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搖搖欲墜

搖搖欲墜

他的劍尖在滴血。

白玉欽手着拎着那把劍,劍身之上被鮮血沾染覆蓋,正在緩緩從劍身末端像一條蛇一樣蜿蜒而下,滴如腳下的泥土之中。

啪嗒一聲,他的衣角上濺射開一道血紅梅花,緩緩蕩開。

他揮起長劍,一劍劃破了慌亂從他身前的奔跑而過奴仆的脖頸,一個接着一個,他衣衫之上已濺滿斑駁血跡。

他儒雅俊雅的面龐之上也有紛點血印痕漬,他發髻微散,幾縷發絲淩亂在兩鬓之間,一雙眼卻晶亮地發光,仿若狂士。

他提着長劍,步步往前,卻忽地看到檐下有一個瑟瑟發抖的少年,他面容秀氣,眉宇之間和白玉欽有些相似。

白玉欽驀地将劍藏到身後,眼中瞬息間便換上一副柔情來: “永安,你怎麽在這”

他聲音低沉帶着沙啞,軟和了方才淩厲的目光,步步向那廊下跌坐牆角的少年靠近,那少年卻雙目圓睜,驚恐地不停後退。

“永安,我是舅舅呀,舅舅不會傷害你的,永安不要害怕。”他的大手向賀永安伸去,撫摸上他稚嫩的面頰。

“舅舅不會傷害你,不要害怕,舅舅殺的都是壞人,知道嗎”

賀永安聲音顫抖: “舅……舅舅”

白玉欽的笑容和煦起來,可他面頰染血,目光中帶着蠱惑: “是,我是舅舅,永安別怕。”

“永安,舅舅問你,舅舅吩咐你做的事,你做好了嗎”

賀永安顫顫巍巍地點頭: “永安……永安照舅舅的吩咐,看着兄長喝了那晚甜羹……”

“做得好永安,”白玉欽站起身來,伸手将永安從地上扶起來, “永安先離開這裏,待舅舅殺完了壞人再帶你去集市中玩,好不好”

永安愣愣地點頭,邁出腳步走到出廊下,便見那岩石小路上,草地邊,全是橫倒的屍體,他緊緊閉上雙眼,雙腿發軟,不住後退,卻忽地被一雙手掌撐住背脊。

他的舅舅白玉欽掌心燙得如同那些湧濺出的鮮血,他低下頭靠近賀永安的耳邊,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和白玉欽身上的墨香一起卷在賀永安的鼻尖。

他聽到自己舅舅的聲音低低的,卻響得令他害怕: “永安,別怕,這些都是該死的人,舅舅是在幫他們,你能夠走過去的,對吧永安是最勇敢的小郎君,對不對”

賀永安雙眼緊緊閉着,他突然覺得比起地上的屍體,身旁的舅舅似乎更加可怕,他雙腿強撐着,鼓起勇氣,提起步子就往門外奔去。

白玉欽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唇邊的笑意陰沉沉的。

這才應該是他的侄兒,相信他幫助他……不怕他。

他又拿出藏着身後劍,眼前的屋內,正有他的另一個侄兒等着他,他拖着劍,步步又穩又慢,不像那次。

那次他根本來不及拔劍,母親的人頭便落地了,他和父親輕而易舉便被別人拿下,妹妹的哭喊聲不絕如縷,就在耳邊,常常将他在深夜驚醒。

這麽多年了,他終于……終于馬上就要繼續往上了,馬上就能回去了……

“施主,你看起來很是擔憂的樣子,不如你便去做你的事,小僧被您術法所縛,是逃不的。”沈寧意被柯鄲的聲音打斷,從雲水鏡中的白玉欽身上收回視線,轉頭看向那被捆在一塊石頭上的和尚。

