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33章

林寐不發一言,彎腰輕而易舉将陶楂從地上打橫抱起,寧鑫的臉立馬擴成驚駭狀,他跟廖芃芃陳向陽在後面追,一面追,嘴裏一面喊,“還是不要公主抱了吧,能背着嗎?我覺得你們有點暧昧了!!!”

廖芃芃跟着追得氣喘籲籲,她瞥了眼寧鑫,“你想太多了吧。”

陶楂頭昏腦漲,他平時鍛煉得少,陡然運動得這麽猛,加上心理上承受了很大的壓力,耳邊的風聲和說話聲,陶楂都聽成了給自己送葬的哀樂。

反正下次肯定是跑不了了,想個比較合理的借口拒絕掉。

但,五千米真的跑完了,陶楂暈暈乎乎的,覺得自己好厲害,他現在好幸福~

“沒什麽事,休息會兒就好了,”校醫察看了陶楂的情況和腿上的傷口,她看着呆滞的小同學,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腿劃成這樣,也不肯停啊,恭喜啊,第三名。”

林寐蹲在地上,他掰着陶楂的腳踝,聽見校醫的話,他撩起眼,補充道:“第一和第二都是體育班的。”

校醫遞了紙巾過來,都遞到了陶楂的眼前,突然一拐,遞給了林寐,“把身上的灰擦一下,我去拿藥膏,擦傷的地方都得塗,膝蓋上的口子不用管,我已經消過毒了。”

陶楂手裏握着一支葡萄糖,他擰着眉,林寐讓他伸手他就伸手,讓他擡腿他就擡腿。

校醫拿了藥膏和棉簽,說了使用方法後,拉上了屏風,忙去了。

身上如同火燒一般的傷口被抹上藥膏,灼燒感立馬淡去,清涼舒爽跑遍全身。

藥是林寐在給陶楂抹,陶楂兩條小腿上各有程度輕重不一的擦傷,他垂着眸子看着下方林寐的臉。

那兩片給人矜持又淡漠的唇牽開,林寐聲音徐徐,“陶楂,你的勝負欲好像很強。”

剛剛的五千米,少年幾乎是在用命去跑。

他不太常叫陶楂大名,以前關系不遠不近的時候就跟着鹦鹉巷的一起叫喳喳,不是為了顯得親近,只是不為了顯得特殊和疏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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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寐是一個處處都做到周到的人。陶楂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讨厭林寐,讨厭得備受煎熬。

男生在終點線接住了他,抱着他到醫務室,又不嫌髒地給他抹藥,林寐蹲在地上,陶楂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應該是很溫和的,林寐有一種優越的骨相臉,棱角分明,少年感十足,無論出現在什麽場合,他無疑都是最亮眼的那一個。

“唔,還好,”陶楂咬着堅硬的吸管,“既然參加了比賽,誰會不想贏呢?”

林寐沾了藥膏的指腹不輕不重按在陶楂的擦傷上,陶楂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輕顫了一下。

“有時候,過程會比結果更重要。”林寐說。

陶楂一愣,随即搖了搖頭,“我不贊同,沒有結果的過程,毫無意義。”

林寐,“每件事情都一定要有意義嗎?”

若不是林寐還在繼續着手裏的動作,語氣也溫和,陶楂幾乎以為林寐是在怼自己。

一股氣盤旋在陶楂胸腔急着找到出口,林寐剛剛的話就是出口。

陶楂忍不住道:“沒有的意義的事情,就沒有做的必要,我參加了比賽,如果不贏,那我為什麽要參加?”

林寐動作微頓,他感受到了陶楂情緒的變化,但他沒打算把這個問題糊弄過去,他繼續問:“贏的人只會有一個,按照你的邏輯,輸了的人應該是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陶楂額間隐隐出現了汗漬,他心髒比剛剛跑步時還擰得要緊。

可即使是在争辯這件事情上,他也不想輸給林寐。

正是正午,病室外太陽明晃晃地刺人眼睛,照進屋裏,更是白茫茫的一片。

陶楂覺得自己漂浮在海上,白色海浪泛起,海水不停趁機灌入耳道和鼻息,令他感到呼吸困難。

“陶楂,失敗并非毫無價值。”林寐輕聲道。

陶楂回得有些沖,“林寐哥哥,你的意思是,你失敗過?”

“當然,”林寐莞爾,“沒有人一直會被成功眷顧。”

陶楂渾身的氣又跑光了,他低低地說:“可你還是很厲害啊?”

林寐忽而擡起了頭,他不知何時變得銳利的眼神讓陶楂呼吸一滞,“在你的認知裏,怎麽才算厲害?”

“反正我不算。”

林寐笑了笑,“這只是你一家之言,你不妨問問別人?”

“要先自己覺得自己很厲害才行,”陶楂的背彎下來,氣餒道,“我不認為自己很厲害。”

林寐:“所以你要做到什麽地步,才會覺得自己算厲害?”

陶楂看着林寐,想說:當然是做到你這個樣子才算。

見陶楂悶着不說話,林寐擰好了藥膏的蓋子,他将陶楂挽起來的褲腳小心放下來,一邊說:“陶楂,你要知道我們每個人都沒什麽了不起的。你我,或是是我們遠遠無法觸及到的人,是你的認知賦予了他們了不起的價值,但我們都需要依靠空氣和水以及生物才能活着,誰失去了這些,誰就會死,他們的金錢、美貌、名譽……救不了他們。”

“等到了不用呼吸不用進食也可以健康地活着,你再覺得很厲害吧。”林寐笑起來,也站了起來。

陶楂覺得林寐比自己還沮喪和了無生氣。

林寐只是在活着,僅此而已。

“但我很想贏,很想拿第一。”陶楂望向窗外,他不敢直視林寐的眼睛,他會忍不住生氣,會忍不住嫌棄自己。

少年的臉在白晃晃的日光底下,臉上的倔強和執拗也明晃晃。

林寐:“第一對你而言,有多重要,能舉個例子嗎?”

