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白色風車

白色風車

麻縣人口不過百來萬，其中有一部分中年人在外務工，一到暑假，許多學生就會被家長接到大城市去，所以七、八月就成了麻縣最為孤寂的兩個月。

一中的紅磚圍牆被綠色的忍冬葉爬滿，造紙廠因為高溫也停止了運作，街邊的小吃店與文具店一整天都等不來一個顧客，連路邊的野貓野狗也怕熱躲在陰涼的牆角不肯出來。

宋佑從小店買了一根老冰棍，先是放在臉上貼了一會，然後又放在額頭上貼着，他的頭發又長了，汗水将他的劉海黏在一起，露出了光潔白皙的額頭。

他在一家老舊的手機賣場外站了一個小時，裏面的老板幾次朝他看來，最後對他招招手叫道：“同學，外面熱，來裏面等人吹吹電風扇。”

電風扇呼啦啦地轉着，宋佑買了一支手機和一張電話卡，他回到家沖了個澡，這才從書包裏翻出許長風放進去的電話號碼。

許長風的字不算好看，但每一筆都很有力道也很灑脫，當宋佑看着紙張上筆順規整的數字，想到對方寫得小心翼翼時，不由得笑了笑。

申城的夏天要比麻縣涼快些，明亮的客廳門窗緊閉，隔絕了空調外機的噪音，牆上的液晶電視播放着一部外國電影，一名中年婦女從廚房端來了一盤切好的西瓜。

茶幾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安承瞥了一眼，随手拿了一片西瓜放進嘴裏，中年婦女擦了擦手，拿起了茶幾上的電話。

“喂？”

“……”

“長風？他剛打完球洗澡去了。”中年婦女看了一眼浴室方向，将手機遞給安承道：“安承，是長風的同學，你幫他接個電話。”

聲音順着無線電傳到了電話另一端，等安承接過電話，對方已經挂斷了。

……

酷暑過去，一中開學時麻縣又熱鬧了起來，沉睡了兩個月的小縣城徹底蘇醒，新學期第一天早晨，校門口車水馬龍，擠滿了人。

宋佑從高二三班升到了高三三班，不過再緊張的高三也抵不住同學們剛回來的熱情，整整半節課，大家都在聊自己的暑期見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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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佑還是一個人坐在最後排，雙臂疊放在桌面上望着外面走廊發呆，窗外吹進來的風撩起他的發梢，他沒再剪頭發，因為感覺自己的耳朵真的很大。

課間，許長風出現在了他們教室門口，兩個月沒見，他臉上的棱角似乎又硬朗了一些，也剪了新發型，往那兒一站就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如果是幾個月以前，班上的同學還會認為他是來找宋佑的，但自從上次情書事件後，兩人應該是鬧掰了，很久都沒見他們在一起玩，宋佑也逐漸被人忽略。

看見許長風，宋佑面無表情地別過臉，看向了另一邊。

李諾八月份出去了一趟，九月中旬回來麻縣，宋佑按照兩人的約定一同去醫院做體檢，還是那幾項檢查，還是幾種藥片，回到家後宋佑将藥瓶扔進抽屜，看見了許長風的那張照片。

高一的許長風要比現在青澀些，他穿着運動服，肩背筆直，抱着一個獎杯笑得很開心，宋佑拿着看了一會兒，然後将其鄭重地靠放在了幾本書上。

高三三班值日表未變，宋佑還是一個人一組，這天下午，他趁同學都去吃飯的功夫将走廊打掃了一遍，又一個人拖着垃圾桶倒了垃圾，正當他洗完手回教室拿了書包準備回家時，卻被班長給攔住了。

有同學新買的MP3不見了。

“肯定是他！下午放學就他一個人在教室！”MP3擁有者急得面紅耳赤，眼中更是射出譴責的光，要不是班長攔着，他幾乎要上去翻宋佑的書包。

班長站在兩人中間，語氣也有些拿腔作調。

“宋佑，你拿沒拿張亞辰的MP3？”

教室裏數十雙眼睛在宋佑身上來回打量，恨不得透過他的書包看見裏面的贓物。

“我沒有見過他的東西。”宋佑回道。

“你偷了當然說你沒見過！”張亞辰認定了就是他拿的，氣急之下指着宋佑叫道：“有本事你把書包給我檢查！”

“是啊，把書包打開給人檢查一下不就得了…”

“就他一個人在教室，不是他還有誰？”

“要我說，他身上也要檢查，萬一藏衣服裏了呢…”

班上同學七嘴八舌地開始出主意，宋佑仿佛站在尖峰浪口，他将書包帶越攥越緊，冷冷看着張亞辰，又重複了一遍：“我沒拿你的東西。”

張亞辰被他冰冷的眼神一激，更加氣急敗壞，隔着班長就要扯宋佑的書包，宋佑往後退了一步，原本這個距離張亞辰是扯不到的，但班長沒能擋住張亞辰，以至于他沖過來直接拽住了宋佑的書包帶子，将宋佑拽得往前一栽，頭差點磕在桌角。

看見這一幕，班上看熱鬧的同學集體“啊！”了一聲，宋佑直起身，扯住自己的書包又将其拽了回來。

“你心虛！”張亞辰指着宋佑罵道：“你這個小偷，有膽子偷沒膽子認！”

