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表裏如一
第6章 表裏如一
殷無狩在街上招搖過市的時候,白玉睛剛好上山找他,兩個人打了個時間差,沒能碰面。
白玉睛自然不可能自己走路回去,她站在路邊,單手扶着一棵小樹,身姿弱柳扶風,不盛嬌柔,很快搭上了熱心路人回城的馬車。
她一邊細聲對那駕車的漢子道謝,一邊皺眉看着自己被山路上的泥土弄髒的裙擺,心裏又是一陣氣惱。
繡坊每半個月才休沐一天,她原本可以去和待考的學子們游玩賞花,偏偏上山找他,平白浪費了一天的時間。
前些日子,還有學子為她賦詩一首,她當場落淚。
本以為會被傳成一段佳話,助她揚名,結果沒想到那學子水平太差,衆人只是誇耀幾句就算了,根本沒人傳唱。她哭了一場,除了免上一頓飯錢,什麽都沒得到。
白玉睛撇撇嘴,學子說到底都是潛力股,未來能不能有成績,那還得看天意。
如果要她選,她的第一選擇肯定是各個出身王侯将相之家的世家公子。
但他們的圈子層次太高,她出身低微,又無人引薦,根本混不進去。
勾引進京趕考的學子,不過是她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廣泛撒網,重點捕撈。
萬一将來哪一天其中某個人飛黃騰達了呢?
馬車行到城門口,旁邊一輛精致奢華的車架從他們身邊經過,只看那散發着香氣的檀木車身和拉車的四匹油光水滑的駿馬,就知道這絕對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
白玉睛的眼睛黏在車身上,羨慕的移不開目光。
要是我坐在那車上……她正想着,就聽“咯吱”一聲,她坐的破馬車停了下來,拉車的老黃馬氣喘籲籲,打着響鼻,尾巴甩動幾下,抛出兩坨臭烘烘的糞球。
那駕車的漢子臉上露出尴尬之色,又揮鞭驅趕了幾下,老黃馬暴躁的原地踢踏,就是不走。
漢子只好回頭對白玉睛說:
“姑娘,我這馬大概是累了,現在也到了城邊,要不你先進城吧?”
白玉睛看了那馬一眼,對漢子細聲道謝,而後頭也不回的下車走了。
城門有守衛查看來往行人的路引,這是各州官府開具,相當于百姓的身份憑證。
有的人家鄉遭遇災情、糧食收成不好,交不上稅,便會抛地逃走,這樣的人拿不到路引,就會成為流民。
流民是不能進城的,也沒有屬于自己的耕地,找不到生計。
他們在城外聚集,搭出一些混亂的窩棚,步行進城的路人會從窩棚旁邊經過,他們就跪在兩邊乞讨為生。
白玉睛是繡娘,每天經手的布匹無數,拿上幾匹布面拼湊一下,就能給自己做一身光鮮亮麗的衣服。
祈禱的流民看了,便以為她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紛紛給她磕頭。
其中一個瘦的形銷骨立的母親,懷裏抱着啼哭的嬰兒,聲音嘶啞的祈求她能給點吃的,額頭磕在路邊石子上,流出鮮紅而濃稠的血。
白玉睛目不斜視,從帶着鮮血的石子邊踏過去,裙擺被她小心摟起,沒有染上血色。
天色還早,她沒回繡坊,而是直接去了學子們聚集的茶樓。
剛走到茶樓門口,她就眼前一亮。
只見有名俊秀公子正和其他學子們吟詩作對,他穿天青色錦袍,腰間挂着白玉墜,手裏的扇子是象牙扇骨,打開時扇面一晃,能看到絹布上描畫的繁華盛景,顯然出身不凡。
白玉睛站在原地沒動,暗自觀察了片刻,轉身匆匆離開。
過了不久,一名衣着破爛的清秀少女走到茶樓旁邊,她懷中抱着琵琶,素手輕撥琴弦,脆生生的彈奏出幾個音符。
茶樓中高談闊論的學子們瞬間被吸引了目光。
有人惋惜道:“既會彈琵琶,想來父母也曾用心栽培,如今竟然淪落至此。”
“是啊,看她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真是可憐。”
“還能出來賣藝,沒被賣到教坊司,已經算不錯了……”
他們都自诩是讀書人,交談還算克制,以惋惜為主。
相比之下,其他閑聊的茶客有的已經開起了黃腔,笑着打賭多少錢能買那姑娘一夜。
少女聽到他們的調笑,俏臉浮現出紅暈,手也發抖,彈錯了幾個音節。
就在此時,一名秀麗的姑娘向她走去,那姑娘穿着素色長裙,但裙面布料隐有珠光,與衣着破爛的琵琶女形成鮮明的對比。
她對琵琶女溫柔笑笑,低聲說了什麽,琵琶女點點頭,跟在她身後進了茶樓。
姑娘點了一壺茶水,又要了幾盤糕點,領着她坐了下來。
茶樓裏的議論聲頓時平息了,衆人的目光紛紛落在她們兩個身上。
琵琶女低頭躲閃着旁人的目光,小口吞咽着糕點,那華裙姑娘則落落大方,姿态舒展,表情溫和,兩人再次形成鮮明的對比。
有學子小聲道:
“是白姑娘,我此前在此處喝茶,曾遇見過她,那時就知道她心善。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衆人紛紛點頭稱是,那名拿着錦扇的公子也微笑道:
“我向來不屑以貌取人,但今日見了白姑娘,才知道世間有人表裏如一,人美,心更美。”
白玉睛等的就是他這句話。
她對那琵琶女微笑道:
“你慢慢吃,別着急,我付過錢,店家不會驅趕你。”
說罷便要起身離開。學子們見狀連忙将她喊住。
白玉睛便順勢走到他們身邊,成功與那錦扇公子互換姓名。
書生們為遙不可及的國事争論不休,白玉睛看着自己的魚塘,露出淺淺的、羞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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