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37章

整整一天,陶楂的腦海裏都回蕩着林寐早上的那一句話。

“你想要的,我都給你”……

那他想要的特別多,林寐怎麽給得起——

嘁。

假的。

“暖氣太足了吧,陶楂你臉紅得真是沒辦法了。”寧鑫碰了碰陶楂的臉,一碰到,立刻誇張地把手按在胸口,“啊~好燙。”

陶楂用圍巾包住自己的臉,“你太誇張了。”

他說完,發着試卷的陳向陽從前排慢慢過來,走到陶楂和寧鑫桌邊,“今天的作業,收好咯。”

“陶楂,你臉怎麽這麽紅?過敏啊?”陳向陽也湊近了說。

“不是不是不是。”陶楂連連否定,在陳向陽打量的眼神下,陶楂抓起課桌上的試卷胡亂塞進書包裏,“我回家了,拜拜。”

“哎,不是,生氣啦?”陳向陽看着陶楂小跑出去的背影,一頭霧水。

離開了暖烘烘的教室,陶楂感覺好了很多。

操場上很多高一高二的學生在往校門外走,陶楂夾在裏面并不顯眼,他走了一段路,偷偷回頭看向高三所在的那一棟教學樓——雪加上已經快天黑了,白蒙蒙又昏沉沉,教室明亮溫暖的光融成一整片,無法辨認哪個教室是哪個班。

林寐特別讨厭,他寫那麽一封情書,他是抒發了感情,陶楂卻受到了煩擾。

陶楂一邊低頭往前走,一邊忍不住想,其實他有點開心的。被林寐喜歡,有點開心。

開心過後,陶楂又對這樣的心情感覺到了恐懼。

他應該厭惡林寐才對。

真煩啊。

陶楂踢了一腳不知道是誰壘在地面的雪堆。

腳下一滑,人就朝前栽去——往前撲去的那一刻,陶楂想,天道好輪回,只是報應未免也來得太快了點。

一道高大的影子從旁沖過來,差點沒剎住車。

孟自在接住陶楂,勾起自以為帥氣的一笑,“怎麽樣?夠及時雨吧?”

陶楂渾身發毛,立馬從孟自在懷裏掙脫,退後兩米,“謝謝。”被孟自在幫助了,陶楂寧願摔倒。

“不是,陶楂,你怎麽……”孟自在被陶楂的躲閃傷透了心,“你怎麽總是給臉不要臉呢?”

他本來就是個自負的性格,在家被寵着,在學校被捧着,換位思考是他一時興起的把戲,更只是他達成目的的一種途徑。

陶楂已經拒絕了他無數次,最近更是顯露出了敵意。

孟自在也覺得不爽,越想越不爽。

可給臉不要臉這種話,說出口後,孟自在也認為太傷人了些,但又覺得陶楂值得。

不管怎麽樣,他讨好這祖宗也讨好了快兩年。孟自在認為他的所有行為都是在讨好陶楂。

陶楂腦子裏“嗡”的一聲,他從小到大都不怎麽聽過重話,“不如誰誰”“一般般吧”…類似這樣的,還算在陶楂接受範圍內。

直接被當面人身攻擊,陶楂本來被情書熏染得粉紅的臉霎那間變得雪白。

“你才不要臉,惡心死了,誰要你給我臉了,我早就跟你說過不想跟你做朋友,你後面一直欺負我,你以為你自己很了不起嗎?垃圾,呸!”陶楂雙手揣在兜裏緊捏成拳頭,他壓着聲音,看似冷靜地全力輸出,後槽牙都咬得發酸。

陶楂腦海中忽然出現鹦鹉巷那些尖酸刻薄罵人的髒話,他照搬過來,一股腦砸向孟自在,“你不會覺得有兩個臭錢就能對人呼來喝去了吧,像你這種家夥,死後下地獄,滾刀山油鍋,生的兒子還……還沒沒那什麽。”

陶楂只想攻擊回去,他被怒氣沖昏了頭腦,他語氣尖銳,只是為了維護自己搖搖欲墜的自尊心。

孟自在愣了很久,随即也冒了火,不再後悔自己剛剛說過的話。

孟自在手指點着陶楂的肩膀,居高臨下,“我什麽家夥?你再瞧不起我,我家的錢也是你家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賺不到的,你清高你不理我,我轉頭就能花錢找一個質量比你高還比你懂看人眼色的。”

“我的話是傷到你的自尊心了麽?”孟自在看見陶楂的臉色一分分的變得更加蒼白,他心裏升起一股報複後的快感,“你知道嗎?只有你這種有點姿色有點聰明家世又不好的人,才會自以為自己很牛逼,以為努力就能改變你們卑賤的人生。實際上,你永遠都只配當我們的腳下泥。”

孟自在:“你爸是開出租車的吧,我警告你,以後見到我,我跟你說話你給我放客氣點兒,別給我機會讓你爸連出租車都沒得開。”

陶楂氣得渾身發抖,渾身冰涼,但他膽小,孟自在的威脅恐吓住了他。

後退的時候,他腳下滑了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對了,上次運動會,林寐主動找我茬,也是因為看不慣我總煩你吧,”孟自在低頭看着坐在地上的少年,他心裏亂糟糟的,疼成一片,但還是沒住口,“你不理我,是因為他麽?勸你歇了心思,林寐那樣的人,也看不上你。”

“你真以為自己有多……”

“你閉嘴!”陶楂手底下抓緊了一塊冰,不等孟自在話說完,他握着冰直接朝孟自在撲過去。

.

