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
他一路昏昏沉沉,只覺耳畔聒噪。
而沉沉的眼皮之下,是他那位神君蒼老憔悴面容漂浮不定的虛影。
初始時他便是那副仙風道骨的白須老者模樣,而彼時勾冶被困在囚籠之中,滿身污泥鮮血,在妖市的一不起眼角落裏,被售賣。
他天生就是別人口中的賤。種,是最低級的雜血妖獸,又因天生五識有缺,連拿去煉丹也少有人會多看他一眼。
而那位神官頂着一張和藹親切的笑臉,彎腰看他,笑眯眯地問他要不要跟他走。
他的洞府中塞滿了和他一樣的雜種妖獸,缺胳膊斷腿,或是靈智未開皆有。
他則在洞府中晃着酒壺好不潇灑暢意,口中不斷念叨着:
“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
他說,天道無常,人心有常。
勾冶便在這樣的誦讀聲中成了他的最後一名神使。
洞府中所有妖獸都将他視作天神恩賜,甚至視作父親,可勾冶知道,他根本沒這樣厲害。他不過就是天鑒上最為低微的一名神官。
而且他原身為人,足足三百年才得以修成神身,天資拙劣,天生就比他神壽短。
耳邊又傳來不停的喧嚣噪雜聲,自從那神君死後,他便從未遇到過這麽聒噪話多的人了……。
“你醒啦,小狗狗!”
他一睜眼便又看到溫從寧那張熟悉的懵懂天真的臉,他們這一路前往盛海荒漠路上,他被她幾乎煩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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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且看看,是此處嗎”前方那操縱禦器的地神走了過來。
勾冶低頭去看,這盛海荒漠正在進行着由陸地變作海澤的過程,海水點點積蓄增長,已經淹沒許多村長叢林,只餘下一角尖尖屋頂。
勾冶仔細看了幾眼,出聲道: “就是這裏。”
闕如禦駛着飛行禦器往下行進入水,這禦器周圍便出現了透明屏障将海水隔絕在外。
又往前行了方寸,三人眼前便出現了這浸在水中的神廟。
神廟常年風吹日曬又間或雨水沉浸,牆皮已然殘損不堪,只餘充斥着淤泥的牆瓦,上面還爬着藤木水藻,廟面也被衆多草木掩蓋。
闕如擡手一揮,只見一陣漩渦将那神廟吞噬。不過半刻,那神廟已煥然一新,光禿禿的泥牆後便是那廟的入口。
而面前牌匾之上的字卻早就被沖刷了個幹淨,只餘一塊白板。
闕如正欲上前,卻又忽地想到什麽,對勾冶說道: “帶路。”
勾冶懶洋洋地支起身體,在周身變下屏障,就往內飄去。
闕如略一遲疑,看溫從寧正滿目好奇地趴在屏障上看此方水境,她手上一動,準備為她設下護身法術。
她法術剛展,就聽前方傳來勾冶的聲音,隔着海水,像蒙着層層薄霧,卻十分清楚: “帶上她。”
闕如心知自己對此方不熟悉,又看周圍房舍樹木皆在水中不遠處,卻透不進一絲光線。
她手上捏決,那禦器已被她收回袖中,而溫從寧也漂浮在透明屏障氣泡中。
溫從寧笑容燦爛,渾然不知此處暗藏危機,只歡欣地去觸摸周身的屏障。
闕如帶着溫從寧進了這水下神廟,其內不大,那正中神像也不複存在。
闕如跟着勾冶往前,不過一會兒,幾人便到了那神像的背後牆邊,勾冶伸手一指,那牆上便落下磚瓦來。
