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入宮(四)

第25章 入宮(四)

此言一出, 衆人都噤若寒蟬。

陛下是天子,就算是玩笑話,也帶着三分真。

陸辰安不由得替菱歌緊張起來, 可他不過是個小官, 自然不敢多言。

蘇纨等人皆擔憂的望着菱歌,卻沒有一個人敢護着她。

楊惇握着茶盞的手一頓,将茶盞放在案幾上,正要起身,卻被楊妍死死的按住了。

他有些詫異的看向楊妍, 她慣常溫柔,雖有主意, 卻從未如此強勢過。

他認真望着她, 卻發現她眼底藏着那樣徹骨的恐懼。

她幾乎是哀求的沖着他搖了搖頭, 楊惇的手指漸漸松了開來, 直到他垂眸,她才松了一口氣,緩緩放開了他。

菱歌自然不知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已發生了如此多的事,她款款站起身來, 不卑不亢道:“所謂目光鄙夷, 也不過是霍二姑娘自己的感覺,實在算不上證據。更何況臣女實在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值得鄙夷之處,還請霍二姑娘明示。”

“你!”

霍初語沒想到,她在陛下面前竟也敢如此明目張膽的将罪責推在自己身上。她不過是應天來的孤女, 這個時候, 不該是吓破了膽子, 跪在地上求饒嗎?

“初語!還沒鬧夠嗎?”寧貴妃打斷了她。

“長姐……”霍初語見寧貴妃冷着臉,便走到陛下身邊跪下來, 嬌聲道:“陛下,臣女是什麽性子您最是知道的,臣女絕無此意啊!”

陛下卻沒說話,只是盯着菱歌的臉看着,目光幽深冷峻。

“你是……沈知南的女兒?”他緩緩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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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歌道:“是。”

“擡起頭來。”

“是。”

菱歌不能違拗,便落落大方的擡起頭來,沒有半點避諱瑟縮的意思。

衆人不解其意,卻都察覺到了不同的意味。

鄭兒剝好了葡萄,正要喂到太子嘴裏去,卻見他不知何時坐正了身子,直直的朝着菱歌的方向看去。

他眼底收斂了那份玩世不恭的纨绔之氣,反而認真得緊。

鄭兒還是頭一次見到他如此模樣,便順着他的目光朝菱歌看過去,在觸碰到菱歌面容的一瞬間,她只覺心頭一窒,連呼吸都忘了。

“朕倒不知道,沈知南有這麽伶俐的女兒。”陛下說着,身子不自覺的向前躬了幾分,道:“他是個有才的,只是性子不好,可惜了。”

菱歌擡眸看向陛下,而他也正看着她,他這話說得平靜,眼底卻是深不可測。

陛下素來标榜仁德,又歷經被俘瓦剌之事,行事便比尋常皇帝多了一分悲憫體恤之心,就算答錯了,也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當真拿她如何。

菱歌思忖着,開口道:“臣女倒覺得,為人玲珑未必就是好,為人刻板不知變通未必就是不好。”

“菱歌!”蘇纨站起身來,跪下道:“陛下,臣婦回去會好好管教她的,還請陛下恕罪!”

陛下沒理她,只幽幽的看着菱歌,道:“從前,朕是不是見過你?”

果然!

菱歌道:“臣女粗鄙,今日是第一次入宮。”

寧貴妃有些不安的望着菱歌,微微地搖了搖頭。

“是麽?”半晌,陛下開口道:“朕倒覺得,你讓朕想起了一位故人。”

“能讓陛下有此聯想,臣女榮幸之至。”菱歌莞爾一笑,腦海裏卻想起了五年前的事,這問題折磨了她這麽久,這一刻,她好像得到了答案。

“阿瑤,陛下殺爹爹,也是無奈之舉……他要師出有名,只能如此……爹爹不怪他,你也不要怪他,更不要替我報仇。只是可憐了你們,要受這麽多苦了。爹爹這一輩子,不負天下,只是負了你們啊!”

父親,他在提到您的時候,似乎真的沒有恨意,反而有些釋然。這一刻讓我相信您說的,您也許是對的……

可情非得已,便能視人命如草芥,把忠臣當作墊腳石嗎?

菱歌眼眸微寒,靜靜的看着陛下。

陛下感受到了那平靜而冷寂的目光,他眉頭微蹙,正要開口,卻聽得門口響起了清脆的聲響。

“好無知狂妄的女子!”

衆人循聲看去,只見許久未露面的皇後走了進來,她身邊跟着一位妙齡女子,想來方才說話的就是她了。

皇後不過四十多歲的年紀,看着卻像是五六十歲的老妪,頭發花白,皮膚也不複光滑,皺紋爬了滿臉。她微眯着眼睛,手緊緊的扣在身邊女子的胳膊上,想來是眼睛不好看不真切路的緣故。

菱歌随着衆人一道站起身來,行禮道:“皇後娘娘萬安。”

皇後笑笑,很是溫柔端莊,道:“都起來吧。”

陛下站起身來,從那女子手上接過皇後,扶着她坐在自己身側,道:“當心。”

皇後沒說話,只是斂了臉上的笑意,款款坐下身來。

寧貴妃極恭順道:“娘娘。”

皇後看也沒看她,只道:“你也坐吧。”

寧貴妃道了聲“是”,便在陛下另一側坐了下來。

霍初語倒不似寧貴妃如此謙恭,反而有些嫌惡的避過了身子。

皇後身邊那女子也不急着落座,只上下打量着菱歌,道:“早聽說沈家的姑娘生得極美,只可惜美則美矣,卻是個不懂規矩的。”

