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趙開陽

第12章 趙開陽

路鶴軒拱手:“回禀師尊,正是如此。”

趙開陽垂眸細思片刻,忽而擡手,數十塊靈石從袖口飄出。同時,一塊羅盤浮于趙開陽身前,佐他測算方位。

路鶴軒屏息靜氣,站在師尊之後,看這一幕。

他心中忐忑。

如若細看,便會發覺,此刻青年額頭正冒出點點冷汗。

這實在太不應該。

他是築基期修士,已經超脫于凡人,不必飲食,不必起居。按說不會出汗。

奈何路鶴軒實在驚懼。

先前,他匆匆回宮,滿心倉皇地把闵月逃走一事報予師尊

這次随師尊下山,原本是個絕好的機會。正如李鴻在劍峰弟子中威望甚高,路鶴軒也是陣峰內門弟子口中的“路師兄”。

路鶴軒野心勃勃,有更高的期望:成為師尊親傳弟子。

可當下,他辦砸了師尊交代的事。

師尊雖未懲處,可路鶴軒不會天真地覺得自己已經安全。成為親傳弟子一事不必再想,接下來最重要的,是抓回闵月、将功折罪。如果師尊願意讓他回宗門後自去明淨樓領罰,事情就算過去。

可如果師尊不願——

路鶴軒喉結一滾,額上冷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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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就等想想,要如何在師尊出手之前,自我了斷。

路鶴軒知道,趙開陽已為闵月謀劃已久。

作為一峰之主,趙開陽久不突破,停留在元嬰前期接近千年,眼見連身為體修、不注重修為提升的杜衡都要超過自己。

遍尋法門之後,他想到以外力相助。

此前一路進境,用過不少靈丹。到現在,趙開陽心知肚明,只有化神丹才能催動自己元嬰明心見性。

奈何莫說極品,單是上品、中品化神丹,在碧元大陸上也已經是傳說之物。白天權先前耗費百年精力,耗費甚大,尋遍整個碧元大陸,終于湊出一爐材料。

七十二種九階妖獸的內丹、庚申月夜的帝流漿、萬年金烏草……得知白天權要煉化神丹時,連掌門都來湊趣,贈白天權一百零八枚鲛珠,用以煅陰火。

歸元十二峰皆翹首以盼。

盼了三十年,得到答案:出丹兩枚,

皆是下品。

趙開陽觍着臉,想讨一枚回來。他言明,陣峰任何東西,但凡白天權想要,都可以從中挑選。

然而白天權拒絕他,自己用了一枚,進境到元嬰後期。之後自忖再難進益,于是将另一枚留存,只看日後。

為這個,陣峰與丹峰冷淡百年。

靈丹不得,趙開陽轉變思路,想到其他。

每二十年一次收徒,四十年一次輪換,下山的弟子總會帶回幾個凡人皇帝上供的爐鼎,其中多是已經入道、仍想一搏的修士。

趙開陽試過幾個,皆不滿意。

他想起傳說中的天陰之體。

天陰之體無法自行修行,恰似凡人。如果不被其他修士發現,多半會碌碌終生。

可一旦被修士留意,就會引起一番争奪。

原因無他。與天陰之體雙修,能将體內靈氣周天運轉速度加快到極致。一次雙修,頂得上百年苦修。

當然,這對天陰之體的消耗同樣極大。但在趙開陽看來,區區一凡人,拿益氣丹就能吊命,真正無本萬利。

然而天陰之體已經許久不曾出現,趙開陽不願枯等。

作為陣峰峰主,趙開陽手中古籍甚多,其中甚至有紫霄院法門殘本。在翻遍古籍之後,他還真找出一門詭術。

殘本細細分說,要如何炮制天陰之體。

要找陰年陰月陰時出生的女修,與凡夫俗子結合,在特定時日行房,又對行房之地嚴格要求。趙開陽蔔了數卦,慢慢發覺,符合要求的幾個地方,都是凡人帝王居所。這讓趙開陽若有所悟,記起虛無缥缈的“龍脈”一言。