闕如順着勾冶的手指看去,見那處紅色牆瓦之間露出一座神像,泥瓦塑成,正靜靜伫立在水中。一束光線從水面外恰好投在它的頭頂之上,令整座神像都在散發着淡淡的光華。
她面容沉靜,在水中靜默着。歷經風霜雨雪,這座神像卻藏在破爛牆瓦之間,依舊栩栩如生,一絲色彩都不曾消磨。
這是島神的神像。
闕如一時之間心神激蕩,只覺那神像高冠肅穆,卻又親和慈悲,正在招手令她往前。
她一時覺得周遭極靜,也沒有聽到勾冶在她耳邊大叫的那一聲不好。她伸出手去,穿過那周身屏障薄膜,一張素白的手只在那神像鼻尖方寸之前。
忽地一聲驚呼響起,緊接着是一場巨大的漩渦,卷起海水,卷起數目房屋,只在頃刻間便将她三者吞沒。
瞬息間,那座神廟上再次爬上長藤泥藻,無數的淤泥沙石,再次将它掩蓋在海水之下。
一切又靜了下來,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而就在千裏之外,沈寧意忽地沒原由地打了個寒顫。
前方賀汀很快注意到了,他伸出手來: “手。”
沈寧意乖乖伸出了手去。
賀汀就走在身前,他背影筆挺,一身玄衣快要融入黑夜。
章俊言和小甜出了那樣的事,賀汀也暫時不能親自送她回去,眼下她牽着她,正要前往他的陸府的住處。
他對此處熟稔異常,路上偶遇下人也十分尋常地同他見禮,想必他經常來此處。
賀汀的十指修長,熱熱地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賀汀忽地說道: “你的手真涼,是不是冷”他作勢又要脫下外衣,沈寧意眼見一路過奴仆正捂着嘴偷笑,沈寧意故作羞赧地低頭拒絕了他。
沈寧意沒想到他聽到拒絕後便真不再提,沈寧意心下笑哼兩聲,嘴上卻倏地出聲道: “賀郎……”
“是在意我的對不對”她佯裝羞臊,腳踩蓮步輕輕走在了他的身側。
賀汀卻說: “眼下并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沈寧意咬住唇瓣,假裝難堪: “是我提的時機不對。”
她沉默半晌,眼前也忽地浮現小甜那天真爛漫的笑臉,她卻還是要演: “小甜。真的……嗎”
賀汀似乎是察覺她的憂愁悲傷,慢慢停了步子,一雙眼靜靜落在她身上: “阿寧也會難過”
沈寧意心道他這話古怪,卻聽來不像嘲諷,正在思量如何答話間,察覺自己的手指被他輕輕捏了捏,好似在安慰。
沈寧意于是一手拭淚,垂頭悶悶說道: “怎麽能不難過”
“雖與她相處不過幾日,但她這樣熱情體貼,這樣好的娘子,我怎麽能不難過。”
賀汀的掌心傳來令人心安的溫度,他的聲音也清朗溫和了許多,他驀地說道: “阿寧,擡頭,看月亮。”
沈寧意依着他的話擡起頭,最先看到卻是他安慰的目光。
她又将視線投向他身後黑沉沉的天空,除卻幾粒星子之外,卻一片空寂遼遠,什麽也沒有。
“什麽也沒有。”沈寧意說道。
再望向賀汀的雙眼,他的眸子黑漆漆的,泛着那幾粒星子的光亮,卻是什麽也沒說。
沈寧意于是又說道: “我明白了。”
“賀郎是說,”沈寧意也輕輕回捏了一下他的指尖, “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
她的聲音徐徐而出: “人世之事,便如鏡花水月,只在一時。”
“相聚有時,悵惘有時,歡欣有時,皆不必回頭看。”
