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49章

◎你他媽的誰啊?◎

孟枝難得連休了周末兩天。

到了周一早上, 人還沒到上班醫院,教授的電話就先打了過來。孟枝放下手裏的豆漿,示意沈星川先別說話, 然後才接通。

簡單的幾句話的功夫,基本上是教授在那邊說,孟枝只回答“嗯”“行”“好的”,寥寥幾句,電話便挂斷了。

沈星川閑聊着問:“誰啊?大清早的。”

孟枝說:“教授打來的, 說趙醫生家臨時有事請假了, 今天原本要他上的手術換我去當三助。”

沈星川略一點頭, 又看她擰着眉頭,連豆漿也不喝了:“很難嗎?我看你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孟枝輕嘆了口氣:“難。”

病人是周五收治的,今年剛好七十歲, 動脈粥樣硬化引起的主動脈夾層,是救護車送進醫院的,來的時候意識已經模糊了。保守治療了兩天,病情基本穩定下來, 今天可以做手術。本來這麽大的年紀,症狀突發且嚴重,自身又有基礎病, 教授是不太建議做手術的,因為病人自身的身體情況很可能撐不過整個手術過程。退一步來說,哪怕這次成功了,病人也可能只延長一至兩年的壽命。

但是家屬态度非常強硬,強烈要求做手術。甚至在教授說出種種顧慮的時候, 哭着跪在病房裏頭一下又一下的磕頭, 一邊磕一邊祈求, 希望教授能給病人把這個手術做下去。孟枝當時就在邊上,哪怕在醫院工作了有一段時間,生老病死也見過了許多次,仍然感覺到鼻酸。教授當時态度比較強硬,最後只能妥協,承諾家屬會聯系科室召開評估會,只要院方會議通過的話,他就願意主刀。

中間流程不表,最後結果就是,手術被安排到今天下午五點,教授主刀,科室另外一個主任醫生一助,副主任醫生二助,孟枝頂替趙博文上三助。

車停在醫院門口,孟枝下車的時候說:“對了,手術時間得幾個小時,我今天下班估計就晚了,你不用來接我,我結束後自己乘地鐵回去就好。”

沈星川問:“大概多久?”

孟枝說:“四五個小時吧。”

沈星川下巴微擡:“知道了,到時候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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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枝:“……”

教授早上排了半天的門診,孟枝跟着學習,下午基本沒什麽事,一直到五點,手術正式開始。

病人的随行家屬衆多,大概六七個人左右,孟枝來不及細看就跟着進了手術室。無影燈打開,監測器上好,麻醉師開始進行麻醉。十分鐘左右,麻醉劑起了效果,手術正式開始。

當初科室會診的時候,考慮到病人的年紀和實際情況,手術方案定的是微創介入,通過股動脈穿刺,将主動脈覆膜支架植入破口處,完全封閉破口起到封閉夾層。手術整個前半段都很順利,但是放入支架的時候,監測器突然發出尖銳的報警聲。

孟枝原本就留意着監測器數值,因而警報聲響起,她只是短暫的晃神了一下,便快速鎮定下來。

“血壓持續下降!血氧飽和度66!”

“止血鉗!”

“血壓脈搏繼續下降,病人瞳孔擴大!”

“取出支架,快!”

……

整個過程,孟枝頭腦一片空白,完全是憑借着本能反應來做反應。一直到監測儀器的陣鳴聲變成持續不斷的“嘀—”,屏幕上原本高低起伏的曲線也随之變成一條筆直的線條,宣告着一條生命的徹底消逝。

不知道是誰先說了一聲 “手術失敗了。”

孟枝的理智逐漸回籠,監測器的聲音好像被刻進了耳朵裏,在裏頭一直響着,經久不散。直到離開手術臺,才慢慢消退。

手術室的燈光熄滅的那一刻,在外頭等候的家屬便圍到了門口。門開,教授第一個走出去,孟枝和其他幾人跟在後頭。

“醫生,怎麽樣了?”

“結果怎麽樣?”

“不是說得五個小時嗎,怎麽提前出來了……”

“別胡說,醫生,手術還順利嗎?”

教授沉悶蒼老的聲音從前頭傳來:“我們盡力了。”

話落,手術室門口靜的落針可聞。

不知道是過了幾秒,也可能是十幾或幾十秒也說不定,孟枝持續性的耳鳴突然被一聲嘶吼所取代。緊接着,不等周圍所有人反應過來,站在最前頭的教授被一個瘦小的男人一把薅住了領口死命晃着。

“你什麽意思?他媽的什麽叫盡力了?!”

“人沒了?你們醫院把人治沒了?”

“庸醫!殺人了!醫生殺人了!”

“……”

男人的怒吼伴随着女人的哭喊聲,讓原本寂靜的手術室門口一片嘈雜。六七個家屬将教授團團圍住,将近七十歲的老人被揪着領口,不得不躬起身子。那個看似瘦小的男人手臂青筋虬起,原本敞開的領口被他越勒越小,勒得教授連喘氣都逐漸變得困難。但男人情緒激動着不撒手,哪怕另外兩個男醫生一直在勸架,他仍然不為所動,紅着臉梗着脖子一聲一聲的質問着,言語中将病人死亡的責任完全套在了教授頭上。

一時之間,吵架的、勸架的、動手打人的、奔過去拉架的,所有人都擁做一團,每個人的情緒都在最頂端,理智潰散,整個場面完全失控。

教授被衣領勒的喘不過氣來,向來斯文嚴肅的臉上一片通紅,年近七十的老人一手撐着牆,勉強維持着平衡,一手顫顫巍巍的不停拍打着勒着自己脖子的手臂,試圖讓對方松開,可惜只是徒勞。因為窒息的痛苦,老教授的眼角溢出生理淚水,渾濁的眸子充血腫脹着,整個人的失了大半的力氣,掙紮的幅度也越來越小。

