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處子(二)

第27章 處子(二)

陛下一走, 這宴席也就不成宴了。眼看着天色已晚,衆人也就都動了出宮的心思。皇後本也就神色恹恹,只因着陛下在才強撐着, 如今也就道:“本宮乏了, 這宴席就到這裏吧。”

寶慶公主趕忙扶着她,道:“娘娘的眼睛可是不舒服了?”

皇後道:“老毛病了,無妨。”

寶慶公主道:“我陪娘娘回宮。”

皇後點點頭,站起身來,道:“本宮先行回宮了, 諸位請自便吧。”

衆人都站起身來,恭順道:“恭送娘娘。”

皇後微微颔首, 便要離開, 卻聽得寧貴妃道:“娘娘, 臣妾有一事……”

皇後腳下一頓, 還未開口,便聽得寶慶挑眉道:“寧娘娘難道不知皇後娘娘身子不适?這種時候,寧娘娘還要出言相攔,可見寧娘娘是全然不在乎皇後娘娘的身子啊!”

“臣妾不敢, 臣妾只是……”

“罷了, ”皇後淡淡開口,轉過身來,道:“蘇夫人。”

蘇纨沒想到皇後會喚自己,冷不丁地被喚, 險些失了禮數。

“貴府的沈姑娘……今日便留下來侍奉寧貴妃吧。”

霍初語正随霍秉文等人向外走着, 聽得此言, 猛地回頭,不可置信的看向菱歌。

霍秉文輕咳了一聲, 她才回過神來,腳下似有千鈞重,直到霍夫人催促再三,她才離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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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蘇纨一愣,道:“可是娘娘……”

皇後沒再聽下去,只是眼角的餘光瞥過菱歌的臉,道:“本宮累了,今日便這樣吧。明日一早會送沈姑娘出宮去的。”

蘇纨不好再争,只得道:“是。”

陸庭之眼眸冰涼,蹙眉看着菱歌,見她低着頭,并沒有不願意的意思,便越發覺得心中煩悶,起了一股子無名火。

寧貴妃身邊的宮女兜蘭走了過來,沖着陸庭之等人行了禮,方走到菱歌身邊,道:“沈姑娘,請吧。”

菱歌沒拒絕,起身便要随她走。

陸庭之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力道極大,菱歌幾乎摔了一個趔趄,猛地撞在了他懷裏。

“庭之!”蘇纨忍不住驚呼道。

陸辰安想要上前,卻被陸予禮緊緊攥住,道:“二哥不可!”

陸盈盈等人都怔在了原地,一時不知陸庭之是何用意。

“你願意去?”陸庭之淡淡開口。

“表兄錯了,此事,由不得我願不願意。”菱歌擡眸看着他的眼睛。

“此事,只在你願不願意。”他眼底堅定,讓菱歌相信,只要她一句不願意,他便能帶她走。

他會願意為了自己做到如此地步?

菱歌不敢信。可望着他的眼睛,她又不得不信。

也許,當真如皇後所言,陸庭之是個護短的人。他受不得陸家的人在外面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只可惜,她不是他真正的表妹。

她不配受他的庇護。

正如,她一定要去。

菱歌淺淺一笑,道:“我願意。”

瞬間,陸庭之松了她手腕上的力道。他的眼眸斂了光彩,又恢複了如往常一般的深不可測。

菱歌卻沒有時間再去猜度他的心緒,她急着去做她必須要做的事。

兜蘭沒有猶豫,只微微側身,便引着她去了。

楊惇望着菱歌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垂了眸子。

直到楊夫人派人催促他,他才随着楊夫人等人一道離開了。

*

不多時候,整個避水亭便只剩下了寥寥幾個賓客。

蘇纨嘆了口氣,道:“庭之,我們也出宮去吧。明日一早派人來接菱歌便是了。”

她說着,朝着陸盈盈使了個眼色。

陸盈盈見陸庭之神色冷峻,早已吓得說不出話來,平日裏的撒嬌全忘了,只站在原地假裝看不懂蘇纨的眼色。

蘇纨又看向陸承仲,陸承仲本不想管,可耐不住妻子的威壓,只得湊到陸庭之身邊,道:“那個……”

他話還沒說完,陸庭之便冷聲道:“二叔,今日衙門裏有事,我不回府了。”

言罷,他便起身離開了。

陸承仲愣在了原地,為難的看向蘇纨,道:“這可不怪我啊。”

蘇纨道:“沒人怪你。咱們回去吧。”

“嗳。”陸承仲應着,與衆人一道離開了。

*

見衆人都走了,鄭兒也忍不住催促道:“殿下,咱們也該回去了。”

太子似是醉了,只顧賞玩手中的酒盞,眼底有些泛紅,道:“寧貴妃留下了誰?”

鄭兒不解,心裏卻隐隐不安,道:“好像是沈姑娘。”

“沈姑娘……”

太子的眼底閃過一抹精光,笑着道:“好啊,好……她也覺得了,是不是?”

鄭兒吓白了臉,道:“殿下說什麽?奴婢聽不懂。”

太子只是笑,笑得心滿意足,又有些癫狂。

鄭兒看着他,眼裏第一次滲出恐懼。

*

夜已沉了,整個宮廷都靜谧得宛如畫中。因是冬日裏,便連蟬鳴蛙叫之聲都沒了。

菱歌無暇思量旁的,可不知為何,她腦海裏總浮現出陸庭之的模樣,他此時,該是怒極了吧?