這和尚自稱善惡佛,叫做柯鄲,自那日他口中狂言之後,沈寧意去信東陽帝君,東陽帝君來了光信,并派了她二徒弟焦逢趕往此地。

這和尚油鹽不進,小動作不斷,沈寧意戒心猶在,便一直守着他等焦逢,今日已是幾近五日了。

而山洞之外,情況已是翻天覆地。

自那她離開之後,白玉欽便領兵在淩晨十分趕到,與白玉欽一并擊潰蠻夷軍隊,幾日之內一切便迅速安定下來,而衛青之卻反而又被白玉欽捉獲囚禁。

除卻沈寧意與零星幾人外,白玉欽并不知道賀汀已然清醒,他拿出西城郡郡侯手令,誣陷賀汀通敵叛國,與蠻夷私。通,帶兵包圍陸府,卻沒想他早已中了埋伏,眼下他雖闖入陸府之中,卻早已兵盡糧絕,強弩之末了。

他利用賀汀的親弟弟賀永安給賀汀下毒,又一路殺入賀汀居所,眼下馬上就要推開賀汀的門了。

沈寧意将數十枚監視符的畫面投到眼前數枚雲水鏡之中,目睹了一切發生。

她只淡淡看柯鄲一眼便再次收回視線,右邊一枚雲水境中,正是被關在牢中的衛青之。

他的手下早就将一切控制,雖在牢獄之中,衛青之也是一副自在模樣。

他坦然坐卧牢中,面無所懼,神情冷漠無畏。

一頭白發如銀絲垂落,挺鼻深目,就算在牢中,他一身矜貴也藏不住絲毫。

他閑閑飲酒,那從酒盞流出的酒水濺出如星,酒香混雜着牢房的腐爛泥塊污臭,卻并不違和。

賀汀身旁一邊為他斟酒,一面試探問道: “世子,賀郎君只有一對人手盤踞在府中,是否需要增援”

衛青之一飲而下,修長脖頸如鶴,喉結之上纏繞着些許銀絲,正在微光下隐約閃爍: “無需擔憂,不過一盤散沙,我這忘年好友自然能夠對付。”

他語氣一頓: “何況,這是他的家事,不便令我看到。”

那手上又思索片刻,猶豫道: “但那賀夫人也還在陸府中。”

衛青之默了一刻,又說道: “便立刻去請城中的穩婆大夫,就在府外等候,聯系連左,一有不對,立刻侍候賀夫人生産。”

那手下諾一聲,立刻便抽身去辦,衛青之右方另一手下正準備立刻上前為衛青之斟酒。

牢門外卻忽走進一須發盡百的老者來,他面容慈祥,眉宇間褶皺橫生,目光卻炯炯有神,正是那位“陸翁”。

這陸翁接過那手下手中酒盞,替衛青之親自斟了一杯酒。

“恭喜世子,如今渠縣已是世子掌中之物,西城郡三分之一的兵力也再度回了世子手中。”

“世子終于可以奪回西城郡了。”

西城郡……

衛青之将那杯酒一飲而盡,目光不覺向往邈遠。

是該拿回來了。

昔日聖人一紙親筆诏書,便讓父親領着幾萬精兵走近了聖人默許的圍捕之中,幾萬兵将,不過七日便全軍覆沒,葬身于馬崖坡之下。

那日的場景仿佛就在眼前,萬兵厮殺嗥叫,漫天的號角聲和滿天彌漫的煙火,鼓聲沒有休止,血流沒有盡頭,鮮血染紅大地,屍身堆積成山。

衛青之看到自己昔年的好友就坐在馬上,那長。槍向他直指,穿過他的胸膛。

他的嘴型,是在說:快逃。

那一槍避開要害,父親培養的暗部将衛青之從屍海之中挖出,他才得以生還。

那夜他攤開父親早已寫就的遺書,只有幾個大字:聖人無辜。

那他呢,那父親呢,那死于馬崖坡下成千上萬的将士呢,國家紛亂不平,戰亂頻起山河破碎,被席卷的哪一個人不無辜

“報!”一手下忽地疾步而進,他擡眼正和衛青之對視,那上報的消息便倏地被他卡在唇齒之間,咀嚼不定。

“說。”

“禀告世子,聖人……駕崩了。”

衛青之指尖的酒杯在空中一滞,他垂下眸子,長睫下的眸光忽明忽現,令人看不出情緒。

陸翁輕嘆一聲: “你下去吧。”

