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29章

◎瘦的可憐◎

隔日早上八點半, 孟枝手機準時響起。

是沈星川打來的電話,說他已經在酒店門口等着了。他定的八點半就準時是八點半,一分鐘都不差。

孟枝也已經提前洗漱好了, 她穿上外套走出房門,到一樓大廳辦理了退房。前臺還是昨晚上那個姑娘,大老遠看見孟枝就心虛的站起了身。待辦理好退房手續,又不好意思的道了個歉:“昨天晚上真的抱歉啊,我睡懵了, 讓你跟你朋友尴尬了。”

“沒事。”孟枝客氣的笑了笑。

她是挺尴尬的, 但沈星川尴不尴尬她就不清楚了。那人總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樣子, 比從前更甚,她根本辨別不出他的真實情緒。

前臺吐了吐舌頭,擡手朝着門口示意了下:“女士, 那我就不耽誤您時間了,您朋友還在門口等着您呢。”

孟枝依言看向她手指的方向。

酒店門口,黑色的越野停在正對着大門的地方,車窗半開着, 剛好能看見裏面駕駛座上的人側臉,線條利落,高低起伏。

孟枝沒再耽擱, 跟前臺禮貌道別之後,快步走到車跟前。這次照例是坐在副駕駛上。剛一上車,沈星川便遞來裝着早餐的紙袋子,孟枝打開,裏頭是小籠包和杯裝的豆漿, 看上去新鮮出爐不久, 還冒着熱氣, 紙袋子裏被蒸出一圈水珠兒。

“不知道你喜歡什麽,随便買了點。”沈星川邊說邊啓動車子,随即拉下手剎,車輛平緩駛出:“你趁熱吃。”

“那你呢?”

“已經吃過了。”

孟枝沒再說什麽,道了聲謝,拿出一個小籠包咬了口,裏頭是蝦肉餡兒的,鮮嫩多汁,味道很不錯。她饞蟲讓勾了起來,進食速度也變快了許多。連續吃了三個之後,孟枝停了下來,将紙袋子重新合上。

沈星川雙手把着方向盤,視線一直盯着外頭的馬路。他開車向來專心致志,加上海城一貫擁堵,這會兒又撞上早高峰,車多人多,越野幾乎是在往前挪。饒是如此,他還是敏銳的用餘光捕捉到了孟枝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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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飽了?”沈星川問。

“嗯,飽了。”孟枝答。她食量很小,加上醫院工作繁忙,吃飯常常不怎麽規律,有時候匆匆塞上幾口就算作是一頓飯了。這麽一來二去,評級還沒上去,胃病先落上了。李玲铛就經常自嘲,說什麽“還沒有主任的命,先得上了主任的病”。孟枝仔細想想,發現她總結的還挺準确。

前頭的車子駛過路口,指示燈恰好從綠變黃再變紅,他們的車正好被攔住,停在路口中間。

這個紅燈的時間特別長,120秒鐘。沈星川拉起手剎,偏過頭看向她:“怎麽就吃那麽點?”

孟枝不知道怎麽回答:“還好吧,飯量一直就這樣。”

“難怪一直這麽瘦。”沈星川說。

話落,他視線上上下下掃視了她好幾圈,在她拿着紙袋子的手上一掠而過。他更加篤定,她是真的瘦。尤其是那雙手腕,細的他一捏就能碎了似的。不過片刻後,沈星川自然而然聯想起她以前的模樣——也是這麽瘦,校服罩在身上,寬寬大大,跑起來能兜起一衣服的風。甚至他曾意外圈住過她的腰肢,也是細瘦的,他一臂圈住還有剩餘。

總而言之,瘦的可憐。

十多年的飯菜跟白吃了似的,一點沒在她身上留下痕跡。

孟枝被他盯的不自在:“怎麽了?”

“沒事。”沈星川沒說什麽。

紅燈變綠,他收回視線,重新啓動車子。

兩人在五金市場找了一家賣鎖具的仔細看了一圈,主要是沈星川在看在問,孟枝跟在他後頭,聽的半懂不懂的。最後,沈星川挑中了一款,付了錢,要求師傅最好立馬能上門安裝。

車開了一圈繞又回到了孟枝的住處,師傅叮叮咣咣對着門一陣敲打,将舊鎖順利拆下來,換了新的上去,整個過程十分鐘都沒用到。沈星川試過之後确定沒問題,送走了安裝師傅後,順理成章的進了孟枝家。

裏頭還沒來得及收拾,保留着被小偷光顧之後的淩亂痕跡。

“抱歉,家裏有點亂。”孟枝不太好意思:“你先坐會,我去燒點水。”

沈星川坐在了客廳的沙發的上,順便彎下腰,将腳邊的靠枕捎帶着撿起來。孟枝去廚房燒水,他環顧四周,幾眼的功夫就将室內的陳設了然于心。

這是一間老小區,兩室一廳,客廳擺放着沙發茶幾電視櫃,上頭除了一些日常生活用的零碎東西,比如水果刀、抽紙盒之外,幾乎沒有什麽裝飾性的小玩意兒,連電視機都是早已經被淘汰了的老樣式,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打開。兩間卧室房門此刻都大敞開着,主卧擺着床,顯然是住了人,次卧除了屋主原本打制的衣櫃之外,空蕩蕩的,其餘更是什麽都沒有了。