他這輩子,大概都沒見過她這樣的女人。不識擡舉,又一意孤行,還膽敢把他的珠釵送與旁人。

等她明日回去,再向他好好解釋那珠釵的事吧。

菱歌輕輕嘆了口氣。

走在她身前的兜蘭突然停了下來,轉身道:“沈姑娘,永寧殿到了。”

菱歌腳下一頓,擡頭看着那宮殿上面的牌匾,赫然寫着“永寧殿”三個字。可她卻記得,以前此處是喚作“長樂宮”的。

她不便問,兜蘭卻像是了然了她的心意,道:“這裏從前叫長樂宮,只因娘娘的名字中有個寧字,陛下才改了這宮殿的名字。”

她頓了頓,接着道:“娘娘喜靜,這名字也是她喜歡的。”

菱歌道:“多謝姑娘解釋。”

礙于規矩,兜蘭不便盯着她看,可她的目光在停在菱歌臉上的一瞬間,她還是很仔細地打量了菱歌一番。

“娘娘還沒回來,請沈姑娘稍等。”兜蘭說着,推開了大殿的門。

殿中已點好了宮燈,瞬間便将整個大殿明明白白的展示在了菱歌面前。

這殿中全然不似一個正得盛寵的女子所住的地方,擺設少得可憐,只有一方案幾,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和一個美人榻,伴着素色的帷帳和屏風,顯得大殿無比空曠。

這大約是整個宮廷最熱鬧的地方,也是整個宮廷最寥落的所在。

殿中焚着沉香,說是青燈古佛,也是有人信的。

“寧娘娘……”菱歌沒說下去。她不能說,寧娘娘似乎很是自苦。

從前她所認識的霍初寧,雖然安靜,卻也不是這樣的。她也如尋常少女一般,愛笑,喜歡吃好吃的,喜歡做新鮮的事。

菱歌的心裏攪動似的疼,兜蘭也不打擾她,只為她上了一盞茶,便退下了。

菱歌坐下來,一口一口的啜着茶,她有很多話想和霍初寧說,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

這五年,她本以為自己變得夠多,卻沒想到,原來沒有人還能在原地。

屬于她們的少女時光,都随着五年前那場浩劫一起,被埋葬了。

*

突然,殿門被猛地推開。

“阿瑤!”霍初寧輕聲呼道。

菱歌猛地回過頭去,只見霍初寧正站在門口,她着了少女時最愛穿的衣裳,此時已是淚流滿面。

菱歌顫抖着站起身來,她太久沒有聽到別人喚自己,都險些忘了從前的名字,也忘了該怎樣喚從前的人。

“寧……姐姐。”她的喉嚨哽咽。

霍初寧快步走到她身邊,緊緊将她攬每日更穩穩群夭屋兒耳氣五二八一入懷中,輕撫着她的背,道:“你還活着,阿瑤,太好了……我以為這世上,只有我一個人了。”

菱歌溫言道:“怎麽會?我在,少衡哥哥也在,還有靈封哥哥,他也在的。”

霍初寧破涕為笑,道:“這麽多年了,還是你最能哄我開心。”

兜蘭守在門口,也紅了眼眶,道:“奴婢就說,怎麽看着姑娘如此眼熟,沒想到果然是瑤姑娘。”

菱歌這才恍然,道:“這位……這位竟是兜蘭嗎?”

霍初寧點點頭,道:“這地方龍潭虎穴似的,也就只有兜蘭願意陪着我入宮來。若不是她,只怕我一日也撐不下去。”

菱歌心疼道:“這麽多年,寧姐姐受苦了。”

霍初寧搖搖頭,輕輕摩挲着菱歌的臉,道:“比起你受得苦,我這些苦楚又算得上什麽呢?你這臉……倒與那時不同多了。”

菱歌道:“當時有人把我從青樓裏救出來,将我送到了應天沈家,沈家長女菱歌早逝多年,沈家爹爹卻一直舍不得注銷她的戶籍,便正好由我頂上了。沈家爹爹雖然因着感念我父親的恩德願意照顧我,我卻怕連累他們。幸而江南水土養人,我少時臉上又胖,等長大了些,人瘦了許多,也白淨了些,看着和從前倒像是兩個人了。

只是一雙眼睛再難改變的。”

霍初寧道:“是啊,我就是認出了你這雙眼睛。我們阿瑤的眼睛是世上最好看的……”

菱歌道:“姐姐才是大明第一美人,任誰也及不上的。”

霍初寧苦笑着道:“還說什麽美人,不過是工具罷了。沒有氣運,偏有容貌,只是災難。”

她說着,又看向菱歌,恨道:“當初謝家出事,京城之中也是風雲大變。我爹不過是個蒲柳,雖是七尺男兒,卻沒半點擔當。他從前一直跟着謝少保做事,為了避免被牽累,便聽了我那姨娘的勸,想将我送入宮中。我娘不肯,為了勸他收回成命,竟撞柱而死。可憐我娘血濺三尺,卻根本改變不了他趨炎附勢的心,還便宜了我姨娘被扶正,坐了原本屬于我娘的位置……”

霍初寧說着,淚如泉湧,道:“阿瑤,我要報仇。你的仇,我的仇,他們欠我們的,我要一點一點拿回來,那些痛苦,我要變本加厲的還給他們!”

“你陪我一起,好不好?”她似是哀求,又似是怨憤,道:“留下來,好不好?”

“可是……”

菱歌幾乎下意識的想要拒絕,她這是怎麽了?她自己都感到詫異。為謝家平反,為她父親正名,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嗎?

她當然要留下來。

她要讓那些陷害謝家的人一步步走向深淵!要為那些無辜死去的人讨回公道!

只是……

“我,無法留在宮中。”她坦言。

“為何?”霍初寧不解。

“因為,我并非處子。”

只有處子才能留在宮中做女官,這是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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