孟枝原本被擠在人群裏,正焦急的向着其中一個女性家屬做着解釋工作,餘光瞥見這邊的情景,渾身的血液瞬間沖進腦子裏!那一瞬間,她連想都顧不上想,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沖過一個又一個人的阻礙,徑直沖到了那個瘦小男人的跟前。

她剛從手術室出來,身上還穿着無菌服,渾身上下多餘的任何一件東西都沒有,孟枝連焦急都顧不上,她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歪門邪道”,也不知道借了誰的膽子,一手曲起就朝着男人的臉上招呼過去!她什麽都沒想,完全是憑着本能去找尋他面部最薄弱的地方,食指指甲順勢戳進了男人的眼眶,這猝不及防的變故和疼痛讓他手臂失了力起,顧不上再揪着別人,轉而捂住了他自己的眼睛。

這片刻的功夫,教授終于得以喘息,孟枝連忙半扶半拉着人往後退開。

“教授,您還好吧?”孟枝焦急的問。

但教授壓根顧不上回答她。老人一手扶着孟枝胳膊,整個人靠在牆壁上艱難喘息着,他松弛的脖頸上已經被勒出了一圈紅痕,看起來格外猙獰。

孟枝還想再問,頭皮猛然間傳來一陣刺痛,頭上的帽子被拽掉,原本被束在腦後的頭發被人一把拉住,力道之大,整個人被拽的向後倒去。

“臭娘們,你他媽敢戳我眼睛?!”

“你松手!”

“保安來了!快!”

“孟枝!”

孟枝壓根辨別不清楚誰是誰,她被拽着後腦勺的一整片頭發,整個頭皮傳來鈍痛。不等她反應,下一秒,抓着她頭發的手臂突然用力,孟枝整個人被甩得撞到一邊的牆上。對方是用了狠勁将她頭往牆壁上磕,她根本來不及緩沖,額角重重的撞在了牆體的拐角處,不偏不倚的了磕在了棱角上。

那個瞬間,孟枝眼前一片花白。

她下意識的擡手捂着額角,背貼着牆緩緩的滑下,最終失力一般的坐在地上。幾乎是同一時間,身旁多出了一個人,周身那種熟悉的味道将孟枝整個人團團包裹起來。

孟枝擡起頭,視線逐漸有了焦距,她緩慢開口:“沈星川,你怎麽來了?”

沈星川卻沒回答她的問題,他半跪在地上,兩手握着她的兩側肩膀,眉頭緊蹙,視線在她臉上一寸一寸逡巡着,落到額角時,目光凜然,面色也越發難看:“沒事吧?”

孟枝不确定額頭有沒有破皮出血,卻反過來安撫他:“我沒事。”

“嗯。”沈星川說。

下一刻,他松開了孟枝,站起身朝着糾纏在一起的人群走去。

五個醫院治安科的安保人員手裏拿着警棍勉勵維持着秩序,奈何家屬情緒過于激動,根本不聽勸,保安又不敢真的傷人,一堆人你推我搡,但争吵始終沒能平息下來。

直到沈星川走到近前。

他不是去勸架的,也壓根沒有幫誰不幫誰的舉動。他視線只錨定了一個人——那個沖在最前頭的瘦小男人。

“沈星川……”孟枝叫他名字,奈何聲音太小,在這紛亂的地界壓根傳不過去。她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沈星川的臉色過于難看,她從沒見過他這種表情。

孟枝勉強着扶着牆站起身,還不等她過去,便看見沈星川走到人群中,他反手撥開了放在前頭的無關人員,只逼着那個瘦小男人前去。

“就是你?”

男人一愣,仰頭看着這不知道從哪裏蹿出來的人:“你他媽誰啊?”

他的問題卻沒有得到答案。

下一秒,沈星川突然暴起,黑色的馬丁靴朝着男人腰側踹去,職業原因他本身體格就比普通人強壯,又用了力道,男人被踹得往後倒退了好幾步,膝彎一折,倒在了一米開外。

“你他媽……”男人疼的半天緩不過勁來,倒在地上嘴裏卻還不停歇,繼續罵罵咧咧。可話只來得及說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沈星川站在他跟前,面色帶着寒氣,用看垃圾一般的眼神看着地上的人。在男人想要翻身站起來的時候,他毫不留情的擡腳,黑色的系帶馬丁靴重重碾在對方的右胳膊上,那只手,一分鐘前還拽着孟枝的頭發。

男人被這陣勢吓住了,半晌沒敢動彈。

不止是他,周遭所有的人都是。原本吵在一起的人群徹底安靜下來,楞楞地看着眼前這猝不及防的一幕。

還是地上躺着的男人最先他反應過來,他嘴裏立馬又換了一套說辭,嚷嚷着要報警。

“你他媽的誰啊?打人是犯法的,老子要報警!你他媽給我等着!”

那人滿嘴的污言穢語,沈星川依舊不為所動。

他的腳還踩在對方的手臂上,沒有要收回去的意思,聞言,輕笑一聲,眸底一片冰冷,聲音也像是淬了冰一般。

“你報,我等着。”

幾米遠之外,孟枝站定在原地,連額頭的疼痛都暫時性的感知不到了。她雙手垂落在身側緊緊攥住,看着不遠處的沈星川。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沈星川,暴戾、冷酷、憤怒……

但奇怪的,她并不害怕。

只是覺得……有些陌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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