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柳門嫡庶案

柳門嫡庶案

雕檐映日，畫棟飛雲，軒窗互開，清風相流。此刻正是天朗氣清的好時節，青玉樓內更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一樓是散客，二樓雅間，又留出兩三間大屋來為蘇雨棠所用。

“小姐，甘娘的銀子已經送到了，整整五百兩。”寶閣數了一遍那銀子，便對蘇雨棠輕聲說道。“加上這個月酒樓的盈利，咱們現今手裏共有銀子八千兩。”

“雖說八千兩不多，但咱們來青州也不過三年的功夫，這已是十分難得了。”瞧着蘇雨棠不開口，沉庭便輕聲勸道。

“無妨。”蘇雨棠眉如墨畫，面若桃花。

她倒不是一個愛錢之人，只是她所入的盟派特殊，向來以手中銀錢多少來論資排輩。

說起這一派來，倒也不是小門派，而是連朝廷都敬畏其三分的玄鏡盟。玄鏡盟自創設以來，便以懲惡揚善，匡扶正義乃至修身治世為己任，只是不研武功，卻以詭計左道取勝。

蘇雨棠一身的本事便是從玄鏡盟所學。如今按照她的財力，只是玄鏡盟中的言二級別，因此只能學一些易容變裝，仿字之類相對簡單的手段，手頭可調動的幺一級別的小弟兄和一應物件也十分有限。不過，一旦她擁有了一萬兩銀子，升到了上一等的長三級別，她便可以調動數百弟兄，更可以學習一些相對複雜的手段了。

當然，玄鏡盟并不會把她的錢據為己有，只是通過她的財力來衡量她修身治世的本事而已。畢竟詭計一道，無法像武功一般通過比試來衡量。

“再有兩千兩也就夠升長三級別了，小姐，咱們挑幾樁好案子便是。”沉庭奉上一碗燕窩粥道。

“長三之後是遜四和命五，而後便是修身級別了，玄鏡盟裏修身級別的人物如今也有四五個，也不算多。”

再接着便是治世級別的人物了，這種極高級別的人物只能有一個，也便是玄鏡盟的盟主。

“嗯，你挑的是什麽案子？”蘇雨棠點點頭輕聲問道。說實話，她的目标是治世。因為只有達到了治世級別，她才有底氣回到京城，追究三年前的那件事。

沉庭從金絲紅木托盤裏選了一筒卷案出來，徐徐說道：““苦主是城西柳家的嫡女柳珠凝，容貌妍麗，性情溫良恭柔，是咱們青州有名的閨閣人物。兩年前她與她的表哥趙白志立下婚約，誰料前幾日，趙白志忽然說要改娶柳珠凝的庶妹柳悅兒。”

“柳珠凝性格單純善良，打聽了一番後才知道柳悅兒近來與趙白志走得很近，于是打算成人之美，便去找柳悅兒私下相談。”

“誰料柳悅兒一聽此事，先是哭哭啼啼惹來了不少人，接着便開始哭訴，說自己雖然一直覺得姐夫極好，但卻從來都沒有做過出格的事，而後又說是既然姐姐懷疑自己拆散了這樁婚事，她不如以死自證清白。柳珠凝又氣又急，只好勸了幾句，沒想到柳悅兒高呼委屈，竟投了柳家小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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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不下去了，這個柳悅兒怎麽這麽氣人啊？明明人家柳珠凝都是為了她好，她鬧騰個什麽勁兒？”寶閣跺着腳說道。

沉庭一笑。“你是旁觀者清，可惜柳家人卻不是這麽認為的。柳悅兒投湖被救後，柳家人便開始指責柳珠凝心胸狹隘小氣，說她為了一個男人竟然逼迫自己的妹妹投湖，實在不配為長姐。趙白志更是賭咒發誓，說往後與柳珠凝再無半點瓜葛，此生非柳悅兒不娶。如今柳珠凝萬般無奈，在柳府都要待不下去了，這才來求咱們小姐出手。”