“卧槽!林寐……”在走廊裏跟班裏同學玩游戲的曹嚴華突然氣喘籲籲地沖進來,他抱着在睡覺的林寐一頓搖晃,“陶楂跟孟自在在操場打起來了!”

曹嚴華還沒說戰況呢,林寐就沖出了教室。

徐序在一旁懶洋洋道:“孟自在那個人,誰被他看上誰倒黴。”

混亂中,陶楂挨了兩拳頭,他的體格和力氣跟天天訓練的體育生沒法比,兩拳頭挨下來,腦子裏嗡嗡作響。

陶楂也沒輸,咬着孟自在的脖子死不撒口,膝蓋猛蹬孟自在的胯下。

“別打了別打了你們!”

“去叫老師!”

“孟自在你不要臉!”有女生扔了書包跳起來薅孟自在頭發。

“殺人啦殺人啦!”

有人驚驚惶惶地跑去找老師,但老師還沒來,就見一道身影從人堆外面擠進來。他們甚至還沒看清楚是誰,孟自在就被一腳踹飛了出去。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

地上有雪層變成的薄冰,孟自在摔倒在地,還滑溜出去好幾米。

估計是被踹狠了,孟自在抱着肚子,哎哎喲喲好半天爬不起來。

陶楂也差點被慣性帶倒,卻被來人及時拉住。

林寐踹了人,仍是端得一副溫和平淡的面容。

他在地上拾起陶楂的書包,拍掉上面的雪,彎腰把書包肩帶從陶楂的手臂穿過去。

少年頭發亂糟糟的,眼角和嘴角各紅了一小片,一看就是被打出來的。

陶楂手指的關節發疼,不管是伸展還是握住,都發酸發漲,他微微擡起下巴,好讓林寐給自己系圍巾。

被林寐看見自己這麽狼狽的樣子。他不想說話。

林寐會不會就不喜歡自己了。因為他打架的樣子肯定很醜。大家都只喜歡好看的。

“那個那個,大家都散了吧……”後面趕來的曹嚴華吆喝着,“放學了不回家,媽媽到時候可是要罵人的,快走快走,注意安全哈。”

人走得差不多了。

林寐擡手捂住陶楂的眼睛,“人都走了,可以哭了。”

他說完,陶楂憋了很久的眼淚洶湧而出,一道一道的,整顆整顆的,彙聚在下巴,像珍珠一樣一粒一粒不停往下掉。

陶楂咬着牙不出聲,他只又往林寐站的地方走近兩步,幾乎快要埋進林寐的懷裏。

“謝……謝謝。”即使這樣了,還不忘說謝謝。

“為什麽打架?”林寐的聲音在陶楂頭頂輕輕響起。

陶楂吸了吸鼻子,“他罵我,我罵他。”

“他說,說我爸爸只是個開出租車的,說你這樣的人肯定看不上我,哪……哪有看不上我,你明明喜歡我。”陶楂半邊臉發疼,他覺得一定是孟自在剛剛打的,那拳頭跟鉛球一樣砸在臉上,他當時只想打贏,此刻只覺得臉骨都有可能碎裂了。

林寐轉移着陶楂的注意力,“那你為什麽不把情書拿給他看,證明我喜歡你,是你不喜歡我。”

陶楂垂着濕漉漉的睫毛,他的眼睛被捂着,他可以盡情哭,也可以盡情說,“我忘帶了。”

“林寐,有人去叫老師了,我會不會被處分……趙老師之前說我也可以被保送,會影響我被保送嗎?”

“他欺負你,被影響的應該是他。”

“可是他家裏有錢,我家裏沒有錢。”站在周圍觀望後的感受與親身經歷後的感受截然不同。孟自在沒說錯,他這樣的人,就算努力,也改變不了什麽。

孟自在如果現在現在死掉就好了。陶楂清醒地想着。

林寐忍不住笑,“他家裏沒有那麽厲害。”

他想到了早上陶楂給自己的拒絕信。如果說林寐之前只是模糊的猜測與印象,那在看見拒絕信後,一切就都明了了。

住在自己對面的小少年,的确不是如表面上看起來那般陽光向上,樂觀積極。

相反,陶楂敏感還驕傲,消沉卻又勝負欲強,自卑還自尊心強。整張書信,都是在訴說“我如何差勁,我如何不值得”。

這樣的小孩,不是一般人可以消受得了的。

陶楂身後傳來趙清靜的叫罵聲,陶楂連忙回頭,林寐順勢放下手。

趙清靜是個體面人,什麽時候都客氣得體。陶楂頭一次見她那麽失态,她還穿着在辦公室穿的棉拖鞋,拎着一把戒尺沖過來。

她後頭跟着孟自在縮頭縮腦不是很想來的班主任。

趙清靜揮舞着手裏的戒尺,“我這個人,從來不多管別班的閑事,但這件事情,老李你一定得給我個說法,檢查道歉檢讨書,一個都不能少!”

