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38章

◎不如,我們試試◎

冬夜靜谧, 整間醫院都沉睡着。護士臺前,值夜班的姑娘還沒瞌睡,手指在屏幕上翻飛, 面上笑意盈盈,似是在跟人聊天。

孟枝合門時發出了些許動靜,護士眼睛從手機上挪過來,看見她時,錯愕的表情一閃而過。

“孟醫生, 這麽晚還出去啊?”

孟枝将羽絨服的拉鏈拉到領口, 又戴上口罩:“有點事出去一下, 就在院門口,有什麽事打我電話,麻煩了。”

“好嘞, 注意安全啊孟醫生。”

孟枝笑了笑,裹緊衣服快步下樓。

醫院門口空無一人,只有路燈伫立在路旁,發出昏黃色的光。黑色的越野停靠在路旁, 車窗半降下來,不時有淡淡的青白煙霧縷縷飄出,而後消散在煙霧裏。

孟枝走下臺階, 直到水絲飄到臉上,才發覺下雨了。她将帽子扣在頭頂,一路小跑上了車。等坐上去時,被滿車廂的煙霧嗆得咳了兩聲。

“抱歉。”沈星川啞着嗓子撚滅了煙頭,他啓動車子, 将空調打開:“等會就暖和了。”

孟枝穿的厚并不冷, 她注意力甚至沒在溫度上, 而是垂眸,看着煙灰缸裏頭那一堆煙蒂:“出什麽事了嗎?”

沈星川笑了笑,輕聲答:“沒事啊。”

“那你……”她剛想問既然沒事這麽晚怎麽突然來找她,還抽這麽多煙,可話還沒說出口,鼻子先嗅到了一股濃烈的酒味。孟枝遠山眉輕擰,詢問:“你喝酒了?”

沈星川否認:“沒有。”

孟枝卻不信:“那怎麽一身酒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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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沈星川低下頭聞自己的衣襟:“估計是他們誰的酒灑在我身上了。”

孟枝卻依舊擰着眉,看起來并不怎麽相信。

沈星川輕笑出聲:“孟枝,我開車來的。”

開車不喝酒,歌酒不開車,三歲小孩都懂的道理,更何況他也不可能知法犯法。

孟枝這才信了。

車內的煙味散的差不多了,沈星川關緊車窗,空調口吹出徐徐暖風,不一會兒溫度便升了起來,周遭的寒意被驅散,人也暖和了起來。

孟枝裏頭還穿着白袍,袖有點長,邊緣從羽絨服袖口伸出來一截兒,她用手指摩挲着白色的棉布,有些走神:“怎麽這麽晚過來?”

“我來是有事想問你。”

孟枝停下動作:“什麽事?”

沈星川來時并沒有預想過要怎麽開口,只跟着當下內心最真實的感受走。所以當被問起時,他難得哽住,話明明在嘴邊,又不敢過于直白的說出來。

怕吓到她。

沈星川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有這種想法,他向來直來直去,如今到了該繞彎兒時候卻不會了。掀開的唇又合上又掀開,最後,直接放棄掙紮:“你喜歡什麽樣?”

“嗯?”孟枝沒太聽懂:“什麽意思?”

“我問,你喜歡什麽樣的人?”

孟枝頓了一下,低頭,又下意識抓着袖口邊兒搓:“我沒想過。”

她緊張的時候手上總是忍不住有小動作。

沈星川這一趟來的意料之外,人也奇怪,問的問題也奇怪。孟枝看似一切如常,實質上她半邊身子都已經僵了,一股麻勁兒從腳底一直到心口以下,幾乎沒有任何知覺,唯獨左胸腔裏的那顆心髒砰砰跳個不停。她試圖讓它停下來,不但沒有任何效果,反而愈演愈烈。

沈星川繼續問:“那我再直白一些。你喜歡趙博文那樣的嗎?”

孟枝說:“不喜歡。”

沈星川又問:“那你喜歡我這樣的嗎?”