“我沒偷。”宋佑頭發亂了，發絲下耳廓發紅，但臉上仍是冷冰冰的，他不願再與之糾纏下去，便轉身朝着教室外走去。

張亞辰一看他這是畏罪潛逃，立刻沖上去拉住了他書包，宋佑不肯将書包給他自證清白，于是也拽緊書包不放手！

但他哪有對方的力氣大，而且周圍所有人都認定了他就是小偷，紛紛指責他做賊心虛，眼看自己整個人都要被拽回去，宋佑心裏越發急躁起來。

他不想懦弱，也不要逆來順受！就算所有人認定了他是小偷，他也不想乖乖交上書包供人檢查！

但即便是拼盡全力，他也是連人帶包的要被人給拽過去，而這時班上突然安靜下來，在宋佑還未意識到什麽的時候，一只手從他身後伸來，抓住了他的書背，一把将張亞辰拉得往前踉跄了好幾步！

“許長風！”

“他怎麽來了！”

“他和宋佑不是鬧掰了嗎？？怎麽還來管宋佑的事……”

“樣子好兇，是不是生氣了？！”

張亞辰一見許長風就慫了，他站在班長旁邊，眼睛卻還是怨恨地瞪着宋佑，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怎麽了？”許長風沉聲問道。

宋佑回過身，不等他說話，班上的同學已經七嘴八舌地将緣由說得差不多了，許長風聽完對着宋佑露出一個淺淺笑容，臉上陰霾散去，又對張亞辰說道：“宋佑不會拿你的東西。”

張亞辰還憋着一口氣，指着宋佑大聲叫道：“那你讓他把書包給我檢查！”

許長風低頭，看着宋佑緊繃的臉，低聲商量：“他東西不見了着急，你給他看看行嗎？”

宋佑冷冷看了他一眼，繞開他就要走，許長風一把拉住他胳膊說道：“別讓他們再誤會你了。”

“我難道怕他們誤會？”

宋佑回過頭，定定地看着許長風幾秒後忽地冷笑一聲，然後用力将書包用力砸到了張亞辰腳邊！

張亞辰驚得往後躲了一步，宋佑掃了在場所有人一眼，包括許長風。

“要檢查是嗎？你們查吧！”說完一把甩開許長風，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教室。

許長風臉色一沉，要比剛才更冷三分，他看了一眼三班班長，對方立刻被吓得不敢說話。

“你看好了，宋佑不回來，誰也不準動他東西！”許長風交待完立馬轉身追了出去，留下滿臉委屈的張亞辰以及萬分為難的班長，還有一幹目瞪口呆的吃瓜同學。

……

宋佑跑了幾步便停了下來，他一邊大喘氣一邊悶頭往前走，在下樓時就被許長風給追上了，許長風跟在他身後急切解釋道：“我沒讓他們動你東西。”

宋佑不理他。

許長風又解釋道：“我也不是那個意思，沒有懷疑過你拿他的東西。”

宋佑還是不理他。

樓道的上的學生對兩人投來新奇的目光，許長風統統視而不見，他看着宋佑發旋上的頭發随着他氣呼呼的步伐一上一下，不由得輕輕拉了拉宋佑的衣角。

“別生氣啦。”

宋佑頓住腳步，回頭瞪了許長風一眼，許長風被瞪得心情明媚了許多，不由竄到宋佑身旁繼續哄道：“暑假怎麽沒給我打電話，我以為你會找我。”

“憑什麽給你打。”

“憑我們是好朋友。”許長風厚臉皮道。

“不是好朋友，上次就已經絕交了。”

“上次是你單方面的。”兩人的對話最多算幼兒園大班，走出教學樓後許長風又挨近了些，重申一遍道：“那不算數。”

宋佑用力推開他，不說話地往校外走，走到校門口本以為許長風會回去上晚自習，沒想到這厮竟然跟出來了，他不由朝着器材室方向看了一眼，許長風立馬笑道：“少訓練一次也沒關系。”

“呵。”宋佑哼笑一聲，嘲笑許長風自作多情。

許長風倒是不在意，又貼上去說道：“我送你回去。”

本以為宋佑又會拒絕他，心裏還想着拿什麽話來堵，哪知道宋佑卻說了句“不回去。”

許長風微微一怔，立刻就說道：“那我帶你去玩游戲？或者帶你吃東西？你想吃什麽？”

當他滿懷期待地看着宋佑時，宋佑咕哝一句“要你帶？”說着竟然走進了街邊的小商店，他剛跟進去，宋佑就拿着一包煙與一支打火機走了出來。

“你買這個做什麽？”許長風問道。

宋佑不理他，拆開煙盒拿了一根出來，許長風見他要抽煙，伸手要給他搶下來。

“別動！”宋佑看了他一眼，警告道：“看不慣就回去，別做朋友了。”

許長風伸到半空中的手又收了回來。

兩人沿着街邊走，宋佑一手拿煙一手拿打火機，笨拙地點燃後放進嘴裏猛吸一口，許長風在旁邊看得眉頭緊皺，果不其然，一口濃煙嗆到喉嚨裏，宋佑咳得眼都紅了，

許長風嘴角動了動，又不敢說，只好輕輕替他拍背安撫。

宋佑則是将手裏的煙反複看了幾眼，皺着眉連同打火機一起扔了，許長風暗自松了口氣。

沒走幾步，宋佑又走進了一家商店，他連忙去跟進去，只見宋佑已經買好了一袋槟榔。

“這個…不好，對身體不好的。”許長風說道。

宋佑看了他一眼，直接撕開包裝袋，拆出一個來塞進嘴裏，一瞬間，又苦又辣激得他眼圈發紅，他犟脾氣地忍着惡心嚼了幾口，沒想到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到底是沒能忍住，直接蹲在路邊幹嘔起來。

許長風趕緊跑進小商店買了瓶水擰開給他，宋佑這會倒是不犟了，他抱着膝蓋一邊吐一邊伸手接水。

冰涼的手指從許長風手背上擦過，許長風沒由來地心跳加速，他怔怔地站在呆了幾秒，回神後見宋佑還沒好，又趕緊幫他輕撫背脊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