言中。
劉家太公住在村子最西邊,兒子劉老三常年在山下幹活。可劉家太公也不知道撞到了什麽,突然渾身抽搐,整日躺在床上起不了身,最後油鹽不進,一口氣只剩出沒有進。孫正仁皺着眉頭來到龍王廟,把這事囫囵說了一遍,白衣人聽後問了問劉家太公為人,便說劉家太公不會有事,等兒子會來便好了。
劉老三三年沒回家,偏偏在那年冬天就回家過年,不知道是突發奇想還是收到了家裏的書信。他回到家後,劉家太公很快就恢複了正常,現在照樣下地幹活。有好事者喜歡搜集些山野趣聞,便對這事淺問深究起來,據說劉老三回家之前,在村口的小店住了一晚,半夜睡不着覺,他便跑到小店外晃悠。正好碰到一駝背老太公,老頭子拉住他,說自己是劉家太公的好友,許多年沒見,有樣東西想要交給他,說着就把手上的旱煙杆子交給了劉老三。劉老三自然是熱情邀請駝背老太公一塊回去過年,他爹看見老朋友也會高興,那駝背老太公擺了擺手謝絕的劉老三的邀請,說是自己時間不多了很忙,沒空再去了。劉老三也沒多想,回到家後,就把旱煙杆放到了劉家太公枕頭旁邊,就這麽一擱,一天一夜之後,劉家太公就清醒了。看着枕頭旁的旱煙,劉家太公愣了半天,抓着劉老三問他是誰讓他拿回來的,劉老三便把遇到那駝背老太公的經歷說了一遍,劉家太公聽後坐在炕上半天沒吭聲,最後才憋出一句話,那駝背老太公,幾個月前早就沒了。
為啥你就知道劉家太公會好呢?
孫正仁總是不厭其煩的問着白衣人為什麽,白衣人每次都高深莫測的一笑置之,孫正仁當然看不出那笑容中的意味深長,只覺得白衣人笑起來的樣子,怪好看的。白衣人總是會問孫正仁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譬如以前村裏出現過啥神仙顯靈的事啦,村裏有哪些秘辛傳說啦,他覺得哪個神仙最好啦。孫正仁愣愣的答對俺們好的就是好神仙,白衣人揉了揉他的腦袋也不說話。
除了問村裏的事,白衣人喜歡拿石頭在凹凸不平的牆面上畫上幾筆。孫正仁每次湊過去想要看清楚,就被白衣人抱在懷裏狠狠的揉揉腦袋,不讓他湊近。
“那是啥哩。”
“随手畫畫罷了。”
“俺把本子給你畫,畫在牆上一會兒就沒哩。”孫正仁小小的手從懷裏掏出桦樹皮訂的小本子,一把塞進白衣人懷裏。
“給我了,你用什麽?”白衣人抱着孫正仁好整以暇道,修長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摸着孫正仁的小腦袋。
“俺……俺先給你用,俺不着急!”孫正仁想了半天,憋出來這麽一句。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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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白衣人好看的眉眼,孫正仁的小臉馬上燒了起來,別扭的在白衣人懷中拱了拱,“俺爹說了,有好東西不能盡想着自己,要先緊着別人。”
“……”白衣人笑着搖了搖頭,手上玩弄着小石頭又在黝黑的牆上劃了一筆,“心意我領了。”說着,他将孫正仁放在身側,從香案上跳到地上拍了拍手,“要是真想幫我,晌午來這裏說說話就好。”
“你從哪裏來?你叫什麽名字?”孫正仁那時候似乎從來沒想過要問這些問題,見面時直接用“你”來稱呼,再自然不過的熟稔。
晌午時分,陽光總是很好,白衣人慵懶的靠在龍王廟前,沖蹦蹦跳跳跑來的孫正仁招招手。孫正仁人小耳朵卻靈光,村裏村外的消息沒什麽能逃過他的耳朵。什麽村東的張家連着生了五個小子全給沒了,什麽村西的李家老太太莫名其妙的摔了一跤再也起不來了,什麽村南的王家大神上身咬着鍘刀喊捉鬼,村北的任家媳婦不知道什麽原因突然得了失心瘋發起瘋來攔都攔不住。
白衣人一邊抛着手裏的小石頭,一邊靜靜的聽着,等孫正仁嘟嘟囔囔快樂的說完了,他就轉身進屋,在牆上劃上幾道,再拍拍手,心滿意足的出來。
孫正仁忍不住好奇問他幹啥哩,白衣人總是神秘的笑笑不說話,孫正仁想不起白衣人的模樣,卻依舊記得他那副笑容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片溫柔的羽毛,在他的心頭輕輕一拂。
再後來,孫正仁每次去找白衣人時白衣人都靠在香案邊睡覺,有時候他會蹲在白衣人身邊,看他的身體一起一伏,看他在昏暗中一呼一吸,似乎沒有事情比這更能讓人感到平靜。睜開迷迷糊糊的睡眼,白衣人看着咧着嘴笑的孫正仁,總會拿手摸摸他的頭,低聲嘟囔一聲,緩緩的從地上爬起來。
“困了?”孫正仁問他。
“嗯……”白衣人鼻音有些重,好像是沒有睡醒。
“你早上也種地去哩?俺爹俺娘都起得早,中午也在地裏睡個囫囵覺。”
“不是。”白衣人打着哈欠擺擺手,“去等人。”
“等啥人?”
“等需要我等的人。”
顯然孫正仁對這樣的答複反應不過來,他看着白衣人拿着石頭在牆上比劃着,随即轉移了注意力,“你每天都要在牆上畫畫嗎?”
“算是吧。”白衣人聲音略帶着笑意。
“畫啥哩?”
白衣人扔掉手中的石頭,轉過身,在孫正仁面前蹲下身來,用石子在地上寫了四個字,問道,“這四個字,認識嗎?”
“……”孫正仁使勁盯着地上的字,絞着手不好意思道,“俺就認識中間兩個字……”
“呵。”輕笑一聲,白衣人寬大的手掌握住孫正仁的小手,指着地上一個一個字念道,助,之,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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