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承諾書

承諾書

季同飛捏了捏眉心，接過眼藥水滴了幾滴，閉眼歇神，渾身是掩不住的沮喪，“數學跟物理還好，但語文提高太慢。”

期中考試近在眼前，開學測試後他答應過況嘉宇，要沉下心提高學習。

況嘉宇站在季同飛身後，輕輕刮着他的眉骨，沒兩下手就被他抓在手心，“之前你說要上T大。”如果他不拼命，大學他們就不能在一個學校了，只要想到不能和況嘉宇天天見面，他就總覺得很焦慮，就像很重要的東西丢了，必須馬上找到，否則一分鐘都坐不下去。

“語文還是要繼續做基礎題，今年新學的課程你的題都做對了，丢分的或多或少都跟初中基礎有關，提高都要有個過程。”

季同飛抿了抿唇，手裏無意識捏着書邊，“上午來班裏找你的那人，聽他們說叫江浩森，是開學測試的第二。”

他們至少說了五分鐘的話！

況嘉宇了然笑了笑，“是叫江浩森，來找我挑戰，賭誰第一名，不過我沒答應。”這種無聊的賭他一點也沒興趣，也不想跟江浩森有什麽牽扯。

“就說了這個？”季同飛搓着手指，指間的書都被他捏卷邊兒了，“我看他挺開心的。”如果不是答應了況嘉宇“地下戀情”的要求，好幾次他都想沖上去讓那姓江的滾蛋了。

“還能說什麽，我跟他不熟。高不高興的，我都沒看他，不清楚。”況嘉宇捏捏抓着他的手，這還不夠又把季同飛“蹂躏”書的手也撈過來放在手心，“怎麽，飛哥你吃醋了？”

季同飛臉一熱，手指蜷了蜷，嘴上還逞強，“還是得保持距離。”上午江浩森找過來，下午就聽前桌的議論說，學校論壇照片，萬年不上論壇的他憋不住注冊了賬號，看見論壇上的合照，還有江浩森那咧着的大嘴，他渾身的暴力細胞都被激火了。

“不用在意他，因為我也不在意。”況嘉宇沒說出口的是，如果沒有那封“情書”讓他們意外在一起，失去父母後還能讓他在意的，除了外婆只有季同飛了。

其他人在他眼裏，就只是過客，他們短暫會有交集，但那很快就會成為過去，也不會在他的記憶中留下過多痕跡。

況嘉宇深深凝視季同飛，說給他也是說給自己：“我們一定會上同一所大學。”因為我的未來計劃，已經有了你的位置。

況嘉宇的眼睛又深又黑，燈光打在上面就像點點的星光落在水池裏，随着微風波光粼粼，總是清冷的眉宇多了點兒別的東西。

這樣一雙眼睛，倒映了他的影子，好似眼睛的主人滿心滿意都是他，這樣想着，季同飛覺得心都熱了，一股沖動讓他壓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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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們會結婚的對嗎？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況嘉宇一愣，結婚嗎？一直在一起……想到父母那不被祝福的婚姻，還有他們悲慘的結局，況嘉宇垂下眼，像是被地毯上清新的小雛菊圖案吸引了。

他知道應該順着季同飛的話，給他一個承諾。可他發現，他忽略了一個致命的問題。原來只是圖一時違逆帶來的快意，還有不被麻煩纏身而草率答應這場戀愛，說來說去都是以一場“欺騙”開始罷了，可他卻認了真。

但……況嘉宇看着身上穿的真絲睡衣，腳上穿的拖鞋，兩件對于季同飛來講平平無奇的物件兒，對于他來講，卻是一年的生活費。

他們的家庭，相差太大。這樣一個家庭出身的季同飛，他的父母能接受他嗎，更何況……他，他還是個男的。

況嘉宇感覺一陣幹渴，滞澀的氣氛讓空氣越來越粘稠，季同飛的低氣壓讓他敏感覺察到，他們都想到了未來可能面對的問題。

“我會努力，一定會很努力。”況嘉宇有些難以招架季同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只能給出自己最大的承諾，“等我足夠好。”

也許，會有一天說服季同飛的家庭接受他們兩個的感情……又或許，沒有到那個時候，他們兩個人自然而然就結束了。

他不知道未來會如何，對一個“公子哥兒”的感情保質期，他也沒有任何信心，他唯一能确定的是，此時此刻自己是真心說出這句話，是真心想要和季同飛在一起。

但很顯然，這個回答只是更激怒季同飛。

“你是不相信我嗎？”盡管很多話沒有說出口，但況嘉宇的閃躲卻讓他不得不意識到，他對這份感情根本沒有期待，“你不會是覺得過一天算一天吧？”