這裏根本不像是所謂的“家”,稱之為臨時住所更合适。屋子裏的只有生存痕跡,沒有一絲半點多餘的生活留痕。不難想象,住在這裏的人每天都是怎樣過日子的……恐怕除了必要的喝水吃飯洗漱睡覺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活動了。

沈星川看着廚房裏女人忙活的背影,她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櫥櫃抽屜裏翻找什麽。本來就瘦,縮在那裏就更是只剩下一點兒了。屋子裏開着暖氣,她脫了最上層的外套,穿了件貼身的毛衣,随着動作,肩胛骨在背上凸起了高聳的山丘。

沈星川濃眉狠皺,眉心蹙起了深邃的褶。他看着她蹲在地上,又看着她起身,手裏拿着玻璃杯去臺盆前清洗。

最後,他挪開視線,從兜裏摸出一根煙。猩紅色的火光伴着灼燒點燃了煙頭,他銜着狠吸了口,直到青白色的煙霧袅袅飄上來,心口那種類似被什麽東西啃噬的感覺才總算淡了些。

這些年,他早就不怎麽抽煙了,只有心煩意亂的時候才會來上兩根。

孟枝不知道這些。

她從廚房出來的時候,沈星川已經抽完了兩根了,正準備掏出第三根,看見她,動作戛然而止。

“抱歉,抽了兩根煙。”沈星川嗓音有點幹啞,他将手裏的打火機和煙盒一并扔到茶幾上:“我去開窗透個氣。”

他起身走到窗邊,将窗戶推開一條縫隙,又折身回來。孟枝将手上的玻璃杯遞給他,裏頭開水煎着綠茶,綠褐色的茶葉沉在最底下。

“我不太喝茶,家裏沒什麽好茶葉,你別見怪。”

“不會。”沈星川不怎麽在意這個,接過茶水抿了一口,有點燙,他又放下杯子:“這邊這麽亂,你怎麽住?”

“是挺亂的,好在東西沒壞,我收拾收拾就好。”

沈星川點點頭:“我幫你吧。”

孟枝錯愕,又立馬推辭:“不用了,沒多少東西,我自己一收拾就行。”

沈星川輕描淡寫的看了她一眼,動作沒停:“兩個人更快。”

他很堅決,孟枝眼看推拒不過,只能答應下來。

好在确實是沒有太多東西,收拾起來也簡單。孟枝歸置東西,沈星川就跟在她後頭打掃衛生。一圈下來,剛過半個小時,房間就基本上幹淨了。孟枝又将床單被罩全部扯下來塞進洗衣機裏,轉動開關,洗衣機嗡嗡的運行開來,只等洗好烘幹後重新鋪上就行。其他的就再也沒什麽了。

孟枝看了眼時間,折騰一早上,已經将近十二點,正好該吃午飯了。她有心想請沈星川吃個午飯,全當是謝謝他幫忙,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被沈星川的電話鈴聲截斷。

他沒避着孟枝,當面接通,不知道那邊的人說了些什麽,沈星川的表情變得越發嚴肅。孟枝只能從他只言片語的回答中推測出是工作的事。

果不其然,挂斷電話後,沈星川便急匆匆的抓起自己的外套往出走:“局裏有急事,我得走了。”

“那……行,你路上慢點。”

“嗯。”沈星川在門邊套上大衣,臨出門前,他回過身看着她:“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直接聯系我,不用怕麻煩,聽到了嗎?孟枝。”

孟枝說:“嗯,我知道。”

“那我走了,不用送。”

沈星川系好最後一顆扣子,順帶着制止了她欲往出邁得步伐。

房門在眼前哐一聲阖上,孟枝垂眸,看着新換上的門鎖正嚴絲合縫的扣在一起,死死的焊在門上。她對着怔了好一會兒,才緩慢回過神。

唯一的客人離去,房間裏又剩下了她一人。

孟枝返回客廳,将身體陷進沙發裏。陰天,客廳燈開着,明晃晃的白光刺的她眼睛疼。孟枝仰頭靠在沙發靠背上,擡起一只胳膊橫在眉眼上。視線驟然變黑,光線消失,孟枝沉沉的舒了口氣。腦子裏一片混亂,她明明什麽都沒想,但這兩天所有的事又像是在腦海裏過了一遍,亂的頭疼。孟枝閉着眼,任由那些情緒的碎片堆積,過了許久,才終于頹然的坐起身來。

面前的茶幾上,茶水還剩下半杯,已經沒了方才滾燙的熱氣,将涼未涼。邊上,一盒剛拆封的香煙和打火機被随手扔在一旁,主人走的急,忘了一并帶走它們。

孟枝不知怎地,就突然想起到了他高中時候在學校後街上穿着校服吞雲吐霧的樣子,跟如今相比,那時的臉和姿态都更加生澀上一些。桌上的香煙是她不認識的牌子,跟他高中時候揣在兜裏的也不相同。

孟枝拿着香煙和打火機追到樓下時候,沈星川的車剛好開出小區,她看見車尾剎車燈乍一亮起,随即熄滅,車輛拐了個彎,徹底消失在視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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