她擡着頭去仰望那幾粒星子: “小甜會變作星星,對不對”
她斜着眸子去看賀汀的臉,見他臉上的慢慢漾開些少年氣的笑意,只聽他撲哧笑開了,眉目中溢滿笑意,在夜色中忽明忽現。
他的身子笑地輕顫,他說: “我只是想說,今夜太暗了,道路難行,阿寧要牽好我的手,不要摔倒。”
沈寧意臉上的笑容僵了片刻。
臭小孩,逗她玩兒呢。虧她以為他想不出安慰溫從寧的話,自己還主動幫他圓,沒想到他是在捉弄自己。
她心中覺得好笑又無語,手上忽地用力輕輕又捏了他一下。
賀汀看了過來,正接住了沈寧意那一眼輕瞪,他眼中還勾着淡淡笑意,卻與剛才有些不同。
他牽着她的手,帶着她又往前行。
沈寧意嘴上嗔怪道: “賀郎既知夜色昏暗,為何不提一盞燈”
話音剛落,沈寧意腳下剛好踩到一石子,她自是底盤甚穩不會被絆倒,但她眼下正在扮演溫從寧,她順勢就哎呀一聲,作勢就要摔倒。
她的手還和賀汀牽在一起,她略一用力,賀汀便跟着倒了過來。
沈寧意只是要戲弄他一下,順便和他制造些親密接觸來,并未用大力。不過瞬間賀汀便已站穩身子,将她拉至懷中了。
四目相對,只可惜光線昏暗,就算零星星子閃耀,沈寧意也沒看清賀汀那掩在暗暗夜色之中的情緒。
她只看到他喉結微動,雙唇嗫嚅一動,兩人的呼吸在夜色中帶着熱氣撲向對方,極為清晰熱膩。
“郎君,要盞燈嗎”路旁忽有一小丫頭路過,她手中提着兩盞燈,正小心翼翼地打斷了他二人。
沈寧意登時故作羞怯地從賀汀身前竄開,預松開賀汀的手,卻發覺兩人不知何時已食指交扣,他的掌心燥熱溫暖,正毫無縫隙地抵着她的掌心。
賀汀無視她臉上的錯愕,只将二人的手放置身後,淺笑着接過了那小丫頭的燈盞。
“多謝。”他的面容被燈盞照亮,郎君膚色在澄黃昏晃的燈火下如同玉石,那小丫頭一時看得呆愣了片刻,又才木木地垂頭作禮,又飛快地跑開了。
沈寧意心知這燈盞是暗處連左派人送的,她心中好笑,側眼偷偷暼了一眼賀汀脖頸耳際,一片飛紅。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掌心卻依然緊貼着。
夜色濃濃如墨,一柄燈盞在賀汀手中晃動閃爍着,映在他雙眼之中,潼潼明亮。
遠處偶爾有鳥叫,也有牆外的喑啞笑聲飛攢而過,腳步緩緩,兩兩交疊,兩人的影子也投在林間,或泥牆之上搖晃相交。
林間的樹葉在燈火下似螢火般的發光,将微風也照得溫熱綿長。
沈寧意忽地停了步子,賀汀随即遲疑地停下,偏頭一看,見她從袖中掏出一枚同心結。
她伸出手掌,那同心結躺在她的白瓷肌膚指尖,緋紅發亮。
她說道: “賀郎,小甜臨行前将此物贈予于我。”她勾着唇角,眼中卻有些落寞: “卻沒想,那次便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詳見。”
賀汀接過來看看了,又遞給了她。
沈寧意疑惑道: “你不要”
賀汀笑容清淺: “既是贈與你的,我要什麽”
沈寧意擡眼去看他,燈盞在微風中搖曳不定,映在他的雙目之中,他的雙目之中,卻并不是燈火的影子,而是她的。
她心中微動,只覺周遭夜色靜谧地只剩下他的呼吸聲,她忽地發覺賀汀今夜好像有些不同。
是許多不同,他的雙眼毫不避讓,只直勾勾地看過來。
好機會。
沈寧意雙眼也盯着他,輕輕說道: “小甜給我此物時說,要我好好照顧賀郎。”
賀汀笑容揶揄,像個少年: “哦。”
“原來阿寧之前對我那樣突然殷切,是聽了小甜的話。”
