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白色風車

白色風車

嶄新的深藍色游戲機躺在宋佑手心剛剛好，幾節雪白的指頭露在外面，許長風掃了一眼，是最新款，價格大概七八百，不便宜，麻縣估計也就這一臺。

“這是什麽？”安承上來問道。

“你怎麽還沒過去？”許長風說道，“等會被拖課我可不等你。”

安承斜睨許長風一眼：“你敢，還有…你別想着打游戲。”說完就對宋佑說道，“宋佑，別給他玩，他自制力很差的，經不起任何誘惑。”

安承對着宋佑笑了笑，背着書包往教學樓方向走去，許長風低哼一聲，滿不在乎地走到了前面，宋佑看着許長風的背影，又看了看安承離開的背影，只好又将游戲機收進了口袋。

夕陽鋪灑在校園，道路兩旁郁郁蔥蔥的樹被染上一層淡淡光暈，微風一吹，樹葉就輕輕搖擺，遠處有一些剛從食堂吃好飯往操場去的學生，學校周末放假，一些住的偏遠的學生就不回去，宋佑的家離學校并不遠，平時放假他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今天是因為他去郵局取了快遞，哪知會碰上那群人。

其實那群人是誰小佑并不清楚，他來這裏有一周了，宋佑的原始數據太少，既沒朋友也沒家人，唯一與他有互動的大概只有校內校外一些欺負他的人。

哦，還有醫生與病友。

他身上時常會有青紫，生活費也經常被搶走，他性格孤僻敏感且懦弱，也有一部分身體的原因，所以經常被欺負，這次那些人一見他就逼他還錢，對他拳腳相加，吓得他從郵局一路跑到了一中，最終因為體力不佳倒在了側門附近。

一周前他在學校門口撿到了一張傳單，上面印着一款游戲機廣告，小佑拿着傳單看了一路，父母留下的撫恤金還夠他節儉的生活幾年，但他知道自己只有一年的時間，所以生活費算下來還很寬裕。

于是他第一次偷偷做出了違背人設的舉動——打電話訂購了一臺游戲機。

好在傳單上沒有出售馬匹的廣告，不然他可能會買一匹馬回來。

宋佑跟着許長風穿過操場，旁邊籃球場裏站着幾名男生，有穿校服的，也有沒穿校服的，他們遠遠就看見許長風過去，其中一人抱着籃球對着他們招手道：“長風，趕緊的！”

許長風擡了擡手，帶着宋佑往器材室走去。

器材室是兩間教室大小，因為在一樓，一進門就能聞見一股淡淡的潮濕氣息，裏面除了放置體育器材，同時也是他們校隊休息的地方，宋佑跟在許長風後面，瘦小的身形被遮得嚴嚴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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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牆的跳高墊上坐了三名高一男生玩撲克牌抽王八，三人一看見許長風，立馬就從墊子上跳下來，捏着牌對着許長風笑道：“許哥，浩哥來了，他們在籃球場。”

“看到了。”許長風沒理會他們玩撲克，徑直走到器材後面的辦公桌底下拿藥箱。

宋佑站在門口沒跟進去，他看着那幾人重新坐下，眼睛跟着他們抽牌看得有來有回，這時終于有人發現了他，朝他看了一眼，皺眉道：“你誰啊？”

語氣非常不友善，宋佑小心地往後退了一步，裏面就傳來許長風的聲音。

“我朋友。”許長風拿着藥箱出來，掃了剛才說話的男生一眼，那男生立馬就噤了聲，低頭默默地玩牌。

“宋佑，過來。”許長風朝着宋佑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

宋佑一雙大眼睛在前面那人的牌面上好奇地轉了轉，這才跟着許長風去了窗邊。

窗邊放着好幾張椅子，從窗口望去剛好可以看見籃球場，剛才那幾名男生已經開始打球了，宋佑就近坐下，微風夾雜着喧鬧聲吹入器材室，輕輕掀動他柔軟的發絲。

他的臉很小，五官精致，而且發梢過耳，也不怪許長風把他當成了女生，挨打的時候他将自己的頭面部保護得很好，身上全是黑乎乎的腳印，臉上倒是一如既往的雪白，烏黑的發絲擦過他發青的嘴唇，許長風彎下腰盯着他嘴唇看了幾秒問道：“你是不是生病？”

