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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他真去公司樓下堵人了？”時遇正在用平板畫圖，擡手調整了一下藍牙耳機，“什麽時候的事。”

“上周吧，”桑夏煩得不行，“頭一次來的時候我也沒怎麽當回事，沒想到這人隔個一兩天來一回，在那死磕。”

時遇淡然，“怎麽着，對現在的生活不滿意啊。”

“沒聽說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反正挺能給宋悠花錢的，”說到這，桑夏嗤之以鼻，“想想他之前對你那股摳搜勁兒，我是真服氣。這會兒不知道是把對你的那份虧欠彌補給宋悠還是——”

“她本來就該得的，”時遇面上看不出什麽波瀾，“五年多才回來，當然要好好補償。我可不敢當自己是那個栽樹的前人。”

“但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找你找得這麽執着，你自己在那邊小心吧，平時進出多留意一下。”

設計圖畫完一個部分，時遇拿起手邊的空杯子出門，“反正現在只有你和我爸知道我在北島，我爸要面子是不可能說的，你那邊再問不到，他還能怎麽找。”

這話說完，時遇路過客廳才發現沈遲窩在沙發上撸貓。

她像是怕被撞破什麽秘密一般刻意避開沈遲的目光，快步走到廚房。

“那不一定啊，周家在京洲算有頭有臉吧，打聽個事兒能有多難。更何況在一起三年多，他對你的了解也不算少了。”

“知道了，”時遇接完水，想在再次路過客廳之前結束這通電話，“先挂了吧，在畫圖。”

沈遲遠遠看着時遇從廚房出來，卻在視線交彙前低頭看向懷裏的貓。

圈子本來就不算大，他在留學的時候早聽人說過周家長輩棒打鴛鴦的事兒。後來在一次聚會上見過宋悠，那張與時遇極其相似的臉讓他印象深刻。

他只需略微一想，就能猜到周容笙選擇時遇的原因。偏偏這種事情，知道內情的那少部分人但凡有點腦子都不會舞到時遇面前。

更何況時遇和周容笙的感情在外人看來并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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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人轉告訂婚的消息只是沈遲的嘗試，卻沒想到一個真敢回來，另一個也真敢接受這樣的舊情複燃。

時遇的電話內容沈遲沒聽全，但只憑那寥寥幾句也能知道是指周容笙。

他跟時遇合租，想的就是萬一哪天周容笙真的喪心病狂找上門來，有他在，時遇也不至于太緊張。

還不知道自己每一步都已經在“算計”之中的時遇正想着要不要跟沙發上的人打個招呼，他就站了起來，反倒把她吓一跳。

“要出去啊？”時遇順勢問。

“想去海邊逛逛，”沈遲往外走了兩步，又回頭看時遇一眼，“一起嗎？從住進來到現在你好像也沒怎麽出過門。”

毫不刻意的模樣，讓人察覺不出他打的什麽算盤。

時遇不知道自己的不開心早已被沈遲看穿，反而在認真思考要不要跟這位還不算熟的新室友同行。

“我查過了，北島今年的禁漁期是三月一號開始，”沈遲放出殺手锏，“沒幾天了，到時候那些好吃的可沒現在這麽多。”

時遇果斷撂下杯子，“等我換個衣服。”

北島風大，時遇盡量把自己捂得嚴實，出門的時候卻忘了些什麽。直到進電梯之後接過沈遲遞來的圍巾，才覺得哪裏怪怪的，又說不上來。

有碼頭和商業發展的是南岸，和他們所住的清靜的北海岸隔了幾乎一整座城市。公交線路太麻煩，只能選擇自駕。

時遇的車停在樓下，是離開京洲的第二天讓桑夏叫貨車運過來的。跟周容笙差不多同時期買的法拉利，車漆選了亮眼的明黃色。

雖然車是無辜的，但時遇站到它旁邊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沈遲看她一眼，“我來開吧。”

時遇沒說話，繞到副駕當作默認。

兩人這趟出行是臨時決定，為了避免到地方之後除了瞎逛還是瞎逛的尴尬，車一發動時遇就掏出手機，“我看看那邊還有什麽好玩的。”

之前和周容笙去新西蘭泡溫泉，攻略也幾乎全是她做的，他的貢獻就是點頭或者搖頭來決定每個游玩行程要不要改。經歷過這樣的锉磨，區區一個南岸對時遇來說算不上什麽。

“在碼頭附近有個停車場，停了車可以走過去找游輪出海，”沈遲不緊不慢道，“選第二條航線的話，返程的時候可以從正面看到南岸碼頭的海神像。”

時遇有些意外，轉頭看向沈遲。

他正專注于前方的路況，只留了個輪廓分明的側臉。一點微弱的光線從車窗外透進來，勾勒出他的線條，卻又讓他因此變得有些不真切。

時遇像是職業病犯了一般，忍不住假設從他鼻尖到嘴唇再到下巴連成的三點一線——

完美。

如果現在手邊有紙筆，她大概會直接拿他來當個素描雕像。

“下了船出來，沙灘上會有吃飯的地方。如果你想晚點回來，還能看看篝火。”