“公主!沈姑娘如此,也是事出有因,話趕話的趕到這裏了而已。”寧貴妃解釋道。

那女子看了寧貴妃一眼,道:“這裏沒你說話的份兒。”

菱歌望着那女子,瞬間便明白了她的身份,她便是寶慶公主,當今陛下的幼妹。陛下待兄弟皆殘忍,唯獨對這個小妹體恤有加,說是兄長,倒更像是父親。

陛下慣着她,可不代表她能為所欲為,更不代表她能随意欺侮寧貴妃。

左右她已在陛下面前現了眼,也不怕再得罪一個公主。

菱歌不卑不亢道:“臣女自問出身低微,自然不如皇家貴胄懂得規矩。公主是金枝玉葉,自然強過臣女百倍。”

“你敢諷刺本宮!”寶慶公主杏眼微挑。

“臣女不敢,也無諷刺之意。不過是公主心中有愧,才會以為臣女是在諷刺公主。所謂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臣女只管得了自己的心,管不了旁人的。”

寶慶公主冷笑一聲,走到菱歌面前上下打量着她,道:“好一個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那本宮今日就給你個教訓,讓你知道什麽是……”

“姑姑!”太子突然開口。

鄭兒一愣,忙低聲提醒道:“殿下……”

太子卻像是打定了主意,站起身來道:“今日是我的大日子,姑姑只當是給我個面子,饒過她吧。”

“殿下該知道,本宮一貫喜歡駁人臉面。”

“若是臣呢?”陸庭之不知何時從門外走了進來,正色道。

寶慶公主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半晌方恨恨的收斂了目光,轉身走回了自己位置上坐着。

菱歌擡眸看向陸庭之,他神色淡然,好像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反而朝着陛下等人行了禮,道:“臣來晚了。”

陛下擺擺手,道:“不要緊。”

皇後含笑看了身邊的寶慶公主一眼,道:“也就庭之治得住你。”

寶慶公主沒說話,可臉上明顯沒有不快之色。

皇後說着,看向陸庭之,道:“是了,這沈姑娘可是庭之的表妹。庭之素來是個護短的。”

陸庭之道:“娘娘面前,臣不敢不公允。”

皇後笑着道:“去吧,沒得站在這裏,怪累的。”她說着,又看了寶慶公主一眼,見寶慶公主低着眉,她也就沒再多言,只是笑。

陸庭之道了聲“多謝娘娘”,便徑自走到了菱歌身邊坐下。

寶慶公主見狀,不覺蹙了眉,陛下和皇後也難得的相互看了一眼。

陸辰安微微皺了皺眉,可想着許是陸庭之怕旁人再為難菱歌才會如此,也就漸漸舒展了眉頭。

楊妍側頭看向楊惇,只見他神色淡然,才略略安下心來。

太子緩緩坐了下來,鄭兒伸手去扶他,他卻甩開了自己的手,鄭兒眸色微變,形容卻仍是溫順的模樣,收回手來小心翼翼地在太子身後跪好。

陛下看了一眼站着的菱歌,道:“庭之既不喜歡你站着,你便也坐下吧。”

菱歌道了聲“是”,便坐了下來。

任誰看了這場面,也知道寶慶公主待陸庭之的心意,陸庭之這個時候坐在她身側,也不知到底是何用意。

菱歌心裏想着,不覺多看了他一眼,他倒是神色如常,好像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也好。

菱歌淺淺一笑,身子狀似無意的向他近旁靠了靠。

陸庭之端着茶盞的手頓了頓,不動聲色地将茶盞放在了菱歌近旁的地方,身子也就不自覺的朝着這邊移了移。

菱歌端起茶盞,淺淺抿了一口,又将那茶盞放下。

她唇上的胭脂便淺淺淡淡地在那杯口留下了一抹痕跡,紅紅的,像是心上的朱砂痣。

陸庭之多看了那茶盞一眼,雖未開口,唇角卻勾出了一抹弧度,又很快斂去了。

寶慶公主遠遠看着,只覺心裏堵得厲害,連手中的茶盞都要捏碎了。

菱歌勾了勾唇角,很是滿意的擡起頭來,欣賞着寶慶公主氣歪了的臉。

“有意思麽?”陸庭之淡淡道。

“有意思。”菱歌莞爾一笑,道:“表兄喜歡嗎?”

“喜歡。”他不覺勾起唇角。

*

此事已了,接下來便是再慣常不過的流程。

所謂選妃,自然是要看姑娘們的言談舉止、才情風貌。

此時天色已沉了下來,楊敬站起身來,笑着道:“臨近年關,臣有一大禮要送與陛下、娘娘和兩位殿下。”

話音未落,便聽得“轟”的一聲,一抹煙花在空中炸響,瞬間便将整個亭子照得亮如白晝了。

“啊!”宋将離輕呼一聲,趕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父親宋九安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她當即便吓得再也不敢出聲了。

可從在場衆人的神色中她也看得出,他們對她的鄙夷之色。

還好,受到驚吓的姑娘不止她一個。

有的姑娘經不得吓,當即便花容失色,她們的一舉一動也就被陛下看在了眼裏。而舉止端莊,面無怯色的姑娘亦然。

楊妍面不改色,只微微擡眸看着漫天煙火,淺淺一笑。

陸盈盈和宋雅芙勉強穩住了心神,她們劫後餘生般有些後怕的相互看了一眼,又轉頭看向菱歌,只見她低眉吃着面前的茶點,好像根本沒聽見那轟鳴聲,也懶怠看這漫天煙火似的。

太子已無心看這些,他只一盞接着一盞的飲着酒,目光偶爾落在菱歌身上,又很快沉寂了下去。

一如這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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