那手下離開,陸翁又才對衛青之說道: “世子,節哀。”語罷他便起身,帶着衛青之身後侍從一并離開,只留衛青之一人。

聖人駕崩。

衛青之細細地默念了一遍這幾個字,心中升起一絲難言的鈍痛來,細細密密如同螞蟻攀附而上,點點抓撓撕咬。

當今聖上,是他的親舅舅。

母親去世後,父親便自請離開京城,帶他來到了這苦寒邊關。

但衛青之對這個舅舅其實印象很深,他甚至曾經很喜歡他,聖人子嗣稀薄,将衛青之這個侄兒當作親子一般對待,帶他禦馬射獵,與他摔跤玩鬧……

回不去了。

他手中酒杯輕晃,酒水便如散落的灰敗的流星,灑落一地。

萬裏之外的京城,他的故土,終究是……永不可追了。

沈寧意從雲水鏡上收回了視線。

之前是她誤會衛青之,雖然衛青之對賀汀似有故意逼迫算計,但賀汀卻未必不知,他二人的命運從棠騎在時便好似系在了一起。

“神君施主,你将小僧困于此處也之事一時之策,一旦小僧出去,該做的事是仍要做的。”柯鄲再次出聲将沈寧意的視線吸引過去。

這和尚不過是看起來一團和氣罷了。

他頭顱光華圓潤,五官生得豐神俊朗,鳳眼微挑便滿是漠然,但他唇邊勾着淺笑,和廟中神佛擺出一樣的姿态神情來,又刻意令人生不起戒心。

他身下黑氣滾滾如雲,翻湧不定,昭示了他心情也并不佳。幾近被困五日,他身下黑氣翻滾越發急速混亂,随時便有磅礴而起的趨勢兆頭。

他笑眯眯的,一副慈眉善目: “施主,小僧開玩笑的,小僧并不會傷及無辜之人。”

“只是施主也需知曉,也不只我一人接了此神令,施主一直呆在此處監視,萬一有突發情形,施主如何才好。”

屠城之事駭人聽聞,只要敢做諸天神砥頃刻便會知曉,除非有人給他兜着,還不能是一般人……

他說是玩笑,卻也未必。他身上黑霧濃稠似墨,這和尚也不知是殺過多少人……沈寧意淡淡移開視線。

但他上三輪一片清明,便證實此人行的善事積的功德也是不少。他修為高深,戰勝一些神力低弱的神砥,也未嘗不可,實在不容小觑。

沈寧意仍不回他話,只是默默将縛住他的金索又加粗了一些。

自從東陽帝君回信已過三日,焦逢應該馬上就到了。眼下她只需守住這和尚,再确保賀汀身死,事情便結了。

思及賀汀,沈寧意未免心中複雜起來。

賀汀醒來之後發現她不見蹤影,卻并不慌張,也從沒有找過她,他是不是在生“溫從寧”,亦或是“棠騎”的氣

随便吧。沈寧意輕輕舒了口氣,生的總歸不是她沈寧意的氣。

她将視線再度投入那雲水鏡中,白玉欽正推開了賀汀的門。

賀汀伏在桌旁,扶着胸口,眉頭緊皺,面容慘敗,一雙眼緊盯着忽然出現的白玉欽,目光沉沉。

白玉欽冷着臉,那柄劍已經指向賀汀: “舅舅來送你上路。”

“是你……”賀汀不可置信, “你竟然讓永安給我下毒!”

“他還這樣小,若有一日得知……”

“他什麽都不會知道。”白玉欽打斷了他的話,他往前一邁,那沾血的劍尖便步步向賀汀喉頸間逼近, “我會親手将他養大,我會親自告訴他,他的兄長,是一個叛國賊寇。”

他的劍尖已經緊挨着賀汀的脖頸之間,正要用力,賀汀卻忽地問到: “你為什麽非要殺我”

白玉欽似是沒想到賀汀會問出這個問題,他劍尖一頓,從賀汀脖頸間遽然撤下,他臉上勾起令人熟悉的假笑: “你不知道”

他的雙眼中厭惡和訝異一并湧出,唇邊的冷笑越發張狂: “那舅舅就讓你死個明白。”

“你可知,你不只是她的羞辱,更是我的”

他的笑容越發猙獰可怖起來: “一看到你,我總要想起那天,那群權貴踩着我的頭,逼我從他們胯,下鑽過,那為首那個人,生得可跟你真像啊。”

“他殺死我母親,把我年邁無力的父親關進陰森恐怖的水牢之中,不過一日,他就死了……我親眼看着他斷氣,他是個多好的人啊,樂善好施,從不與他人相争,可是呢!”他的音量陡然加大。

“可是他死了!在酷刑之下,挨不過一日!你猜我那妹妹這時候在幹什麽!”