前面是紅燈，沈遲剎住車，目光不經意間和時遇碰上，“怎麽樣？”

“啊，”時遇像被抓包似的手足無措，“都……都可以，你知道的還挺多。”

“早就想來了，”沈遲強行解釋，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問過我在這邊的朋友，他們告訴我的。”

“能釣魚嗎，”時遇接着翻手機，看到海釣的照片就有些躍躍欲試，“我還沒釣過魚呢。”

“應該不行，風太大了，”沈遲說，“我也很久沒釣魚了，上一次——”他頓了頓，“好像是在Lapland。”

時遇努力回想這個地名，“在芬蘭嗎？”

沈遲“嗯”了一聲，“冬天放假的時候從英國飛過去看極光。那裏有四分之三在北極圈內，沒有任何工業污染，全是森林和湖泊。”

他聲音沉沉，聽起來是溫柔的。因為要分心開車的關系，說話的速度也放緩了些，像在講一個遙遠的故事。

寒冷漫長的冬季中被冰封的曠野，極夜時的滿天星辰。在幽綠的極光下鑿開釣魚的冰洞，和腳邊擺的兩瓶威士忌一起等待浮漂晃動。

沈遲說着又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Lapland是聖誕老人的故鄉，鹿拉雪橇出發的起點。當地有個郵局，從那裏寄出的信件都會蓋上聖誕老人的郵戳。”

“真的啊，”時遇的眼睛亮了，“那你有沒有寄回來？”

沈遲沒說話。

時遇等了一會兒，“沒有嗎？”

她還沉浸在那個冰雪國度裏，不知道沈遲什麽時候傾身靠近。

反應過來是因為這樣的距離讓他身上那陣清冽的淺香實在難以忽略，時遇的臉頰驀地有些發燙，“你……”

“沒有，”她這邊的安全帶鎖扣“嗒”一聲松開，沈遲也坐了回去，“那時候沒有想寄東西的人。”

他想起時遇驚喜的模樣，沒忍心說出那句“也沒有聖誕老人”。

時遇懵了一會兒，拎起被他解開的安全帶，再看看窗外，“到了？”

“你還想坐多久？”沈遲反問。

——果然一個好的同伴能讓路上的時間縮短大半。

時遇趕緊拉開車門溜了下去，讓風把自己的腦子吹吹清醒。

海邊的人并不多，甚至比不上往來的漁船。

近岸處的海浪被寒風絞成鐵灰色，連帶着天和沙灘都是暗沉沉的，仿佛壓抑的情緒撲面而來，周身卻空曠得無處可避。

“走，”沈遲的聲音在時遇身旁響起，打破了那陣窒息感，“游客太少了，今天的觀景船只有一趟，再晚趕不上了。”

汽笛聲已經趨近急切，催促着兩人狂奔過碼頭。沈遲幾次回頭想牽起時遇，最終卻只是在上船的時候隔着衣服拉了她胳膊一把，給她借力。

長鳴過後，船只駛出港口。時遇還抓着沈遲的袖子喘氣，耳邊只剩風聲和心跳。

緩了好一會兒，她終于擡頭，對上沈遲帶笑的雙眸。

“體育是不是沒及格過？”

“你怎——”時遇嘴比腦子快，開了個頭才反應過來，接着理直氣壯，“少污蔑我，明明是踩及格線過的。”

沈遲點點頭，“出人意料。”

時遇：“……”

她走到甲板邊上，岔開話題，“好久沒坐過船了，可惜是陰天。”

“再等等吧。”沈遲說。

船開得越遠，濤聲越大，最後幾乎蓋過了船上其他人說話的聲音。

又往前駛了一段，桅杆如同一把利刃破開重雲，天光乍現。

這邊的海已經是深藍色，水質幹淨，卻是看不到底的神秘。再回頭望去，身後的海岸線已經漸漸虛化，身前和兩側則無邊無際。原本在岸邊顯得龐大的游船，放到海上也只不過是一葉扁舟。

那種震撼讓時遇看得失神，甚至連沈遲的那件風衣披到自己身上都沒察覺。

而在沈遲的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她搭在欄杆上的手腕。

白皙，卻有幾道忘了藏住的、多餘的劃痕。

和十年前相比淡了不少，也沒再添新的傷口。

即便如此，沈遲的心情依然複雜。

在遠海繞了一圈之後，船頭折了個彎，開始返航。

時遇還站在原地沒動。對她來說，海似乎是永遠也看不膩的。

碼頭邊的海神像在他們的正前方緩緩靠近。狂風呼嘯，甲板上的人甚至要扶住欄杆才能站穩，神像卻依然聳立，庇佑着從這裏出發的千萬艘船只。

時遇緊盯着高大威嚴的神像，幾乎忘了呼吸。

“每次出海都能真切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聽見沈遲的聲音，時遇繃着的肩膀才稍稍放松。

“在這些事物面前，”他站在她身後，“才覺得沒有什麽是放不下的。”

眼前就是那個例外。

但他沒有說。

時遇裹緊外衣，才發現它原本應該呆在沈遲身上。

那陣令人安心的氣味已經變得熟悉。

“沈遲，”時遇深吸一口氣，“我們是不是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