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打手檸檬

打手檸檬

梁天佑做完筆錄剛出警署就看見李岇坐在一臺黑色平治車內沒走,車窗半降,見梁天佑出來,李岇立刻就開門下車,微笑道:“我沒說那天見過你。”

梁天佑站在臺階上,往駕駛座瞥了一眼,應該是李岇家開車的司機,五十來歲,穿着一身得體的黑色西裝,帶着白手套,目光直直盯着前方,對家裏主人的行為視而不見,非常有職業素養。

“那你想怎麽樣?”梁天佑懶散笑道:“要我報答你?”

“沒有沒有。”李岇連忙回身從車內拿出一個筆記本,後排座椅上還放着一本書,顯然他剛才已經在車內等了有一會。

他在筆記本上刷刷寫下了一串地址撕下來交給梁天佑道:“給我送外賣行嗎?這是我的地址和電話。”

梁天佑抽出他手裏的紙張,晃了晃:“我什麽時候答應給你送外賣了?”

“麻煩你了。”李岇一臉真誠地望着梁天佑,“明天中午我們音樂班在學校有演出排練,沒時間叫飯,麻煩十二點幫我送五份叉燒飯,五杯檸檬茶,外加兩個起司面包。”

“你他媽真想泡我?”梁天佑一臉難以置信,“港島那麽多家茶餐廳,為什麽非要我給你送?!”

他此刻還站在臺階上,比李岇高出半個頭,說完便微微俯身,捏着李岇的臉頰左右看了看,比起之前的兩個世界,李岇的這張臉顯得過于稚氣,也許是眼尾稍圓,才叫人忽略了他高挺的鼻梁,亦或許是從小在溫室長大,養成了一種人畜無害誰都能欺負兩下的軟弱氣質。

李岇耳根微紅,抓下梁天佑的手認真說道:“你別老是跟我開這種玩笑,我只認識你一家開餐廳的。”

“別人不會訂?別人沒有其他餐廳的電話?”梁天佑問道。

李岇搖了搖頭:“因為明天是我請客。”

“衰仔!”梁天佑對折手裏的紙張,插進李岇胸口的口袋裏,“我這邊要跟你拍拖,你卻叫我給別人送飯,我才不做冤大頭。”

說完他繞開李岇走下臺階,雙手插兜朝着大街上走去,李岇從後面追上來,叫道:“我可以多付你跑腿費,或者…請你吃飯也可以!”

前方大街人流如織,有線電車戴着乘客叮叮哐哐地開過,隔着繁華的商廈,梁天佑的目光落到了遠處的維多利亞港方向,他停下腳步,指着遠處道:“我要吃那裏的大龍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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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李岇想也沒想地應下,又從口袋裏拿出折好的紙張。

“明天就去吃。”梁天佑從口袋摸出煙盒,捏了一下發現沒了,他扭頭朝着李岇勾勾手指,李岇将紙張放在他手上,梁天佑皺了皺眉,罵道:“衰仔,我是問你有沒有煙!”

“沒有煙,我不抽煙。”李岇搖頭,俨然一副好好學生樣,明明都已經成年了,讀個書好像沒長大似的,他朝維港方向看了一眼,說道:“我們演出排練到下午三點結束,你等我結束後我們一起過去,我請你吃飯,其實我們的排練和演出差不多,只是沒有很多觀衆,我給你留一個正中間的位置好不好?”

聽完李岇的啰哩巴嗦,梁天佑忽然哂笑,回身拍了拍李岇的頭,跟拍瓜似的。

“衰仔,拍過拖沒有?”

李岇頂着梁天佑的手搖了搖頭。

“你現在說這些就是想跟我拍拖知道嗎?”早早就混入社會的撲街仔教育天真純良的學生仔,“請人看演出、吃飯這就是在追仔懂嗎?”

李岇一臉無辜:“你拍過拖?”

梁天佑挑眉:“當然。”

李岇小心翼翼地八卦:“那和你拍拖的對象是男還是女?”

梁天佑白了他一眼:“男!都他媽是男!”

見李岇被震驚到了,梁天佑收回手哼笑:“怎麽?有意見?”

“…沒有。”李岇搖頭,收起了臉上略顯呆滞的表情,換上了另一幅正經表情,眉頭微微壓着,看起來不似那麽稚嫩了,但依舊有種小貓扮虎的認真勁。

“我求你幫我的忙,請你看演出和吃飯都是應該的,我沒拍過拖,也不知道這些事情是追仔時才做的事情,況且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還算不上認識。”

聽了李岇話,梁天佑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他一腳踢在李岇膝蓋上,李岇吃疼,彎身去揉膝蓋,梁天佑則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喂!”李岇難得因為着急而失了禮貌,他捂着差點腫起來的腿不顧形象地大聲叫道:“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梁天佑腳步一頓,背對着李岇揮了揮手道:“梁記餐飲0316號服務員!”

李岇一愣,臉上滑過一絲失望,但很快他又問道:“那你明天能幫我送餐嗎?”

“送!送瀉藥,拉死你們!”梁天佑邁開又直又細的大長腿,走向了繁華的大街。

李岇捂着受傷的腿,半躬着身子看着梁天佑的背影消失不見後,他臉上的表情才逐漸淡去,變成了一張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冷漠臉,他直起身,在腦海中将0316反複咀嚼,前天報案時還是檸檬俠,今天又成了0316號服務員?到底能編多少出來?