他從陣峰弟子中挑選出符合要求的女修,送她們下山。多少次嘗試,折了無數弟子,終于等到一個闵月。

雅間之中,随着回蹤陣起,靈氣浮動,趙開陽眼前畫面一變。

牆角綻放的風貂蘭在此刻重新含苞,他視野裏出現三個人:路鶴軒,闵月,加上魏遠。

昨日晚間,闵月與魏遠在望月樓相會,要按照魏遠先前布置好的那樣變裝、易容。兩人知道輕重緩急,見面之後只講了寥寥數語,闵月就要擦去自己臉上的黃粉,改扮作男子。魏遠身材高大,寬肩窄腰,是偉岸丈夫。至于闵月,魏遠考慮周道:月娘骨架細、身量小,做女子裝扮是剛及笄的小娘子,可若扮作男子,就是十二三歲、尚未張開的清俊男童,正好來當魏遠的“書童”。

這會兒郢都人多,魚龍混雜。到了深夜,城門都不曾關閉。一對青年主仆出城,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

魏遠布置很多。

可兩人什麽都沒做,窗子外,就多了一個人。

那人穿着一身道袍,含笑看來,問:“公主怎麽來這兒了?”

正是路鶴軒。

魏遠見狀不妙,欲推月娘離開。

屋門打開一瞬,闵月聽到一聲悶哼,回身看去,卻見魏遠直直朝自己倒來,唇角帶血。

路鶴軒重傷魏遠。

月娘由此發出一聲驚叫,引來外界視線。

而在路鶴軒進入之後,雅間中的三人影像開始模糊,如浸了水的宣紙,上面墨汁向四處暈染。

這不可避免。

要回溯的場景中靈氣愈多、變動愈大,畫面就愈難以看清。說到底,萬年過去,三次正邪之戰,讓許多逍遙老祖編撰的法術失傳。到現在,趙開陽所用的回蹤陣是由殘本推演而來,平日歷來被他視作雞肋:稍微有些靈氣波動,畫面就會模糊不清。

如果查看對象是劍修、體修一類還好,不至于對周遭靈氣分布影響太大。但若撞上陣修、樂修這些能直接改變環境的,回蹤陣就一點作用都無,至多看出畫面裏有幾個人,穿了什麽顏色的衣裳。

因路鶴軒肯定地說,他昨夜遇到的修士用劍,趙開陽才願意随他前來一觀。

可接下來,趙開陽臉色愈發難看。

畫面的暈染不但沒有停下,反倒愈來愈糟。到最後,果真只能見到模糊色塊。

路鶴軒識海有如針紮。

他劇痛難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不敢反抗。

是師尊。

師尊在探他識海!

一息之後,趙開陽冷聲道:“鶴軒,看來你并未欺瞞我。”他在路鶴軒識海中看到的畫面,與這徒兒先前所說不錯。

路鶴軒冷汗涔涔,伏倒在地:“弟子不敢。”

趙開陽:“既如此……”他思忖片刻,“就要勞動一下闵端了。”

他口中的“闵端”,正是楚國武帝。利用血親尋人的法門不少,趙開陽也不在意闵端被“用”過之後會如何。原先過來,是想要找到和他作對的人。可說到底,還是找到天陰之體為重。

四十年等待,丢了這個,下個四十年,可不一定能炮制出新的天陰之體。

路鶴軒不敢講話。

趙開陽則喃喃自語:“會使劍、會用我歸元宗的法門……嗯?”

他神色一凜,看向眼前。

模糊的畫面有一刻清晰。

趙開陽見到一枚丹藥化作金液,在半空分開。

他唇角一撇,冷聲道:“白天權,果然是你!”裝模作樣、裝神弄鬼!

“師尊?”路鶴軒不懂。

趙開陽也無意給他解釋。

他一甩袖子,身體轉瞬出現在窗外,往迤逦宮室而去。

路鶴軒一驚,連忙跟上。

從始至終,這對師徒都沒往旁邊屋檐上看一眼。

“啾啾!”

白雀展翅而飛,在空中盤旋片刻,落在郢都一條昏暗巷內。

旁邊青藤垂下,恰似無意,在白雀身上輕撫而過。

下一刻,一捧靈火燃起,白雀化作灰煙,再無人留意。

與此同時,城外,青天之上。

楚慎行心滿意足,從芥子袋中取出昨日剩下那半壺蘭生酒,問秦子游:“來一杯嗎?”

