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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010

◎十年相避,見而無言◎

清晨,只見府門口,立于一身影,清隽臨風,薄唇帶着冷色,白皙的臉龐間透着絲絲病态,有種欲摧之意。

“費游,別讓我失望。”商侑安冷清的話透着寒意,幹脆又果斷。

費游垂下眼,将那厚毛披風嚴實系于商侑安肩上,面浮擔憂,幾番想開口說話,卻又止于嘴邊,最後沉沉一句:“是,殿下小心。”

望着殿下離開的身影,費游手輕輕一揮,四處樹草微動,皆已收到指令。

他轉身進府,轉動着房間暗處機關,在榻後處顯開一層暗門來,經過層層繞繞,來到滿是機關暗匣的牆口,将指令通過極為隐秘之手法,傳遞于雁城大小角落,皆是隐衛,所聽指令皆以商侑安是從。

牆面燭光微照,視線晦暗,餘光所落之處,紙條隐約只見幾字:回京暗伏,等候指令。

今日的商侑安束了發冠,衣着體面,與平日那頹廢之感有所不同,他下了馬車,望着遠處的陵墓,與幾日前不同的是今日他捧了束枯萎的荷花。

荷花,是他最讨厭的,多年來不曾再碰過,然而此刻,被他緊緊攥在手裏,往陵墓走去。

還未等他進陵,身後便揚起陣陣塵土,一聲長嘯馬聲,讓商侑安僵直了身子,頓住了腳步。

身後馬車穩穩停下,緊接着便是聽見整齊有序的腳步聲,那支規整的隊伍将陵墓入口圍繞着,帶着佩刀,恭敬地守衛着馬車裏的人。

商侑安不曾轉身,只聽腳步,便知道這是一支訓練有序的皇家禁軍,雖已着便裝,可撲面而來的是他記憶中那熟悉的畫面。

禁軍領衛男子在見到皇陵禁地竟還有外人在此,不禁迅速拔刀抵在了商侑安的脖子上:“是何人在此?!膽敢擅闖皇陵!”

商侑安無動于衷地垂下眉,這麽多年了,還是頭一回在陵墓碰面。

皇家領隊唐叕眉頭一皺,看着眼前這個膽大包天的少年,手中的刀欲要不留餘地之際,被那聲沉重威嚴的聲音阻止了:“唐叕。”

唐叕聞聲收刀,壓下心中重重疑惑,例行檢查地将商侑安身上搜查一番,雖不知眼前少年什麽身份,為何會在此,但聖上所過之處,必将嚴格搜查。

唐叕視線落在了這個沉默少年手上的花上,搜尋的手剛要碰到那幹枯的花朵之時,少年微側身子,與唐叕的手錯開了。

“退下吧。”身後之人一身黑色袍服,卻是難掩龍威,他步步穩态,走到少年面前。

唐叕收回那只落空的手,退到了謝康禛的身後,見商侑安依舊不動舉止,不禁低聲呵斥:“放肆!見到聖上還不跪下?!”

謝康禛擺手,“私服出行,免去跪拜。”

說完,在眼前這個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少年身上打量着,十年之久不曾見面,雖不記得這孩子模樣,可一瞧着他那張臉,便不由得浮現出曾經那個他最深愛之人的容顏。

像,像極了,謝康禛移開視線,眸子閃過沒由來的厭惡。

商侑安始終低着頭,眉眼間一片漠然,透着生疏之意,而那捧着花的手不動聲色地緊攥着,随後松了幾分,退開了幾步,讓了路。

謝康禛打量的視線停留在那束幹枯的荷花上,又審視對上商侑安的眼神,四目相對後,很快,謝康禛移開視線,緩緩向陵墓走去。

十年相避,見而無言。

毫不意外,商侑安輕笑一聲,漠視着眼前的背影,若是光憑冷冽的視線能殺人的話,那此刻商侑安眼中必定是一場刀光劍影。

而,在他收回視線之間,只“嗖!”如風般穿梭一箭,從林中勢氣洶洶而來,驚過商侑安的耳邊發絲,直逼那抹黑色袍服背影,唐叕餘光一瞥,剎那間揮刀而擋,大呵一聲:

“護駕!”

瞬間,山林布滿漆黑一片殺手,好似潮水迅速湧來伴着陣陣窒息感,箭矢淩空亂飛,支支利箭從耳畔呼嘯,便衣軍隊紛紛拔刀而擋,将謝康禛保護起來,場面瞬間激烈起來。

唐叕皺眉,出行前全部一一排查過,怎還會有刺客?!

唐叕不禁往四周看去,那個寡言少年卻是面色不改,往陵墓走去:“進陵!”

唐叕眯眼看着商侑安,十年間他不曾見到這座皇陵還有其他人來過,為何眼前這個少年卻如此熟悉這裏的環境?