他冷着臉朝身後的平治車走去,哪知剛一擡腳,腿上就傳來一陣鑽心的疼,他不由得皺了皺眉,低頭看着黑褲子上留下的一小塊灰塵,心道這家夥下手可真狠!

一瘸一拐地上了車,前排的司機這才回頭看了他一眼,關心道:“少爺,要不要請醫生看看?”剛才他可是看了全程,包括李岇瘸着腿上車。

“不用。”李岇想了想,突然勾唇笑了,說道:“還是看看吧,何叔你給我電話。”

司機何叔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遞給他一部大哥大,李岇接過後直接撥通了他父親好友兼同事的電話。

電話那頭剛接通,他立刻就換回了乖巧懂事的模樣。

“陳叔,我已經指認完綁架我的人了,那天謝謝您喊人來救我……daddy這幾天都沒回家,劉姨說他打過電話回家裏,但我在學校沒接到……嗯,打算在這邊念半年過渡一下,明年還是會回加拿大……嗯,我今後會小心的,對了陳叔,您能幫我查個人嗎?是我同學的一個遠房親戚,名叫梁友明,住九龍城寨開茶餐廳。”

……

梁天佑回家時阿仁正伸着腦袋往街頭張望,他視力很好,隔老遠就看到了梁天佑,他揮舞着雙手,急匆匆地朝着梁天佑跑去,幾次差點撞到街坊鄰居,街坊們一見是他,只好說道:“阿仁要看路,別撞到人。”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梁天仁一路念叨着跑過去,他拉起梁天佑的手,左右看了看,擔心道:“弟弟,他們沒打你吧?”

梁天佑抽出自己的手,面無表情地說道:“誰告訴警察會打人的?”

“他們都說……”見梁天佑語氣冷淡,阿仁以為自己說錯了,但他分明就記得以前陳鱿魚來店裏吃飯時就說過條子很兇,打人很疼這種話,也難為他還知道陳鱿魚口中的條子是港島警察。

梁天佑走在前面,聽身後沉重的呼吸聲便知道阿仁犯委屈了,阿仁只有在他面前才這樣,把自己憋得面紅脖子粗,但在其他人面前一般是忍不住脾氣的,撒潑打鬧起來仿佛變了個人。

“我沒有挨打,”梁天佑的聲音很輕,但能确保阿仁聽見,他步伐閑散了些,在阿仁差點撞在他背上時又說道:“明天我要請人喝檸檬水,五杯。”

阿仁就喜歡弟弟給他布置任務,只要是弟弟想要的,他都會拼命滿足弟弟,他一邊拍手一邊跳躍,呼喊着:“弟弟請人飲茶弟弟請人飲茶……”

梁天佑看了他一眼,低沉道:“別叫了,回家。”

阿仁立馬收了聲,只是手掌還無聲地拍了拍,眼睛觑着梁天佑的反應,而梁天佑不理他,看起來似乎有些累,于是他便安靜下來,像一只沉默且肥胖的大狗跟在弟弟身後。

次日中午,梁天佑起來時阿仁已經按他的要求裝好了外賣,梁友明在忙,自從兩人在樓梯上對視之後,他一直沒搭理梁天佑,梁天佑下樓後故意将店內的凳子踢倒,食客被打擾,紛紛露出了不悅的表情,阿仁則是跟在他屁股後面幫他扶起凳子。

扶起一個踢倒一個扶起一個踢倒一個,直到梁友明猛地将大鐵勺砸在奶茶桶上,破口大罵:“王八蛋!趕緊滾!別影響老子做生意,以後要死死外邊去,成天在家裏鬧什麽!”

不止是食客,隔壁街坊也紛紛探頭出來,梁天佑眼睛一橫,兇道:“看什麽看!”街坊們又紛紛縮回頭去。

梁天佑走到櫃臺邊,從口袋摸出昨天的紙條,斜着身子倚靠在櫃臺上撥號碼。

電話響了好久才被接起,對面剛說一句“你好”,梁天佑就不爽道:“12點整,那天的小門接一下!”

“那你來看我們演……”

沒等李岇說完,梁天佑啪地摔上電話,提着打包好的叉燒飯與檸檬茶走出去挂在了摩托車上。

阿仁從後面追上來,捧着一盒裝好的魚蛋給梁天佑,這是他上午特地去買的。

梁天佑掃了一眼,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抓過去塞進了叉燒飯袋子裏,然後油門一轟,風風火火地走了。

弟弟接受了阿仁的魚蛋,阿仁開開心心地回了店裏,幾名食客邊吃飯邊說道:“阿仁不要管你弟弟,撲街仔沒良心的!”

“要管要管。”阿仁氣道,“弟弟不是撲街仔,你們才是撲街仔!”

食客聽了阿仁的話,臉色難看地丢了筷子要走,真是好心被當驢肝肺!

梁友明見狀,連忙過來安撫道:“這頓不收錢算我請大家吃的,阿仁腦子笨,他不懂。”

衆食客這才消氣,基本上都是住在這附近的人,梁記家的情況他們也知道,便勸道:“友明你年紀也大了,攢點錢給阿仁備着,趁早別指望小兒子了。”

梁友明苦笑着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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