秦子游猶不能回神。

他其實……沒看懂剛剛那對師徒到底在雅間內做了什麽。

回蹤陣顯現出的景象,只有陣中人才能得見。

所以從頭到尾,秦子游知道的只有:趙開陽問那歸元弟子,楚仙師是否用劍;路鶴軒跪在地上,誠惶誠恐;趙開陽提到武帝;到最後,趙開陽念了個名字,仿佛篤定,昨夜饒事的人是對方。

秦子游暈頭暈腦,覺得那名字有幾分耳熟。

而楚慎行袖中蔓出一彎青藤,兩片藤葉一卷,成倒錐形,便是可以用來盛酒的杯子。

蘭生酒倒下,楚慎行抿一口,仍然覺得這酒有些寡淡無味。但對秦子游來說,已經足夠。

秦子游心事重重,一飲而盡。

都說酒後吐真言。

少年想:興許這一杯酒,能助我徹悟。

楚慎行看眼前少年微醺。

終于,秦子游問:“楚仙師,你仿佛對歸元宗知之甚多。”

楚慎行坦然回答:“是。”

秦子游眨了眨眼睛,睫毛顫動,“你是否知道,陣峰峰主會想到另一人?”說着,他眉頭蹙起,喃喃自語,“白……啊,我記起來了。是丹峰峰主。”

楚慎行微微笑了下,“你倒也知道很多。”

這又要牽扯從前。秦子游不言不語,見卷起藤葉之間再被添滿靈酒,他慢吞吞嘗過一口,不似方才牛飲。蘭生酒入喉,靈氣裕于經脈,丹田微微發熱。

秦子游又問:“楚仙師可是有意引陣峰、丹峰兩位峰主們相争?”

少年無比糾結。

仔細想來,楚仙師昨夜的種種動作,都像是有了深意。

只是秦子游尚不能勘破。

他時而覺得,自己是否過于非黑即白,而世道并非如此。時而又想,可楚仙師真是好人,自己該信他才對。

他思緒漸深。

“昨日,仙師引我與興昌、孫胖去望月樓——”

作者有話要說:

從子游到楚哥是個很漫長的往事了。

這回當了楚哥的徒弟,子游也會長成另一個樣子。

立FLAG:明天一定要在24點前更新!!

如果做不到的話就回來把這句話删了(喂!

【關于“點靈犀”】

“為紙雀、紙螞蚱點靈犀,你已經學會了。”楚慎行道,“但還有更有趣的玩法。”

“師尊請說。”秦子游凝神細聽。

楚慎行慢悠悠笑了笑,青藤從他袖口蔓出,長出一尺,幻化成毛筆,被楚慎行捏在手中。→

“與鳥蟲相比,人身上關竅更多,你要一一記住。”

毛筆柔軟的筆尖點上少年眉間。

“這兒是哪兒?”楚慎行問。

秦子游想了想:“印堂。”

“對。”

幹燥的筆尖往旁邊挪,每到一處,楚慎行便要問秦子游一句。秦子游起先還能回答,可往後,楚慎行問到生僻處,秦子游只得求教:“不知道……唔。”

筆尖點在少年唇珠上。

秦子游眼皮顫動,忽然有細密的酥、蔓延的癢從筆尖觸碰到的皮膚迸發。

“兌端穴。”楚慎行道,“記住了嗎?”

秦子游深呼吸,說:“記住……”

他張口,可這樣一來,筆尖下滑,落在他口舌之中,被舌尖濡濕。

秦子游眼睛微微睜大。

楚慎行端詳他,愉快地想:的确像是一只小鹿。

緊張的、忐忑地觀察四方,看是否有危險來臨的小鹿。

他就着濡濕筆尖,繼續教導:“這裏是承江穴。”點上唇瓣之下的小窩。

“承江……”秦子游跟着複述。

……

“膺窗、天池。”

“膺窗、天池……”秦子游的聲音越來越低。

“商曲、神闕。”楚慎行嗓音微沉,看着眼前少年。

“商曲、神闕——”

……

“這是哪兒?”楚慎行問。

秦子游答不出來。

他無力思考、無力講話。

楚慎行嘆口氣,遺憾地說:“子游,看來還要多多複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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