季同飛抓着況嘉宇的後腦勺，逼迫他對視，扯着嘴角故作玩笑道：“還是你在耍我？”盡力不想搞僵，但話出口卻讓他控制不住心口微痛，陌生的感覺，讓他呼吸一窒。

越是感受到季同飛的直白和熱烈，況嘉宇就難以自控對這份感情的投入，越認真反而謊言越無法說出口，他……他明明不該這樣，一個謊言而已，為了自己活得更好，他撒的謊還少嗎，為什麽這一刻偏偏就說不出口。

“不會吧，難道還真被我說中了。”季同飛一副很輕松的樣子，臉色卻控制不住青了，嘴角的顫動暴露了他難堪的脆弱，眼圈微紅配上下三白的眼睛，隐隐有一種壓抑的癫狂。

況嘉宇想要側過頭，這樣的季同飛雖然樣子可怕，但他卻能察覺到語氣中透露的祈求，他真的不忍心再看。

季同飛偏不讓他如願，扣着他的後腦勺強迫一樣吻上他，橫沖直撞地，似乎把他吻服了他就能老老實實承認愛他了。

感受到況嘉宇微弱的對抗，季同飛更為激烈，一直到嘗到血腥味，才不情願地放開，“為什麽，是你先說的喜歡。”他不懂，況嘉宇說了喜歡，難道這個喜歡，從來沒有想過未來嗎，這和他的喜歡不一樣。

他們季家的男人，說了喜歡，就是這輩子認定了。

“是擔心我的父母，還是你就根本在玩兒我？”季同飛閉了閉眼睛，強迫自己心平氣和，“你說，我只要實話。”呼吸越來越急促，好像接下來的話要了半條命，艱難道：“我，不怪你。”

況嘉宇被季同飛用身體抵在桌前，這樣的姿勢季同飛本應該占據所有主動權，可季同飛卻覺得，自己被拉上了審判臺，衆目睽睽下他在焦灼地等待宣判，一個可能會讓他下地獄的結果，這一切的感覺都如此陌生。

可以說，自從遇到了況嘉宇，他的所有節奏都亂了，體會了從來沒有過的快樂，可患得患失的感覺時常冒出來，他恨這樣的失控感。

“我……飛哥，我……”況嘉宇不知如何開口，他想說自己的喜歡，他想坦白那封似是而非的情書，他想告訴季同飛是擔心來自他父母和家庭的阻力，他又想問他也問自己，十六歲的兩個男孩，真的能保證自己一輩子不變嗎，他們還沒有成年，誰會知道未來變成什麽樣呢？

“夠了！”季同飛低聲厲道，他不想聽。況嘉宇的為難讓他再也看不下去，他的自尊已經讓他一秒鐘都無法待下去。

季同飛放開況嘉宇，轉身快速向房門走去。

狼狽的背影刺痛況嘉宇，他追過去，在季同飛拉開房門前一刻抱住他，“我喜歡你，這個是真的。”所以不要這樣，不要讓我看你離開的背影。

季同飛愣怔，僵硬的身體緩慢放松，狠狠抓住腰間的手，發狠一般，“你既然說了，就得記住。”轉過身急迫抱住況嘉宇，低聲恨道：“以後再這樣吓我，我就……我就，反正你不能再這樣了。”

胸前的人點頭，一下兩下很多下，季同飛終于滿意了，“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家。”雖然沒有說開過，但他還是隐約有感覺，況嘉宇對待這份感情的态度，跟他很不一樣。

他在公開場合，從來沒有給過自己一個眼神，或許真的是怕麻煩，或許……

況嘉宇的目标明确，考大學，照顧外婆。他對自己有多狠呢？在他看來況嘉宇天賦極高，可從來不松懈，從來沒有停下腳步，這兩周他在書桌上已經看到大學教材了，電氣工程類的，他甚至已經想好了要選擇的專業，也許未來要從事的工作也早就想好了。

這樣一個對未來有明确規劃的人，怎麽會對兩個人的感情沒有計劃呢？如果沒有，那就說明這份感情在他心裏，還一直處在被審視、被權衡的位置。

他不知道，況嘉宇是因為對他沒信心，還是對這份感情沒有期待。

但，況嘉宇說了喜歡。

“只要你不放棄。”季同飛将懷裏的人越抱越緊，好一會兒，覺得剛剛差點碎裂的心髒緩和過來了，才不舍的放了手。

拿過況嘉宇的作業本，塞給他一支筆，“你寫個承諾書，我念你寫。”

【本人承諾，跟季同飛在一起一輩子，一輩子不能說分手，不論遇到什麽，絕不放棄，承諾人況嘉宇】

季同飛也寫了一份兒，先簽了字，“你看我簽了，這份兒你拿着。你也得簽，我拿着你的，這就算簽字畫押即時生效了。咱們都是簽過承諾書的人，亂七八糟的人都不能看，不能搭理。也不能随随便便放棄，說好了一輩子在一起就是一輩子，懂了嗎？懂了的話就快簽。”

況嘉宇捂着胸口，一聲、兩聲……他的心被狠狠擊中，他掙紮了……他認了。

“我簽。”他說。

低下腰，穩穩地、鄭重地簽上了——況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