他黑眸微眯,閃動着狡黠的光亮。
沈寧意驀地答道: “不是的。”她抿了抿唇,垂着眸子好似不敢看他: “賀郎分明知道……”
“知道什麽”賀汀靜靜問到。
沈寧意面上未變,心中卻是一愣,賀汀今夜态度這樣松動,話頭都故意遞到此處,她怎麽會放過這機會。
于是她佯裝鼓足勇氣,一雙眼坦蕩蕩也迎上他的雙目: “我心悅賀郎。”
賀郎臉上的笑意似乎漸漸消了,他一雙眼定定地看住她。片刻後他微微低頭,言語中好似帶着蠱惑: “說‘阿寧心悅賀汀’。”
沈寧意心中隐隐有覺得哪裏不對,可眼下賀汀仿佛又變成那個少年。
他執着專注地看着他,眼中光芒攢動,周身攏着一種近乎發狂的熱情,然而他卻又那樣安靜地一言不發。
沈寧意一字一句地照着他說: “阿寧,心悅賀汀。”
賀汀倏忽笑了,清風霁月,歡欣爽朗都在他眼中。
那昏黃燈盞仿佛此時在一片濃黑中仿佛日光,将他的身形照得半明半暗,玄衣隐藏黑夜之中,他的身形綽約卻又模糊,他就像個無知少年一般笑了起來。
“好。”
“什麽”沈寧意呆了一瞬。
“好,”他握着她的手,又開始往前大步邁開, “我說好,阿寧。”
他的墨發在夜色中蕩開: “我也心悅阿寧。”他爽朗的笑了起來,笑聲中好像夾雜着些呢喃: “很久了。”
他驀地回頭,雙眼只映下她一眼。
他的聲音如玉石輕擊,琳琅入耳: “人世短暫,與其躲避,不如緊握此刻。”
“對不對阿寧”
沈寧意心中輕笑一聲,踏着步子跟着: “嗯。”
他親自将她送到屋前,沈寧意正欲推門,卻覺察掌心被修長手指勾住。
青年就站在門前望着她笑起來,那燈被他放在地上,他的雙眼直勾勾地毫不避諱地望過來。
沈寧意忽地被看得有些渾身不适來,她佯裝羞澀: “賀郎讓我進去吧。”
賀汀卻一言不發,只靜靜盯着她,他的指尖不知何時已就在她的面頰邊,沈寧意更是頭皮發麻。
她定睛一看,賀汀的臉正在緩緩向她靠近,她心中大跳,不忍直視,下意識緊閉雙眼,半晌後卻并沒有發生什麽,她慢慢睜眼,只見賀汀就在她眼前幾寸處輕輕笑着。
他陡然退了回去,眼中閃着得逞地狡黠笑意。
他忽地拉起她的手,好似要輕吻她的指尖,卻只停在唇前,又伸出一只手來将她的手捧住,輕輕地哈了一口氣。
“阿寧的手就像捂不熱一樣。”他說道。
沈寧意只覺那股熱氣仿佛湧入從她指尖竄到天靈蓋:!
這不對吧……賀汀今天是吃錯什麽藥
賀汀又說道: “阿寧,上次你不是想去看花會,明日我便帶你上街好不好”
他語氣幾近溫柔,沈寧意心中驚疑,賀汀會不會知道他命數将近眼下這番究竟為何。
那怎麽可能。
她很快便自我否定。
終于送走賀汀,沈寧意進了屋,長指一揮便點亮燈盞,她坐下環顧四周,驚覺此處布置周到,賀汀像是早就料到她要前來,已經提前布置規整。
沈寧意心中越發疑慮不定,但眼下知與不知也并無妨害,自己總歸是扮做他人,他就算恢複記憶,也不過是個凡人,也只能按照命數而行。
她掏出袖中紙包,這是賀汀的最後一劑藥食,只待明日過後, ‘溫從寧’便不日就能下場。
她正想着,袖中桐花忽然顫動,不過片刻,時好便出現在了眼前。
時好秉持着素來的風風火火,一上來就直說道: “上神,大事不妙!”
“怎麽了”沈寧意憑空造物,變出杯盞與茶來,給時好倒好了茶。
時好接過茶杯,一邊飲下一邊說道: “上神可知,為何白玉欽這次要主動請纓親自送我回西城郡”
“只因他與外邦勾結,馬上就要有邊境他鄉之人騷擾攻打渠縣了!”