唐叕來不及多想,擋在了謝康禛前面,護送謝康禛進陵,就在離陵墓入口還有些距離時,一只暗箭正中唐叕右腿,速度之快連他都不曾反應過來。

他吃痛一聲,還想頑強站起,吃力抵擋,這般力度足以看出林中之人內力深厚,若是下死手,他帶領的這支禁衛未必能抵擋得住。

林中蒙面男子親自拉弓上箭,對着那黑色身影一射,視線卻是停留在那個少年身上。

而這種場面對于謝康禛來說,雖然危險卻也不是第一回行刺,只見他神色未慌,在刀劍交擊、血肉橫屍的場面中有意無意尋視着什麽,在對上商侑安的視線後,才抿嘴,将視線移向那激烈的場面。

一支穿山箭如風而極,直逼謝康禛,速度之快讓人驚覺,萬分緊急之際,那少年躍身而撲,将謝康禛撲倒進陵:“站着等死?”

那只利箭直直穿過商侑安胸膛,染紅了那身霧青色,他艱難單跪于地,推開安全進陵的謝康禛,難得在外人面前皺起眉。

蒼白的嘴角被血浸得鮮紅,袖子下是發抖冰涼的手,此刻的商侑安感受不到痛了,好似往日被寒疾折磨已久的痛楚于眼下消失殆盡。

身子逐漸麻木起來,伴着一股從未感受過的冷蔓延四肢,腦海中猶如走馬觀花般閃過許多面孔,卻是一張都無法看清。

鈍感之後的疼痛讓他受不住支撐,倒地之前落入了一個懷抱,待他費力看清那面孔是徐伯之時,生平第一次露出了赤/裸濃意的失望。

他無暇再去看旁邊那雙定立未動的金靴,只覺嚨間一股腥甜難咽,胸腔間噴烈欲動的沸騰,再難壓住,順着嘴角而流,染紅了那灰白的唇齒。

也好,徐伯照顧他十年之久,早将他視如親人,還有什麽好遺憾的呢。

那束幹枯的花還被人抱着,在他胸口浸得更豔麗,堪比那鮮活生機的荷花,記憶停留在蒲月蟬鳴之際,暖風橫過那片滿是荷花的池塘,婀娜女子輕衣飄飄,坐于涼亭,女子盯着荷花出神之際,被頑皮的孩童之聲打斷:

“母妃,你不高興嗎?”

風華絕美的女子聞及笑了出聲,斂去了那一抹憂郁,摸着孩童小小的腦袋:“哪有不高興,安兒怎麽來了?”

小小孩童一歪腦袋,有些得意起來:“母妃不知道,只有母妃的住處才有這麽大一片荷花,旁的地方都沒有哩!他們都羨慕極了母妃。”

小小的手比劃着大大的池塘,孩童的天真展露在臉上,并沒有看懂女子眼底的憂傷,透過那雙絕美眸子中,還有深深的不自由:“母妃還羨慕她們呢。”

“安兒為何在這?今日的學業可有做完?聽夫子講,你又在堂上頑皮了?!”

威嚴的聲音随着金靴踏步而來,明晃晃的龍袍襯得年輕的謝康禛氣宇軒昂,只見他提開孩童,毫不留情地将小小身影趕出涼亭:“回你的天成殿去!”

謝康禛将涼亭中之人擁入懷中,态度與方才判若兩人,他愛惜般撫摸着那張精致勾人的臉龐,而絕美女子則是看向乖乖回去的孩童身影,對他有些埋怨語氣:

“安兒還是孩子,那些治國的大道理對于他來說還早,何必如此苛刻?”

“朕所擁有的這些将來都是他的,眼下的年紀雖是比同齡孩子多付出了些,卻也是他将來必須要承擔的重任,已經是不小了。”

懷中之人還想争辯什麽,卻終終而止,她倒覺得在孩童年紀不失童心,往後之日不失自由,才是難得。

直到母妃離世,商侑安才理解母妃到底想要什麽,她不愛榮華富貴,不愛宮裏的明争暗鬥,難怪每每之際她總愛在花園看着籠中鹂鳥,不過都是同病相憐。

少年在徐伯懷間顯得愈發瘦弱,常年的營養不足與寒苦讓商侑安此刻看起來像極了被抛棄野生的幼虎,奄奄一息。

“聖上。”徐伯眸中顯出心疼,将奄奄一息的少年輕放于地,跪垂在那雙金靴邊,像極了為子求醫的老父親。

金靴之人嚴肅的臉色看不出情緒,許久間只微微一嘆,“這些年,你可有怨?”

“從未有過,相信娘娘若在,也不希望看到這一幕。”徐伯餘光瞥向地上散落的荷花,閉眼将頭磕在地上,緩緩而道。

聽到提及舊人,謝康禛才肯看向地上的少年面孔,而那束枯萎的荷花因染了血而似緩緩綻放開來,圍在少年身邊,像在哀悼,又像在撕扯着活着之人的回憶,零零碎碎又陷得很深很深。

“回宮。”

浩浩湯湯一隊人馬走遠,陵墓瞬間寂寥冷清起來,保持着跪垂之勢的徐伯沉沉閉眼,搖搖頭,一聲微嘆,一句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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