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難過
難過
申姜走出辦公室時,陸文麒還沒有回來,她看着牆上指向十二點的挂鐘,忍不住輕呼。
才剛入秋,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冷,申姜穿着駝色風衣,全身上下捂得嚴嚴實實,露出一雙黑亮的眼睛盯着一輛又一輛開過去的出租車。
公司門前不好打車,她又不想去擠公交和地鐵,每次只能招手後傻等着,希望有那麽一輛車開到她面前停下。
有自行車在她背後按下急剎車,申姜轉過身,就看到一張張飛揚的臉,陌生的少年朝她吹了聲口哨,随即沖她一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腳一蹬地,人已經沖了出去。
申姜怔了一下,有點哭笑不得。
她這算是被搭讪了嗎?
申姜怕冷,手縮到袖子裏再拽着包包,她跺着腳正想着這鬼天氣太讓人遭罪了,一輛黑色的Cayenne在她眼前停了下來。
啧,現在網約車的格調已經這麽高了嗎?
在申姜胡思亂想時,車窗緩緩下降,一張熟悉的臉突然出現在她眼前。
她微張着嘴,詫異地看着開車的人。車內的人注視着她,神情專注,深邃的眼眸中完全沒有昔日的明澈,而是多了許多複雜不明的情緒。
沈沈沈……沈竹瀝!
……
申姜從未想過她和他會這樣第三次相逢,她愣愣地看着他,只覺得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
可他分明是沈竹瀝,無法被複制的一張臉,長得還賊好看。
她以前覺得他長得不算是最帥的,現在的他,褪去了年少的稚氣,多了幾分歲月沉澱的成熟穩重,反而越長越好看,很有斯文敗類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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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她是不是在做夢?
她暗暗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很疼……并不是做夢。
申姜見沈竹瀝盯着自己,心裏似有一簇火焰一閃一閃地跳動,表面上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對方曾經無數次出現在她夢裏,又在她的世界裏消失了那麽久。
她那麽想他,又那麽想忘記他,在她以為自己快忘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又出現了,還是兩次,不,三次。
很快,她又想到了一件事,她将自己包裹得這麽嚴實,他是如何一眼認出了她?難道是……認錯了人?或者是想搭讪街邊漂亮的女孩子?
申姜想了想,還真覺得他真是認錯了人。
她準備離開,沈竹瀝卻開口說話了,還是往日熟悉的聲音,只是聲音更低啞。
他說:“回家嗎?我送你。”
申姜驚得一下子釘在了原地。
我等你,一起回家。
大學時候,他說的最多的就是這句話,明明兩個人住一個地兒,也沒什麽好送的。
後來,申姜才知道,沈竹瀝放棄去北京上大學的機會,留在A市,是因為她。
申姜暗嘆,他這差不多是放棄了前途。
到底是自己先招惹得他。
他寧願輸掉更好的前途,換“男朋友”這個身份。
沈學霸,在有些事上,一直沒認過輸。
上大學後,沈竹瀝在外面買了個公寓,他給她打電話,最常說的就是這句話。
我等你,一起回家。
她笑話他,說:“那小破房子,哪裏算得上一個家。”
他認真地回答:“我會給你一個更好的家。”
其實她不想想起這些事,但是那些回憶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進了她的腦海中。
在她發呆的時間,他又說話了。
“你有在聽我說話?”他問。
好聽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沈竹瀝不知道什麽時候下了車,直直地站在她面前。
申姜用力眨眨眼,想眨掉眼睛裏的酸脹卻沒有成功。她覺得自己很沒用,時間過去了這麽久,她還是學不會忘記那些事。
她微微仰頭,看着他的眼睛,像是看着一片波瀾不驚的星海,也像是看着一個不真實的夢境。
曾經她喜歡看他的眼睛,總覺得裏面裝了很多星星,沈竹瀝每次聽着她對他的贊美,只是揚眉笑道:“只裝了你。”
原來沈學霸,說起情話來也是這麽優秀。
如今再近距離地看着這雙眼睛,即使它裝着浩瀚星辰,也裝不下她了。
有些事無跡可尋,卻深重如烙印,不能碰,不能念。
隔了片刻,她才點頭:“我……嗯,我在聽。”
他繼續前一個問題:“我送你回家。”
她拼命地搖頭:“我打個車就行。”她轉身走去路邊攔車,刻意拉開她與他的距離。
沈竹瀝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話,跟了上來。
申姜胸口一澀,還想多說幾句,電話在口袋裏響了起來。
申姜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下掏出手機,只看到一串號碼,馬上說道:“你到哪了?我等你半天了……嗯,對啊,就文仙路那家飯店,一起吃飯。”
申姜捏緊拳頭,懸着一顆心,仿佛排練過一樣說完一串話,然後馬上挂斷了電話。
一般陌生號碼都是問她裝不裝修的,等會兒再回個電話,跟對方道歉吧。
申姜低着頭,悶聲道:“我……我真的有事,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你先走吧。”
她太緊張了,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在他面前說謊也這麽溜。
沈竹瀝頓了頓,道:“你說謊的時候就不敢看我。”
被發現了?