“她在承歡!在我一家仇人身下婉轉莺語!”

賀汀一雙眼緊緊盯住白玉欽,眸子裏是震驚和匪夷所思: “她是為了救你們……”

“是嗎”白玉欽的劍尖猛然插入賀汀的大腿之中, “可若不是她,我一家怎麽會被那種纨绔盯上!”

“我恨你,我恨那些人,我更恨你母親!”

賀汀悶哼一聲,不及言語,白玉欽便将那劍驟然拔出: “你那母親,生來就聰慧異常,就算我才是家中唯一男丁,但她卻才是父母最為疼愛的,只因他們憐愛她,說她天生經才,可惜是女子!”

“明明我滿腹經綸,明經擢秀,在外面,所有人對我的稱呼都只是‘白家娘子的兄長’,憑什麽!”

賀汀大腿之上血如泉湧,他臉色更加蒼白,臉上是無言的震驚和反對,卻緊咬唇瓣,不發一聲。

白玉欽冷笑一聲,手中劍高舉,又再次插入賀汀的那只腿中,只聽噗地的一聲,那劍身便沒入了肉骨之中,賀汀額間冷汗橫出,他卻依舊不哼一聲。

他忍住疼痛,五指握緊桌緣,指節已用力地發白,他聲音低壓得發顫,一字一句說道: “……母親無辜,罪責在犯錯之人。”

“我知道。”白玉欽冷着臉,再次拔出劍來。

“畢竟她救了我出獄,雖然本就是她讓我有了牢獄之災。”

他手指拂過劍尖血跡,眼中倒映着劍身寒光: “普天之下,高位者不過把百姓視作蝼蟻,想要捏死便捏死。”

“舅舅就想,”白玉欽的笑容淡淡的, “終有一日,我也會爬上高位,将當初踐踏我之人,全都踩在腳下。”

“在路上遇到賀當家,我便知,機會來了。”

“我發現他對你母親的愛慕之情,你母親經強。暴一事之後,便是對男子再無興趣,我便使一點小計……”

“兄長……”一聲微弱的女聲打斷白玉欽的動作,他手中又要插向賀汀胸口的劍停在空中,身形一滞。

白爾站在門邊,大腹便便,雙眼含淚,眼中滿是惶恐驚詫,和不可置信。

白玉欽肩膀卻陡然一松: “既然你已知道,我便也不藏了。”

他話音剛落,那劍身便要落下,賀汀卻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把劍來,生生擋回那一擊。

“兄長!”白爾聲嘶力竭,淚如泉湧。

“兄長,我已經為你做了這般多,你為何還是不願放過賀汀”

白玉欽的神情終于凝住一刻: “……你知道”

白爾扶住門沿: “我知道你自小心氣便高,我從來就沒想和你争什麽,我知道你想報仇,所以我幫你來了寨中,我甘居背後,幫你穩固地位收買人心,皆是為了有一日能殺回去,為阿耶和娘親報仇,可我卻沒想到,你這般厭惡高權闊勢,最終卻也要走上這條路……”

白玉欽神情變幻不定: “那又如何,我不過也想嘗嘗踩在別人頭上的滋味,王侯将相寧有種乎”

“不對,不對,”白爾不住搖頭, “只為權勢利焰,兄長,你早已成了和我們仇人一樣的人了!”