她小跑到了陶楂跟前,把陶楂拽着轉了一圈,心疼得不行,回頭又對着坐在地上望天出神的孟自在吼道:“你們班的,仗着個頭欺負別班學生不是第一回了!這件事情我一定會上報,老李你自己看着辦吧,都是被你慣出來的。”

孟自在看着陶楂一臉眼淚,還有臉上的青紫,他心裏亂,往地上一趟,“檢查就檢查呗,我出錢就是。”

陶楂下意識去看林寐。

林寐垂眼迎上陶楂的目光,“那就做全套檢查。”

“......”

林寐陪着陶楂去醫院,還有孟自在。

全套檢查下來不僅花費比較高昂,也需要一些時間,孟自在覺得自己被坑了,只是打了兩下,至于做一整套檢查嗎?

孟自在錢不夠,他找自己爸媽要,一開口,就挨了頓罵。老師已經把事情全部經過告知家長。

不止孟自在的父母被聯系到,陶大行和向瑩也分別接到了趙清靜的電話。向瑩身體不好,陶大行不讓她出門,陶大行暫停了接客,直接開車往醫院趕。

“感覺怎麽樣?暈不暈?”醫生用手電照了陶楂的瞳孔。

陶楂低頭看着地板,“有點。”管他呢,吓死孟自在。

果然,孟自在在後面一下子把背都挺直了。

醫生開了檢查的單子,陶楂一項一項地做着。

陶大行就是這個時候跑來的,他穿着件舊羽絨服,進了醫院暈頭轉向,吃了好幾個白眼,才問到做ct在哪個位置。

他找到林寐時,陶楂正在裏面做檢查。

“陶叔叔。”林寐站了起來。

陶楂他爸?意識到眼前這個有些狼狽的中年男人是誰之後,孟自在直接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他弓着背,再沒了之前的嚣張,“陶叔叔,你……你好。”

“你是?”陶大行認識林寐,林寐是個好孩子,但這個大塊頭是……

孟自在用眼神向林寐求救,雖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孟自在還是希望林寐可以向陶楂他爸介紹一下自己。比較正面的那種介紹。

林寐揚手,掌心向前,語氣淡淡地介紹,“就是他打的喳喳。”

“……”

陶大行本來還笑呵呵的表情登時就變得陰沉,孟自在顧不上在心裏罵林寐千萬遍,連連鞠躬,“叔叔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當時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就……就…我以後真的會多注意,我再也不敢了。”

孟自在道歉态度良好,林寐看見陶大行臉上的怒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他就知道,唉。

陶大行沒心思跟孟自在扯,他焦急地在監察室外面走來走去。

門終于打開,陶楂從裏面走出來,他看見陶大行的時候,眼睛唰一下就紅了,“爸爸。”

“哎……哎哎。”陶大行心碎掉了。陶楂早熟又要強,老早就不在他跟向瑩跟前表露脆弱和依賴了,現在來這麽一下,簡直是要了陶大行的老命。

陶大行被刺激得轉身一腳就踹着孟自在的腿彎,孟自在哎喲了一聲。

陶楂看見孟自在挨踹,想到對方說的可以讓陶大行沒法開車,他忙過去拉住陶大行,“別別別打他。”

孟自在和陶大行都驚異地看着陶楂,前者是驚喜,後者是不解。

陶楂的手慢慢放下來,望向自己爸爸,“你出來,我跟你說。”

這沒有林寐和孟自在的事,只有陶大行跟了上去。

急診室外面也是人來人往,陶楂和陶大行沒有站在過路的地方,陶楂簡單地把過程講給了陶大行聽,陶大行聽後,愣愣的。

“嗯,大概就是這樣的,現階段我還是好好學習,我們就不要去得罪別人了,”陶楂把之前安慰林寐的話用在了自己身上,“等我上了大學就好了。”

他也終于明白了,為什麽那天他這樣安慰林寐,林寐問,自己怎麽知道上了大學一切就會好。

其實不會好,林寐早就知道。

現在陶楂自己也知道了。

他跟林寐勉強也算知己了吧。

他想完,一扭頭,就看見林寐拿着一沓單子從裏面那條走廊走到急診室大廳裏。

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林寐高了衆人一截,面容清隽,氣質溫和又優越。

陶楂心跳莫名加快,臉上更是如火燒火燎般發燙。

他收回目光,想道,今天就先不讨厭林寐好了。因為今天第一讨厭的位置要頒給孟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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