沈寧意并不意外,沖她點頭示意時好繼續說。
時好又說道: “可白玉欽卻意不在此。他是要故意引賀汀去送死,等賀汀向西城郡求援,他便帶兵和那外邦人一起先鏟除賀汀等人。”
自此,沈寧意也将這些事與賀汀命線之上的事一一對上了。
明日自己下藥後,賀汀不日便會病倒, ‘溫從寧’得知真相與他最後雲雨,再愧疚離去,而白玉欽直接領兵而回,卻沒想到中了賀汀的埋伏,身死于親侄之手。
而賀汀,則死于這同一日。
卻沒想到這樣快。
沈寧意對時好說道: “你且回去,此事我心中已有數。”
時好呆呆點頭,正欲離去,又感受一道神光忽然籠罩周身,她驚異回頭,又聽沈寧意說道: “此法能令你表面如凡人一般正常衰老,也可隐藏你的魔氣。”
時好心下一愣,心知沈寧意已知她心之所想,她重重點頭,心中感動不已,瞬間又消失在原地了。
而沈寧意這邊,又再次去了趟章俊言的住處,卻見賀汀也正在那處。
章俊言向賀汀伸出了手,邀他做一番大事,賀汀卻沉默着。
沈寧意看他離去,見他先去了自己住的那屋舍外,呆呆站了片刻,又才回屋安寝。
她想:他逃不掉的。她的耳邊已聽到百裏之外的人群腳步,在那空寂之地上震耳欲聾。
夜色之中,正有無數的潮水一點點積蓄,馬上就要湧來。
明日,她也要為此事推波助瀾,獻上這最後一劑藥。
第二日沈寧意難得早早施法收拾了自己一通,賀汀為她準備的屋內正有各色衣裙,她随意挑揀了最為亮眼的來穿,也不算辜負他的心意。
她變出點心,又将藥藏于其中。
賀汀來了。
他一身煙岚衣袍,顯得沉穩又俊逸,也恰好和她嫩黃色的衣裙相襯。
昨夜一事之後,沈寧意心中總覺荒唐,臉上的不自然是演都不用再演。
而賀汀卻很是落落大方,他神色從容,眼中笑意浮動,正要說話,那方卻忽然來了連左。
連左匆匆忙忙,一雙眼看看賀汀又看看溫從寧,面上似有猶豫,賀汀出聲道: “無事,你且說。”
連左拱手道: “郎君,那流感又發得急了,一夜之間城中禽類全都奄奄一息,菜場集市中都亂了。”
賀汀沉吟半刻,正要說話,卻被沈寧意打斷了。
她露出十分善解人意的笑來: “公事更為重要,賀郎且去,不必在意我。”
賀汀對她感激一笑,撩起衣袍便大步離開了。
沈寧意撐着下巴百無聊賴地思索,此事怕也并非天災,全是人禍,只怕之後,遭罪的便不是這些畜。牲,而是人了。
她眉目越發冷起來,權勢江山,自古催人心肝,不論凡人,神砥妖獸,衆生萬象,有何不同
她思緒綿遠,心中還記挂着闕如,她心念微動,還是向東陽帝君遞出光信,令她幫忙尋找。
她與闕如,勾冶皆有聯系,此刻雖知道她們并無大礙,卻怎麽也感受不到幾人行蹤。等此事終結,她必要親往一趟盛海荒漠才可。
賀汀卻是忙碌了整整一日,等他在前往沈寧意暫居之所時,已是天色沉沉了。
他進了那一方小屋,見桌上正擺好了食物,卻都已毫無熱氣,只剩下殘羹冷炙。
沈寧意正呆坐在桌邊意興闌珊地托着臉發呆,一見他來,立刻歡喜地站起身來: “賀郎來啦。”
賀汀輕笑着進了門,又聽沈寧意輕輕怨道: “可惜賀郎回來得晚了些,飯菜都涼了。”
賀汀站在門前忽地停了步子,他似是想到什麽,忽地出聲問道: “阿寧餓不餓”
沈寧意搖頭道: “今日百日無事便吃了許多小食,并不餓。”
“賀郎呢”
“我也不。”賀汀答道,他驀地對她伸手, “走吧。”
沈寧意心中悠然地笑着,心道這臭小孩還能有什麽哄人的伎倆。面上卻遲疑地将手放在他的掌心,故作疑惑道: “去哪裏”
賀汀拉着她就要離開: “去看比花會還好看的美景。”
沈寧意心中還記得要給他下藥,慌張出聲道: “等等。”
她松開他的手,拎起放在桌邊的小小食盒,又再次自然牽上他的手: “走吧。”
兩人出了陸府,又上了馬車,沈寧意掀開車簾見外面燈火亮起,街道上卻十分冷清。