申姜的手心在冒汗,她把頭埋得更低了。
在煙城見他是個意外,本沒想到還有第二次三次,所以她都沒這麽緊張。
現在在自己生活的城市見到他,申姜很不自在。
“車來了。”半晌,他提醒她。
“啊……好,好的。”申姜道了謝,匆匆拉開副駕駛車門逃上車,剛系好安全帶便又聽到一聲關門聲,她連忙回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
的士師傅同樣看向沈竹瀝,又看向停在路旁的那輛豪華汽車,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打量着他們,似乎在确認他們是不是剛吵完架。
申姜有點不好意思,勸他:“真的不用了,你車停那兒也不好,擋路了。”
“沒事。”沈竹瀝依然堅持。
申姜知道沈竹瀝的性格,一旦堅持某件事,只怕幾百頭犟牛都拉不回頭。她不願意把時間浪費在這種無意義的堅持上,報了離家不遠處的文仙路地址。
窗外車流緩慢,即使是這個時間點,路上依然很堵,車子開得很慢,車內放着不知名的英文曲,沒有一個人說話。
申姜看着車窗外熟悉的街景,綻放的霓虹燈照例為夜晚披上了華麗的外衣,到處都是繁弦急管,一切從來那麽熱鬧。
并不寬敞的車內,此刻同她一起坐着的是沈竹瀝。
一個恐怕還恨着她的沈竹瀝。
時間在音樂聲中流走,經過一座連接城東和城西的大橋後,的士開往她說的附近,她呆呆地看着前面的廣場,想起了它被拆掉前的樣子。
那時的他騎着自行車載着她,在迷宮一樣的巷子裏穿梭,她眯着眼睛,看着他們在灰白色牆上迅速移動的影子。
她記得從巷子裏擡頭朝上看,能看到被電線切割成不規則形狀的天空,浮在低矮屋頂上棉花糖似的雲朵。
夏天陽光的味道,凜冬烤紅薯的芳香……
她愛死了他那輛風一樣的自行車,在他後座上,她揮舞着胳膊喊:“這一刻讓我幸福地死掉吧。”
他笑她:“傻瓜,我們還有一萬年可以相愛。”
後來,她每次看《大話西游》電影,聽到那句“一萬年太久,只争朝夕”就想流淚。
一萬年的确太久了,他們沒有那麽多時間用來相愛。
汽車到了目的地,申姜剛翻錢包,沈竹瀝已經從後座遞過來一張金卡。
嚯,財大氣粗了,沈學霸出息了。
申姜盯着那只手看了幾秒鐘,她想笑他打的士不用刷卡付錢,忽然又想到他們曾經有一次出門忘記帶錢包,半路被司機趕下車。
當時她氣得不得了,叉着腰,對着那輛揚長而去的的士罵道:“勢利眼!都說叫我朋友到了給你付錢,将來別讓我見到你,我讓我男朋友刷卡付錢,你別收不了!”
他在一旁笑着附和:“咱們以後刷金卡。”
“對,金的。”她強調。
車內暖氣開得足,申姜覺得有點頭痛,也許是害怕再跟沈竹瀝待下去,她的頭痛症狀會變嚴重。
沈竹瀝很久不坐出租車,所以每到付賬就習慣性地遞卡,意識到他的動作有點可笑,他将卡放回了口袋。
申姜拿出錢包,急急忙忙地付了車錢,連小票都沒要就下了車。
為什麽一碰到他,她會變得這麽慌亂?
不像她。
她不像以前了,沈竹瀝也變了很多,看不出情緒了。
申姜左看右看,以為沈竹瀝會追上來,她走了幾步沒聽見腳步聲,自己也覺得好笑。
說不定人家只是出于紳士風度送她回來,她連招呼都不打就跑了,倒顯得小家子氣了。
她特意從側門多繞了點路,悄咪咪地終于回到了住處,她進門後沒有着急開燈,只是站在窗前,站在他不會發現的角度往下看。
的士已經離開了,沈竹瀝卻沒有走,他一個人站在樓下,顯得孤零零的。
申姜不知道自己在躲什麽,也許是過了幾年的安穩日子,她不願她的生活再和他有任何交集,可是他要是有心找她,她又如何躲得了。
他似乎在她樓下等了很久,她有點心軟,等她終于下了決心跑到樓下,剛好看到一輛汽車開來載着他離開,她低頭看着腳上毛茸茸的拖鞋,覺得自己有點自作多情。
申姜站在原地,忍不住往那輛車離去的方向望着,下一刻,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見正朝她走過來的陸紹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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