宋佑看着許長風突然湊近的臉，莫名地呼吸一滞，許長風相較于霍炎藺，長相要青澀許多，眉眼之間帶着原生的張揚與澄澈，整個人給人的感覺不是傲而是酷。宋佑有些不自在地皺了皺眉道：“我只是心髒不太好。”

“難怪了，”許長風起身從旁邊藥箱拿出碘酒與跌打損傷的藥，“你這情況我見過，上不了體育課吧，我之前幫老師給你們班測試跑步時也沒見過你，你趕緊把外套脫了我幫你看看身上的傷。”

在許長風眼神的催促下，宋佑捏着外套拉鏈猶豫了幾秒，這才将拉鏈往下拉，随着他脫下外套，許長風英俊的眉眼逐漸凝重起來。

宋佑看着他臉上的表情，默默低下了頭，他裏面穿着一件白色圓領短袖T恤，領口因為長期搓洗而變得寬松，許長風從敞開的領口看進去，将他背上的青紫一覽無餘，有今天的，也有以前的。

宋佑嘴角微抿，捏緊了自己領口。

“都是他們幹的？”許長風皺眉，直接動手掀起了宋佑的衣服下擺，見後腰上的痕跡也不少，聲音低沉道，“他們是誰？經常打你？怎麽不告訴老師？”

早春的風微涼，拂過宋佑腰間時有些癢，他感覺自己臉也有點熱，忙從許長風手裏扯下自己的衣服拉下去：“我不想。”

宋佑敏感自卑，特別是在許長風這樣的人面前，而且告訴老師也沒用，他成績不好，性格也不讨喜，這種事情，對老師來說是個麻煩。

沒人會喜歡麻煩的人。

原始數據中他曾幫今天那群人買過一包煙，當時他将剩下的錢與煙一同給了他們，但他們卻說他沒給，好幾次将他的生活費拿走，今天也是，他們見宋佑從郵局出來，想要故技重施，但沒想到宋佑一改往日的懦夫行徑，不要命地朝着一中跑，差一點兒就進了學校。

“他們要是再找你麻煩你就來找我。”許長風倒了藥酒在手上，見宋佑耳尖微紅，用力壓着自己衣服下擺，于是笑道：“都是男生有什麽不好意思的，趕緊的把衣服掀起來，我約了人打球，趕時間。”

宋佑往籃球場看了一眼，籃球場上有個沒穿校服的男生剛好投進了一個三分球，站在他旁邊準備他給擦藥的許長風也看到了，眉心緊擰。

那名男生看了過來，還朝着他們這邊揮了揮手，許長風不由催道：“快點。”

宋佑只好将衣服撩起來，許長風也直接将倒滿藥酒的手掌覆在他後腰處。

藥酒在掌心生熱，許長風寬大的手掌緊緊貼在宋佑皮膚上，宋佑不由得身體前傾，許長風另一只手按住他肩膀，低聲道：“別動。”說完就用力揉了下去。

新傷舊傷一齊被揉搓，宋佑疼得悶哼一聲，眼淚頓時就湧了出來。

“疼…”宋佑擡頭看向許長風。

許長風身邊的朋友幾乎全是體育生，平時磕磕碰碰不在少數，基本上都是自己抹點藥，哪裏還能享受讓他幫忙的這種待遇，而且都是大男生，還沒聽見誰被疼哭過，他手上動作沒停，心說你這人怎麽娘們唧唧的，但當他垂眼見到宋佑那雙盈滿淚水的大眼睛之後，喉結上下一滾，又将話給咽了回去。

這家夥…還真像女生一樣漂亮，身體也很軟。

随着這一想法，許長風按在宋佑後腰的手也僵硬了，像是忘了該怎麽去揉。

兩人相距很近，許長風的呼吸噴灑在宋佑發梢，幾秒後他突然跟觸電似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麻煩。”許長風将旁邊的跌打藥酒遞給宋佑，“你自己來。”