“今日城中出了些事,沒什麽人出門了。”賀汀解釋道。
沈寧意佯裝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又去看外面夜色。今夜月光也并不明媚,積雲繞雲,星點零星昏暗,想是不久便會下雨。
街道上雖然冷清,不見些許人影,但各個屋舍之內卻飄出霧白炊煙,或嘈雜片片的人聲。燈火照明街道小巷,別有一番安寧閑事。
沈寧意知道眼下這條路是回山上的,卻不知道賀汀要帶她去哪裏。她拿起那食盒,放在琉璃燈盞旁,出聲道: “賀郎先吃點糕點,墊墊肚子吧”
“今日累嗎”她拿出了那盤她放好藥的糕點。
賀汀并無他想,眼中光華流動,神色溫柔: “多謝阿寧。”
他正欲拿起那糕點,卻忽地不知怎麽被空氣嗆到一口,輕輕咳了幾聲。
沈寧意面上露出關心,卻實則暗暗端詳他面色,賀汀面色卻有些蒼白,只是他庶務繁忙,就算周遭旁人,怕也不會猜到他已中毒吧。
他是神砥,眼下不過渡劫,自己做的也是他師父親手交代的事,害他的并不是她。
沈寧意素手纖纖拾起那枚青綠的糕點,假意嗔怪道: “賀郎太過關注旁的,卻不在意自己的身體,還是食一些我親手做的糕點,才能更有力氣。”
賀汀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什麽,他似乎失去了昨夜那般的熱情,并沒有就着她的手食那糕點。
而是接了過去,慢慢放進了口中。
“很好吃。”他擡頭淡笑道。
他這眼神無害溫和,沈寧意沒得心中一虛,不知怎麽想的,也拿起一塊糕點,放在嘴邊,就欲食下。不說別的,這味道還是很不錯的--------
“阿寧,別吃。”
沈寧意手倏忽一抖,擡眼看過去。
賀汀卻只言道: “雖然好吃,卻也涼了。阿寧手這樣涼,還是少食涼性的東西。”他從她手中奪過吃食,放了回去。
沈寧意笑着嗯嗯兩聲,對面郎君笑容和煦,她卻總覺得被看透了似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此事已終于要接近尾聲,她要穩住才行。
她心中暗道。
不過一會兒,連左便在外面說到了,賀汀扶着她下車,沈寧意一擡頭,見眼前正是山丘樹木。
連左識趣地呆在原地不動,沈寧意擡頭看了看這上山之路,心中一時無語凝噎:賀汀不會要帶她爬山吧。
她并沒猜錯,賀汀伸出手來牽她,沈寧意無奈地提起裙角,心道賀汀這帶心儀之人半夜爬山的行徑真是令她……佩服。
只可惜現下自己是溫從寧,不得不上。
沈寧意面上勾了個意外驚喜的笑容,提着裙角的手已經不自覺攥緊了。
如她所料, ‘溫從寧’的衣裙沒走兩步就被草木劃破了。
沈寧意站在原地嘆氣故作惆悵: “唉,是我太過沒用,連這兩步都走不好。”
耳邊卻傳來賀汀的輕笑聲,少年郎眸光熠熠,笑容促狹: “我背阿寧”
沈寧意樂得自在,面上佯裝片刻扭捏不好意思,半晌之後卻還是上了賀汀的背。
他的背脊寬挺,沈寧意以為他建議提得這樣快,昨夜又那樣主動,是開了竅,卻沒想到,垂眸一看,這人的脖頸耳後飛紅一片。
沈寧意頗為暢快,軟軟地将身子倚在他越發僵直的背脊之上,還故意在他脖頸間說話: “賀郎,累不累”
“阿寧是不是太重了”
給她的回應是賀汀越發沉重的步伐,和漸漸急促的呼吸。
有意思。
沈寧意心中大笑,絞盡腦汁還想着怎麽逗他,略一擡眼,卻見已經要到了。
這地方她熟悉得很,就是她曾經修煉的山崖。
她心中一動,聽賀汀說道: “這裏是山中最高的地方,我從前,”他的聲音頓了頓,又繼續說道, “常來此處。”
沈寧意怎會不知道,她被賀汀放下了地,看賀汀正望着一處說話: “若是沒有她,我肯定也看不到這樣好的風景。”
沈寧意心知他在說自己,口中卻嗔怪道: “那賀郎帶我來此處作甚”