白玉欽被戳到痛點,站在原地愣住片刻,忽地視線對準白爾,手中劍尖便要朝她而去。

電光火石之間,外面一道黑影如閃電橫生,一把大刀便将白玉欽的劍劈作兩端。

那道身影也落在白爾身側,正是才趕到的連左。

連左看清眼前狀況,又看清賀汀形容慘敗,氣息微弱,當即怒目圓睜,就要對白玉欽出手。

方才那劍斷成兩半,一道劍身卻正好飛入白玉欽體內,他瞪大雙瞳,當即嘔出一口鮮血,卻還是不甘的試圖再次起身反擊。

連左雙眼一瞪,又要出手,賀汀卻忽地出聲制止: “等等。”

他拾起剛才抵擋白玉欽的劍,撐着桌面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走向白玉欽。

他的劍身已橫在了白玉欽脖頸之間,他的聲音清啞如風: “我親自要為溫從寧一家報仇。”

白玉欽也緊緊盯住賀汀,目中并無害怕,甚至只有一絲得逞的快意: “劍上有毒,配合那溫從寧的慢性毒藥,正好致命。”

“你倒是個癡情種,只可惜真以為世間會有人愛你嗎,你這樣的雜種,只配被人玩弄……”

他話音未落,賀汀手中劍身已高高揚起,飛落而下,只聽噗哧一聲,那頭顱已然咚地墜落在地。

白爾驚駭地雙腿發軟,身下衣裙漸漸被鮮血漫延。

“夫人!”連左慌張大叫。

“立刻去叫穩婆大夫。”賀汀聲音中有一絲倦意,他強撐在桌邊,大腿上的血窟窿還在不斷向外噴湧。

連左立即将白爾抱至屋內踏上,消失在了院中。

賀汀用那劍撐着地面,一步步向外拖行着步子。

白爾額間凝出汗珠,痛苦地緊抓身下床被,一雙眼卻緊緊看向賀汀,她心中有種巨大的不詳的預感,她盡力地出聲喚他的名字: “賀汀,賀汀……不要走,賀汀。”

“賀汀,求你……不要,走……。”

但賀汀終是走到了那門前,他背影微微一頓,側過臉來,似是露出了一個疲憊的笑容: “阿娘,多謝你。”

他走了。

他拖着失血到麻木的右腿,身體裏的毒藥在一點點腐蝕他的五髒六腑,疼得他靈臺一片恍惚。

他的這一生就要結束了。白玉欽說得對,他從來沒有被人愛過,除卻給她做小貓的時候。

卻也只是被當做寵物罷了。

他生來便天賦異禀,天生的神靈,受過無數的追捧擁護,也跌落過高處,摔得不如一攤爛泥。

他不知道自己要什麽,等他好不容易知道了,他卻又被賦予了更多不得不的做的事。

他們最近的時候,好像只有那一刻。

月光照在她的面頰上,她就那樣毫不設防地躺在他身前。

他的心一面狂跳,一面鬼使神差變回了人形,伸出指尖,輕輕觸摸了她的側臉。

賀汀疲憊地心想,真想再見她一面啊,這個狠心的阿寧。

今日之後,或許再也沒有機會了。

“施主!”沈寧意被柯鄲喚回意識,見那和尚不知哪裏變出個木魚來,正在手中輕敲不斷。

“有人要死了。”柯鄲笑意淺淺。

“施主,你幹脆去吧,我看你手邊的雲都被你薅得禿了。”柯鄲手中木魚篤篤不定, “阿彌陀佛,施主心中有牽挂,為何不去”

沈寧意低頭一看,身旁的雲已經被她的手下意識抓出一道圓圓的窟窿,正看到潮濕的鐵黑色石頭。

賀汀有劍為何最開始不出手,乖乖地挨那兩下到底是在想什麽。

不知多痛。

沈寧意十指忍不住蜷縮,心中十分不安,那雲水鏡中賀汀還拖着步子不斷往前,不知是要去哪裏,他這速度怕是死前也走不到。

她要不要去見她最後一面,但這和尚狡猾,那焦逢還未趕到,也不知是在作甚……

到了!