宋佑眨了眨眼将眼淚水給憋了回去，接過跌打藥酒擰開，又倒了一點兒在自己手心後往背後抹，他一只手撩着衣服下擺，動作生疏，一不小心就将白T給染上了一片棕紅色藥漬。

“那誰…”許長風看他笨拙的姿勢一陣皺眉，對着那三個抽王八的高一生叫了句。

“許哥。”對面三人立馬放下撲克牌站了起來。

許長風說道：“來給他擦點藥。”

剛說完，那三名高一生就趕忙過來了，特別是剛才對宋佑不友好的那個，為了在許長風面前表現自己，一把将藥酒倒在自己手裏，彎下腰就往宋佑後腰上按，另外兩人也争先恐後地圍着宋佑幫忙一邊按住肩膀一邊扯起他衣服下擺。

宋佑哪裏見過這種陣仗，剛才被好幾個男生圍着拳腳相加，現在又被三名人高馬大的男生圍着拽衣服，特別是男生按在他後腰的手，可能是怕他疼不敢用力，揉得不成章法，倒像是在摸他。

他面色緊繃，整個人都縮了一下，想躲開那只手。

“欸，你別動啊，你這扭來扭去的我怎麽擦？”那男生見他在躲，一把掐住了他的腰，語氣有些不耐煩。

宋佑整個人一抖，被三人同時按住，身上的衣服也被撩得老高，他只覺得又羞又惱，無力感頓生，于是擡頭朝着許長風望去，卻又倔強地咬着嘴唇不肯說話。

許長風正看着窗外籃球場走神，聽見聲音一低頭，剛好對上宋佑這雙眼睛，黑亮明淨的眼中盛滿水光，還明顯憋着一股子怨恨。

不知怎麽着，許長風竟有種是自己在欺負他的錯覺，而宋佑雪白的下颌繃得愈來愈緊，緊得扯動了許長風腦子裏的某一根神經。

“哐當——”

許長風一腳踢倒了面前的椅子上，器材室回蕩起巨大聲響，那三名高一男生被吓一跳，齊齊回過頭看他。

“行了，我來。”許長風沉着臉撥開站在宋佑身邊的男生，一手按着宋佑肩上，不由分說地在他後腰揉了起來。

“疼！”

宋佑慘叫一聲，雙手抓住許長風的手臂要推開他。

然而許長風一點也沒手下留情，平時怎麽給自己揉按的，現在就怎麽給宋佑揉按，他瞪着眼，緊緊盯着宋佑，只覺得自己腦子裏的那根神經越繃越緊，他盯着宋佑水光潋滟的大眼睛，任由那豆大的淚珠滾出來。

“許長風！疼！”宋佑受不了的又叫了一聲。

“忍着！這點疼都受不了，你還是不是男生！”許長風低吼一聲，額角的神經跳動，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但當手底下的人被他兇得愣住，他亦微微一怔，卻又不由得軟了心腸。

“忍一下…”

“啪——！”

一記結實耳光甩在了許長風左邊臉頰，許長風嘴唇微張，半截安慰的話被抽了回去，耳朵裏也嗡嗡作響。

器材室內頓時一片靜默，就連空氣也漸漸凝結。

“你他媽有病啊！”旁邊的男生終于反應過來，罵了一句，朝着宋佑揮拳頭。

宋佑握了握發麻的手掌，用力推開了許長風，他從旁邊椅子上撿起自己的校服外套穿上，往外剛走兩步就被那三名男生攔住，但人沒動他，都等着許長風發話。

宋佑雖然怕疼，但也是男生，手勁并不小，許長風臉頰火辣辣的疼，跌打藥酒因為剛才一番動靜翻倒在地，他眸色暗沉，盯着灑了一地的棕紅色藥酒，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用舌尖頂了頂發麻的口腔壁，轉身從後面的球框裏撿了一個籃球出來。

籃球一下又一下地砸在陰冷的地面上，一次比一次沉重，宋佑站在昏暗的器材室，臉色也越發慘白。

許長風沒動他，拍着籃球走到門口，回頭看了宋佑一眼，斜陽照亮了他的半邊側臉，而他語氣冷冰：“別管他，以後他的事，一中誰也不許管。”說完一頭紮進了絢爛的夕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