這下,孟枝心口那顆胡亂跳動的心髒一下沒了動靜。

換句話說,孟枝已經沒有多餘的感知分給它了。她滿腦子只有一個問題——沈星川再說什麽?明明昨天分開的時候一切都正常,只不過過去了一個天而已,怎麽突然就變成了這副樣子。

眼前發生的所有一切是孟枝從來沒敢設想過的場面,她本就對人情世故不怎麽聰敏的大腦跟不上今晚的節奏。

半天,思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

“沈星川,你是喝多了嗎?”

沈星川失笑,幹脆耐着性子又解釋一遍:“我沒喝酒。”

“那為什麽你……”

話音被遠處江畔傳來的爆.炸聲打斷,孟枝噤聲,偏頭看向聲源處。

那個方向是江邊的位置,随着每一次聲響,都有不同顏色的煙花在天空炸開。透過擋風玻璃遙遙看過去,原本墨色的夜空被映照成片片彩色。車載屏幕上,時間剛好十二點,辭舊迎新。

孟枝看煙花,瞳孔中倒影着天邊的顏色。但餘光裏,滿是身旁的人。

兩人都沒再開口,靠在各自的位置上,靜靜看着遠處天邊。直到煙花爆竹的聲音漸漸落下,沈星川才重新開口。

“孟枝,新年快樂。”

他沒再提起剛才的話題。

孟枝眼睫狠狠顫了顫,垂在暗處的手緊緊攥起,指甲紮進柔軟的掌心。

她說:“新年快樂。”

聲音也有些微不可查的顫意。

話落,她等着對方的後話,試圖等他重新提起方才的話題。但直到孟枝下了車,回到醫院,黑色越野在夜色中駛離,沈星川都沒再問起。

-

這一晚的餘韻是漫長且磨人的。

往後連續幾天時間,孟枝都有些魂不守舍,開會拿錯筆記本就不說了,甚至連教授問話的時候都有些走神,被向來嚴厲的導師一眼看穿,劈頭蓋臉的訓斥了一頓。

孟枝進三院規培以來,從來沒有被這麽嚴厲的指責過,何況當時周圍還有來往的醫護和病患。沒過多久,事情就被傳了開來,連急診的李鈴铛都知道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李鈴铛邊吃邊問:“到底怎麽個事,別人查房帶錯病歷本我都理解,你怎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孟枝故作輕松的笑笑:“還好,人都有犯錯的時候啊。”

“你少來!”李鈴铛一把打住:“還當我是朋友就老老實實說,別像上次家被偷了我都不知道……有什麽事我們一起想辦法嘛。”

食堂飯菜十年如一日,都是一個味道。孟枝對飯菜沒什麽要求,能飽就行,但今天卻有些難以下咽,她幹脆放下筷子。

“沈星川問我喜不喜歡他。”

“哦……啊?”李鈴铛震驚的嘴裏的飯菜都忘了嚼:“什麽時候啊?在哪?我怎麽不知道?”

“跨年夜,在醫院門口,這不正在跟你說。”

“你答應了?”李鈴铛又問,不等孟枝開口,她自己先給出答案:“你肯定答應了!”

“沒有。”

“為什麽?”

孟枝頓了下,輕聲道:“他只是問了一下,原本我正要回答,被意外打斷,然後,他也再沒有提起,我也沒有再說。”她當時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戛然而止,之後就沒能開的了口。

李鈴铛只覺得可惜:“怎麽就這麽不巧啊?”

“是啊。”孟枝垂下眼:“真的很不巧。”

“那這幾天他也沒聯系你嗎?”

“沒有。可能在忙吧。”

李鈴铛不滿的撇嘴:“有什麽事能比終身大事還重要……哎對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傷口應該就這兩天拆線,肯定要來醫院,到時候我幫你堵人。”

孟枝卻說:“沒必要,還是随緣吧。”

她神情很平淡,平淡的就跟說別人的事一樣。見狀,李鈴铛也不好上趕着,只能咬着筷子搖頭嘆氣。

不過真叫李鈴铛說準了,沈星川當天下午還真來醫院拆線了。他快到的時候給孟枝發了條微信,一直到拆線完都沒見她回複。

醫生邊做手消邊叮囑:“三天之內傷口不要碰水,注意飲食清淡,多休息不要勞累,一個月後拍個片子複查一下。”

沈星川将衣服拉平整:“知道了,謝謝大夫。”

醫生略一點頭:“還有什麽事嗎?”