一陣神風閃過,焦逢風華依舊,一落地就向沈寧意施禮,還未出聲,沈寧意卻忽地原地消失,只有一句:神君稍等,在山洞中回響。

柯鄲一擡眼,驀地笑了: “是你啊。”

而這方沈寧意已然出現在賀汀身後。

賀汀步子走得很慢,踉踉跄跄,身後拖着長長的血印,他神思力竭,卻不知被什麽信念撐着往前。

沈寧意終是看不下去,她正欲動作卻是忽地一停,思及棠騎與溫從寧皆不可再出現,便随意變幻出一張臉來,在賀汀身側扶住了他。

賀汀木然地側眼看過去,只見一張陌生的臉出現在臉前,他卻還是認了出來: “是你嗎”

“是我。”沈寧意不顧他掌心染血,五指滑進他掌心, “我是阿寧。”

“你想去哪我帶你去。”

賀汀的手指卻沒有縛住他的,他的掌心冰涼,生命随着血液的溫度一點點變得冰冷。

他的眸子在她的臉龐上游移不定,眸中似有情緒翻湧,他輕輕地問了一句: “這是你本來的模樣嗎”

“……嗯。”沈寧意沒想到他會問這個,遲疑片刻,還是應承了他的話。

賀汀卻忽地笑了起來,他眉眼彎彎,好似她們初識一般天真: “阿寧,你什麽樣子都好看。”

賀汀的五指卻仿若無力的從她掌心脫落,他的眸子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忽地說道: “阿寧,我想去我們的屋子裏,拿你送給我的禮物。”

他話音剛落,兩人已經出現在那屋外了。

沈寧意把賀汀靠在屋外草坪的一棵樹旁,自己飛身進了屋,她左翻右找,不過片刻屋內裏已一片狼藉。

沈寧意不知為何內心有如火烤,指尖不住發顫。

她站在原地深呼吸一口氣,才想到賀汀之前藏東西的屋子已經被天火燒盡了,凡物皆是無法在天火中存留的-------除了,她送他的玉鈴。

她心念一動,口中默念,那玉鈴便從一處飛出,落回了她手中。

她又瞬息回到賀汀身側,賀汀靠在樹旁,意識顯然已經有些模糊,他見她來,第一句卻是: “你是誰”

沈寧意驚心地把那玉鈴放在他掌中,把他扶進自己懷中,認真說道: “我是阿寧。”

她握住他冰冷的雙手,努力試圖用神力暫時溫暖他身體。

但賀汀那雙明亮的眸子裏卻好似漸漸凝聚起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緒來。

他再次問了一遍: “阿寧,你真的長這樣子嗎”

“嗯。”沈寧意答道。

賀汀沉默不語,唇邊慢慢流淌出一道血來,他的聲音清啞,好似這草坪之上的風,吹入她袖口,鑽進她的皮膚。

但他的唇邊勾着溫柔的笑,給她慰藉。

他的指尖艱難地擡起,輕輕地勾住她的一絲黑發,纏在他骨節分明的指節上。

他問她: “阿寧,那天你為什麽要走”

沈寧意只能慌張地胡謅: “因為我有要緊事,便只能先走,你看我這又回來了……”

“太晚了……”賀汀的氣息微弱,瞳孔逐漸渙散無力。

“阿寧,我想要記住你的臉……”

“太短了,我才剛和你在一起,時間就沒有了……”

他好似變回那個小孩賀汀,好似迷戀一般輕輕用指尖撫過她的眉,她的鼻,她的雙眼,她的唇。

他的指尖冰涼,卻輕柔眷戀,在用指尖一點點記住她的模樣。

令他幾千年來念念不忘的,不只是在無方時暢快自在的活法,而是那雙逆着天光向他伸來的雙手,還有她眼中颠簸的月光……

但他終是沒有了力氣,手無力的垂下了。

這寬闊的草地上有暗風低低的呼嘯而過,風聲刮過草尖泥濘,令他的心一片寧靜。

離開時死在她懷中,也算值了。

他知道這不是她真正的樣子,他知道她有顧慮,他并不介意。

但他總要有一點私心,想讓她記他久一點。

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出聲問道: “沈寧意,你究竟是愛我多一點,還是恨我多一點”

她呼吸一滞————

耳邊一記風聲傳來,她聽到一聲啼哭響起,震耳欲聾,而正好賀汀的心跳聲,也靜止了。

乖巧地笑着把臉放在她掌心說不要害怕,我有陪着你的凡人賀汀,從此沒有了。

沈寧意掌心一松,感覺自己的呼吸好似也要消失了。

————————

改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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