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粥
第35章 粥
紙包裏裝着耗兒藥。
這藥是船家自己買來。當日他受仙師所托,去岸上采買,順道也給自家置辦了些物件。
但那會兒,船家沒想到,自己恐怕再也沒有回家的那天。
他堅定地相信,河神肉身不在,只怕會更遷怒與江畔百姓。到那時候,兩岸缟素,天下大亂。自己先一步毒殺那仙師的弟子,算是将功補過。河神的憤怒,只有血債血償,方能平息。
等少年運轉過靈氣周天,歡歡喜喜地起身,去艙外看粥時,粥水被煮到粘稠,米粒混合着魚碎。
秦子游坐在甕邊,嗅着甕中傳來的鮮香,食指大動。
他視線随着木勺,在粥裏攪動、攪動……因盯着粥水,少年的眼睛也跟着打轉。
秦子游滿心期待,清清脆脆,問:“文叔,這米、這魚定然熟了,那羊肉熟透了否?”
他背後有一片江水、滿天星鬥。
船家看他,心裏已經計較出這少年待會兒七竅流血、暴斃而亡的模樣。至于艙中仙師,細細想來,自己的确從未見他動箸。也是先前癡傻,一個能随手拿出芥子袋的人,怎會是尋常江湖客。
他嗓音沙啞,回答:“要熟了,你且等等。”
秦子游“唔”一聲,看船家面容,似乎沒有先前的濃濃愁色,所有心緒都淡下。
他心想:文叔也該想通了吧?唉,那哪裏是河神啊!
少年又等了一盞茶功夫。期間船側經過幾條其他船只,因鮮粥飄香,還有人喊:“小郎君!你這是在煮什麽?”
秦子游快活地、大方地回答:“煮粥呀!有魚有羊,不必再加什麽。”
這時候,文叔終于開始舀粥。
秦子游看着甕、看着碗,盤算:我一半,文叔一半。
肚子“咕嚕嚕”地叫。船家遞碗過來,碗邊滾燙,秦子游撐起一點護體靈氣,免捱這份痛。而後捧着碗,正要大快朵頤——
不知何處飛來什麽物件,打落了粥碗。
“砰”一聲,秦子游愣在原處。
粥碗滾在船上,秦子游眨眼,迷茫、困惑。他的粥,好好一碗粥,怎麽沒了?
少年慢慢轉頭。
他循着那物件飛來的方向,看到另一條船。
船頭站着一個白衣郎君。
秦子游大怒:“你做什麽,為什麽要打翻我的粥!”
他眉毛豎起,想做出兇惡模樣。奈何年紀太輕,即便生氣,都沒太多威力。
白衣郎君淡淡看來,視線落在秦子游背後的船家身上。
船家心中有鬼,知道自己的謀算敗露。他心一橫,一言不發,直接将手邊滾燙的粥灌入喉中,欲自我了斷。
殺不了這少年,至少以自己一身朽骨來祭河神!
秦子游被這發展弄得更懵。
他眉毛一點點擰起,揣度事情走向。文叔為何如此?這碗粥……
少年眼睜睜看着,白花花的、帶着羊肉碎塊的鮮粥,又從船家口中原樣滾出。
船家手扼住自己喉嚨,想要吞咽,卻阻止不了粥水嘔出。他喉中發出“嗬嗬”聲響,眼睛翻白,駭人至極。
秦子游不自覺地後退兩步,驚愕:“這是——”
話音未落,他背後傳來一道嗓音。┆┆
楚慎行從船艙中出來,遙遙對隔壁船上的白衣郎君拱手,口中道:“多謝道友出手相助。”
秦子游心中微喜,喚道:“師尊!”
原來船家此刻動靜,是楚慎行所為。
聽了楚慎行的話,白衣郎君同樣拱手,笑道:“無妨。”停頓一下,像是不解,“我見這小郎君與船家相談甚歡,船家也不似要謀財害命,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楚慎行長嘆。
先前,他神游太虛,并未留意外界動靜。可在這之餘,還是分出一絲神識,落在秦子游身上。
整整一個下午,秦子游的郁悶、無奈,全部被楚慎行留意到。但他僅僅覺得有趣,并未因之挂懷。
直到剛剛,少年的欣悅擠滿楚慎行分出的神識。楚慎行甚至考慮,是否幹脆醒來,也去分一碗粥。就在這會兒,少年驟然發怒。
這讓楚慎行睜眼。
比起憂心,楚慎行還是好奇更多。
子游會為什麽生氣?
為這個,神識鋪開,楚慎行“看”到外間情境。
兩條并行的船,打翻在船板的粥……
楚慎行眼皮一跳,身形微晃,便到了艙外。
便有他與白衣郎君對話的一幕。
聽了對方的問題,楚慎行嘆過,瞥一眼秦子游,“子游,你來說。”
秦子游輕輕“啊”一聲。
他正在想:師尊這态度——莫非,文叔是要害我?粥裏被下了東西?
怎會如此?
怎能如此!
……因為“河神”嗎?
這猜測荒謬、可笑,卻似乎是唯一的解釋。
秦子游垂手立在原處,神情幾番變換,再不像是兩刻之前,那個歡快地告訴其他人,自己正在煮粥的少年。
但到底感激對面船上的仙師。他整理一下思緒,先誠心誠意道謝,三言兩語說了白日的事,而後微微遲疑,問:“仙師是如何知道這粥水有問題?”