陶楂閉了閉眼睛,重新睜開。

就在剛剛,在沖過終點線的那時候,他對林寐說出“我讨厭你”這四個字,林寐一定聽見了,對方已經知曉了自己讨厭他。

他卻還在這裏問自己第一有多重要。

林寐是在嘲笑自己嗎?

看自己醜态百出,看一個失敗者侃侃而談。而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向自己最讨厭的人剖析自己,慢慢地即将要倒出自己的心中全部所想。

好了,又讓林寐贏了。

熱浪灼燒着陶楂的身體,體內的血液翻湧,沖上大腦。

“林寐你一直在拿第一,你當然可以輕松問出第一有多重要這種問題。”陶楂回過頭,他眼裏還帶着日光照耀過後的滾燙熱度,他的臉已經漲紅,眼睛裏濕意開始膨脹泛濫。

陶楂的背挺了起來,他既委屈又覺得屈辱,他知道今天過後,林寐不會再理睬自己。

他知道林寐是在開解自己,但是他不需要林寐開解自己。

陶楂:“我跟你不一樣,你每次考試都可以拿到第一,但是我的第一還是初二的時候拿的,我覺得自己很差勁,所以我想要拿第一,我想變得厲害,這很過分嗎?”

林寐靜靜地聽着,他試圖伸手去擦陶楂眼角的眼淚,被陶楂狠狠打開。

“我想拿第一,我想讓所有人瞧得起我們家,我想讓奶奶再也不敢在過年的時候罵我爸爸是個沒出息的男人,讓我媽媽過上好日子,以後吃最好的藥!所以第一對我很重要,比你,比我,比鹦鹉巷的所有人,比全世界都要重要!”陶楂是在完全清醒的狀态下對林寐說出這些話的,他說完後,氣喘籲籲,眼睛紅得跟兔子一樣。他不後悔。

不管林寐是個多好的人。

他不要再跟林寐來往了。

反正自己是個不厲害,脾氣差,自卑還敏感,卻還不讓別人說的壞孩子。

那些事情,他都可以自己做,不管是上學還是功課,或者是那種事情,他都可以自己做。

陶楂眼角的眼淚順着臉頰無聲地滑下來。

他覺得自己很失敗,很過分,很惡毒,他對林寐發這麽大的脾氣,林寐明明什麽都沒做。林寐甚至沒有反駁一句。

腳下的影子開始動了起來,陶楂的眼前出現了一張疊好的紙巾。

眼淚瞬間模糊了陶楂的視線。他真的好讨厭林寐,林寐為什麽不罵自己,他罵了自己,自己就不會再內疚了。

林寐落眸看着陶楂,“先把眼淚擦了。”

陶楂用衣袖狠狠一抹。

“……”

“生氣了?”林寐微微俯身,他語氣甚至比之前還要溫和動聽,像是在哄鬧脾氣的小貓,“我們……”

林寐想跟陶楂好好聊聊。實際上他已經完全看穿陶楂,發怒的陶楂比平時故意裝傻賣乖更加可愛動人。但林寐在感慨的同時,心髒早就因為陶楂的失控和破碎開始抽痛。

看着喜歡的人痛哭流涕,這種感覺并不好受。

“絕交。”陶楂乍然擡起眼,直視着林寐,“我不想再跟你玩了。”

陶楂在很短的時間做下了決定,他不能再讓林寐繼續影響自己的心緒和狀态。

他越靠近林寐,越有可能被環繞在對方身體周圍的光芒給灼傷。他會變得越來越敏感,變得越來越黯淡無光。

陶楂不想當林寐的陪襯。

林寐微怔,溫和的表面緩慢地開裂,底下浮上一層淡淡的陰霾,并且擴散到眼底,“喳喳,考慮清楚以後再說,好嗎?”

他說話的同時,不忘用拇指揩掉陶楂臉上殘存的淚痕,還是熱的。但這小孩心估計是石頭做的,捂不熱。

陶楂持續地沮喪和難過着,想要屏蔽一切和林寐有關的東西,“我說,我……唔!”

話未說出口,陶楂的下巴便被鉗住,原來他早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躲開了林寐的目光。他在鬧。

林寐擡着陶楂的臉,嘴角牽開的弧度透露着幾分不為人所察覺的戾氣和冰冷,“看着我的眼睛說。”

陶楂瞳孔裏映出林寐的臉。

明明林寐只是捏着他的下巴,他卻覺得脖子也被掐住了,發不出聲來。

過了好半天,陶楂适應了林寐的轉變。林寐會生氣也正常,畢竟林寐之前那麽熱心的幫助自己。林寐是個很好的人。

陶楂雙手握住林寐的手腕,用力地掰開,推開了林寐,“我說,我不要再跟你玩了,我不是沖動,也沒有說氣話,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他差點沒忍住,又說出了那句“我讨厭你”。

“之前那段時間謝謝你的輔導,我媽媽給你織了圍巾,到時候會送到你家的,其他事情也謝謝你。但你太優秀了,所以我們不适合做朋友。”陶楂噼裏啪啦倒豆子似的說完,抱着外套,慌不擇路地跑了出去。

終于。

終于說出口了。

以後不用再在林寐面前僞裝了,他們的關系到此為止,他不再享受林寐帶給他的一切好處和便利。他再也不用為讨厭林寐感到難受和羞愧。

林寐一言不發,他一定覺得自己理虧,陶楂勉強贏了林寐一次。

但陶楂開心不起來,他好難過好傷心。他跑下樓,腳步沒顧得上停,眼淚如泉湧也沒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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