沈星川直問:“請問心血管科的辦公室在哪兒?”

普外科醫生噎住:“……三樓。”

兩層樓,沈星川沒坐電梯,從安全通道上去的。滋源來自企鵝群要而無要死要死幺兒整理到三樓的時候,他沒直接去走廊,而是在樓梯間裏連着抽了兩根煙,才整了整衣擺,推開安全通道的門進去。

他特意來的晚,臨近下班才出發,專門掐着醫院下班的點兒。辦公室門上都貼着門牌,上面科室和職工姓名都有,沈星川從左至右,數到第五間時,看見了孟枝的名字。

他敲了敲門。緊接着,裏頭傳來一聲“請進”。

沈星川推門進去,一眼看見了坐在靠門口位置上的孟枝。她穿着素淨整潔的白袍,鼻梁上架着一副他從沒見過的眼鏡,專心致志的盯着屏幕。旁邊,趙博文坐在一把臨時被拉過來的椅子上,身體微微前傾,視線一并聚焦在電腦上。

沈星川停下腳步,站定在門口沒往進走。

孟枝半天沒見有動靜,才分出注意力擡頭像門口看過去。這一看,就愣住了。

沈星川今天穿了件黑色的長款大衣,長度一直到膝蓋那裏。他腳上踩了雙系帶靴,厚重的牛筋底讓他原本就高挑的個頭更加挺拔,光是站在那裏,就有種居高臨下的迫人氣勢。

孟枝回過神:“沈星川,你怎麽來了?”

沈星川說:“給你發了微信,你沒回,我就過來找你了。”

孟枝低下頭翻找手機,半天都沒能找到。教授給她和趙博文布置了作業,寫病例分析,她倆忙了一下午,根本就沒時間翻看手機。

半天,孟枝才終于在抽屜裏頭翻出來手機,點開,果然是有未讀消息:“忙得沒顧上看,找我有什麽事嗎?”

“有。”沈星川側開身往後退了半步:“你跟我出來一下。”

他把人帶到了樓梯間裏頭。孟枝一進來,他便反手将安全通道厚重的門鎖上。

醫院的樓梯間昏暗狹窄,無處不在的消毒水味裹在潮濕冰涼的空氣中。沈星川把她叫出來,卻又不說話,自顧自的摸索出一根煙點燃抽着。青白色的煙氣彌散在空裏,直到一根抽完,他掐着煙蒂撚滅在一旁的垃圾桶上,長長的舒了口氣。

他看向孟枝,眼底的墨色沉的化不開,言語卻是輕松戲谑的:“那天晚上話只說道一半就斷了,今天來找你是想把剩下的說完。”

孟枝看他一眼,又別開視線:“你說。”

沈星川沉默兩秒,輕笑一聲:“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孟枝,我單着,你也還沒有喜歡的人,那,不妨考慮考慮我。”

沈星川說完便阖上唇不再說話,只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樓梯間裏很冷,空調吹不過來,寒氣在這四面透風的地方肆意彌漫着,沒一會兒,身上蓄起來的熱意就漸漸流失地差不多了,連帶着原本的耐心也在這看場沉默地對峙中逐漸消失。

有冷風從拐角吹過來,沈星川瞥了一眼,是那處的窗戶沒關緊。他回過頭,沒再看孟枝,半垂着眼,濃眉緊鎖着,一手伸進褲兜又開始摸索起了煙盒。

在他将煙尾咬在唇齒間,金屬打火機蓋子被往上推開的當口,對面的人終于開了口。

她說:“好。”

作者有話說:

預告一下,明後兩天都雙更~試圖手動拖快進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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