白衣郎君答他前面的話:“我說晌午那會兒,水波忽動,似有大動靜,往後卻倏忽平息,原來是你們二人在與妖獸鬥法。”
而後,方回答秦子游:“不瞞道友與小郎君說,我修藥道。方才嗅到粥裏有一絲苦味,覺得不對,又來不及多說什麽,只好先打翻碗,為你示警。”
兩條船并行,講話不便。講到這裏,那郎君幹脆一躍,落在師徒二人所在船上。
他低頭,用靈氣裹住少許粥水,令其浮至面前。再從袖中取出一枚銀針,刺入粥中。
少頃,銀針抽離粥水,針面發黑。
白衣郎君看了,“多半是砒霜。”
這是鐵證,秦子游聽在耳中,近乎委屈。
上船也有些時候,他與文叔朝夕相處,文叔甚至對他提過,家裏的小娘子與秦子游一般大小。等這趟生意走完,拿了結好的銀兩,他就去為小娘子打一副首飾,好做嫁妝。
那會兒秦子游還覺得,船家這般有心,自己可以多算些銀兩。
可當下,為了一個子虛烏有的“河神”,文叔要殺他!
秦子游難以想象,如果不是恰好遇見這白衣郎君,對方願意出手相救,自己這會兒會是什麽情形?師尊會救他嗎?師尊能救下他嗎?
想到此處,秦子游心中又怕又氣。
少年驀然拔出日影劍,劍鋒直指船家脖頸。
哪怕在這時候,秦子游的手依然很穩。
他看文叔,一一數:“那日上船,我給你十兩銀子,你去采買。”
這些錢,夠尋常人家五年家用。
秦子游嗓音裏帶着一絲別樣的冷冽。
他說:“你買來十斤牛、十斤羊、十斤雞鴨,另有十斤米——文叔,我并非不理世故,這些東西,哪怕去了姑蘇,都用不了十兩。但你不說,我見你勞苦,便也不問。”
船家顫唞。
他方才一心求死,到現在,反倒是懼意湧上。
船家想要求饒。他改換想法,覺得河神即便發怒,自己早早離開江岸,大不了,北上楚國,如此一來,嘉陵江畔如何,總牽連不到自己。
可脖子上架着劍,稍微一動,就帶來一陣刺痛。船家只得口中哀求:“小老兒知錯了,萬望少俠饒命啊!”
秦子游不理睬他,繼續數:“我與旁人閑談,他們聽聞我與你共食,盡是訝然——文叔,你先前告訴我,這是江上行船的規矩。可我早知道,這是你哄騙我。”
這是他與那婦人談天時知道的事。
秦子游又說:“我與你解釋半日,費盡口舌。你半日未劃槳,我憐你辛苦,準你休息。前些日子,你偷懶耍滑,我也全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沒看到。”
“可你呢?”少年厲聲道,“你要殺我?”
秦子游說到這裏,有些意興闌珊。
少年收劍入鞘。
見狀,白衣郎君微微擰眉,欲言又止。
船家先是一喜,可緊接着,秦子游神識裹着地上一團已經涼下來的粥水,重新将其灌入船家喉嚨。
少年嘆道:“你既欲如此殺我,也該受這份苦楚。師尊先前強令你吐出粥水,想來,只是為了讓你死得清楚明白,莫要做個糊塗鬼。”
楚慎行見狀,低笑。
毒粥入喉,很快,船家身體抽搐,七竅流血,暴斃而亡。
恰如他先前想象的秦子游模樣。
秦子游抿着嘴,看這一幕。他并不心軟。
直到船家再無動作,少年方轉頭,看楚慎行,又叫:“師尊。”
楚慎行看他,說:“來。”
秦子游上前。
他以為師尊要講很長一段道理,但楚慎行只是擡手,又揉了揉秦子游的頭。
秦子游癟了癟嘴,仍然心緒不平。但下午那會兒,還讓他無言相對的動作,在此刻,卻像是真帶了奇異作用,讓秦子游心情一點點平息。
他主動說:“師尊,我沒事了。”
楚慎行道:“好。”
他側頭,看旁邊站着的白衣郎君。
對方似乎略有尴尬,眼神亂飄,想要回船,又不知如何開口。
楚慎行想到倒在地上的船家,又記起花會時間。最後,他的視線落在白衣郎君身後那條船上。
楚慎行:“道友見笑。實不相瞞,出了這檔事,也着實令人頭疼。我與子游要往雲夢郡去,看儒風寺六十年一度的花會。可而今,沒了船家,接下來不知如何是好。”
白衣郎君有些喜意,回答:“巧了。我從蘭曲來,也要往雲夢去。既如此,接下來一路,不妨結伴而行?”
楚慎行看他,說:“還未請教道友姓名?”
“我姓程,”對方說,“名玉堂。”
作者有話要說:
*修了個前文的BUG,這會兒是八月底啦,快到九月。
【現代paro】
等到端菜上桌,少年恰好從浴室裏出來。
他頂着濕漉漉的頭發,主動去廚房舀飯。
楚慎行看着少年背影,無聲地笑了笑,便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他清清嗓子,說:“子游,別忘了拿筷子。”
秦子游“哎”了聲,不多時,便拿着碗筷出來。
米粒晶瑩,帶着濃郁稻香。楚慎行吃得頗鄭重,秦子游倒是三下兩下便吃完、放下筷子,盯着楚慎行。
楚慎行好笑:“看我做什麽?還想要?”
秦子游搖頭。
楚慎行:“……?”嗯?
秦子游說:“你快吃,吃完以後我去洗碗。”
少年想要彌補一下剛剛不太成功的削皮。
但楚慎行無情地戳穿他:“洗碗?只是‘把碗放進洗碗機’裏面吧?”
秦子游聳了聳肩。
大約是圖省事,這會兒,他穿了件寬蕩蕩的秋衣。這一聳肩,頭發上的水珠滾下來,落在少年鎖骨上。
他說:“總之,你快些吃。”
楚慎行手撐着額頭,忍俊不禁,“不用了,你還得寫作業吧?外面我收拾就行。”
秦子游:“……你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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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