賀汀耳邊發絲有些濕濡,沈寧意知道他眼下身體外強中幹,很是虛弱,背她上來确實為難。
但她還在想其他的:她身為神靈,從來不需要走這些山路,她卻忘了,賀汀半夜來找她時,每次都要走這樣的路,那時他身材瘦小,也不知有沒有劃破手掌。
“都過去了。”賀汀說道, “阿寧過來。”
沈寧意走到他身側去往下看,只見遠處正是渠縣,四周山脈連綿,而那小小城池就在中間,其中千萬人家方方正正地鑲嵌在城中,燈火明亮閃爍,還有無數喧嚣的人聲,忽地就在沈寧意耳邊響起。
紅塵萬丈,江山燈火,幢幢在前。
她從前怎麽沒有注意過這些。沈寧意只覺賀汀的掌心又自然地滑進她的掌心,就像從前一樣。
他問她: “好看嗎阿寧”
“好看。”沈寧意遠遠眺望,一時只見忽然覺得天地忽已遠,世間萬物都變得極靜。
偶有光點跳躍至他眼中,沈寧意聽賀汀說道: “阿寧,我應該去做嗎”
“什麽”
“我應該只守好此方百姓,還是去做更多”
“山川颠倒,山河破碎,在此祥和之外,多得是燃不起的燈火,沉到地底的冤魂。”
“阿寧,我要不要做”
沈寧意的心突然很靜,她看向身旁已經成人的賀汀,她想,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吧,命之将盡時,有誰還會有心思去想旁的。
她也想,若此刻她的是賀汀,她會做嗎
她忽地發現她困在和賀汀同樣的困境之中,她囿于無方,就算有所見也不敢再去放手做。而賀汀則困于此方安定之中,思索前路。
可賀汀分明知道該怎麽做,可她卻一時忘了。
沈寧意抿了抿唇,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咬起了指尖。
卻被賀汀伸手按住了手,他笑容清淺溫和: “阿寧,你怎麽想”
“我想……”沈寧意放下了手,眺望眼前這一粟山河,笑了起來, “我想的和你一樣。”
突然淩空一聲巨響,将這風聲與寂靜擊碎,一道電光将二人的臉龐陡然照亮。
“我們回去吧。”賀汀笑着牽起她的手。
“好。”
兩人笑着往前行着,點點雨水啪地墜落在地,兩人牽着手一點點加快了速度,慢慢地跑了起來,賀汀将手遮擋在沈寧意頭頂。
雨點漸漸大起來,兩人的步子也越來越快,忽地一聲驚雷,兩人都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身上的雨水濕冷,将春衫淋濕,冷風也扶不起打濕的黑發,寒氣在身體裏打顫,兩人的掌心卻緊貼着,和肆意的笑聲一起燥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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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演着演着就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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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擺爛太狠的宋以枝被制裁了。
落入修煉狂魔之手,宋以枝以為自己要死,沒想到最後過的…還算滋潤?
“五長老,我要種地。
”
“可。
”
“五長老,我要養鵝!”
“可。
”
……
在某位修煉狂魔的縱容之下,宋以枝不僅将他的地方大變樣,甚至還比以前更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