“這種女人也見得多了。其實她倒未必是喜歡趙白志，只是總喜歡勾引旁人的夫婿以此證明自己的魅力罷了。再加上柳珠凝是嫡女，她想必心裏早有不服，索性便借着這件事打壓她一番，給自己造出善良天真的名聲來。”蘇雨棠淡淡說道。

“沒錯。小姐打算以什麽身份過去？”寶閣問道。

“青州第一女教習。”蘇雨棠淺笑，纖纖手指挑上一根琴弦，旋即發出一聲清脆的樂鳴，在室內蕩漾開來。

想要打造青州城第一女教習的名頭說難也難，好在有幾個達官貴人都是玄鏡盟裏長三級別的人物，總算是給她行了許多方便。于是半月之後，蘇雨棠化名蘇在錦，開始以女教習的身份活躍于青州城中。

至于這第一的名頭嘛，她壓根都不必争，因為放眼整個青州城，幾乎從來沒聽說過哪個女教習是琴棋書畫女紅刺繡禮儀樣樣精通的。而她，偏偏做得到。

這也是她在短短三年內就能從幺一升到言二的理由之一。

因為柳家近來鬧出了姐妹争夫之事，所以聽人介紹後，很快便把蘇雨棠請進了柳家做女教習，一則規範女子德行，二則教授琴棋書畫。

柳家主母蔣氏親自迎蘇雨棠進了門，但見她一身湖藍色長衣，周身連半個褶子都尋不見，發髻高懸服帖乃至一根不亂，氣質又利落幹練，雙目一瞪便又嚴師風範，心裏不由一陣滿意。

“蘇教習……”蔣氏端莊笑道。

蘇雨棠點點頭，一身禮節如行雲流水，彎腰俯身的動作皆是恰到好處，看着便讓人欣悅舒暢。蔣氏不由得暗暗訝異。她本是青州将門之女，也曾去過京城幾次，自恃見過大世面，但卻從未見過這般标準妥帖的問禮姿勢，只怕是京城中的嬷嬷前來也挑不出毛病。

怪不得人稱青州第一女教習。蔣氏心中生了幾分敬意，看着蘇雨棠道：“我家中有兩個小女，皆是頑劣不堪，所以特意請教習過來指點半月，只盼能讓她們懂事一些。”

“夫人放心便是。不知二位千金現在何處？”蘇雨棠和聲問道。

“正在正廳等候。”蔣氏笑道。

蘇雨棠點了點頭，并未說什麽。照理，柳珠凝二人合該出門迎接自己，但蔣氏卻讓她們在正廳等候，可見是沒信得過自己，打算先把把關再說。而此刻蔣氏毫不猶豫的迎自己進了門，就說明這一關是過了。

正廳內，蘇雨棠瞧見了卷案中提到的柳珠凝和柳悅兒二人。其中柳珠凝長相更大氣一些，秀眉大眼，唇珠豐盈，看着便有正室之福。而柳悅兒則是更讨男人喜歡的長相，如小鹿一般水潤的雙眸，櫻桃小口，腰身盈盈一握。

她簡單考教了二人幾句，便吩咐她們先下去，而後與蔣氏單獨說起話來。

“看樣子，怕是這位二姑娘更讨人喜歡些。”蘇雨棠藹聲問道。蔣氏連連點頭。“實不相瞞，這兩位都不是我親生的女兒，我算是她們的繼母。但說起讨人喜歡來，我的确更喜歡悅兒。悅兒這孩子，哎，太懂事了，被她姐姐欺負得……”

話說到一半，蔣氏自知失言，卻是擺了擺手笑笑。

蘇雨棠也不多問，但心裏卻明白，能以庶女的身份讓長輩如此憐愛，可見這位柳悅兒果然是個心機深沉的，柳珠凝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想到這，她緩緩嘆道：“可憐這悅兒姑娘只是個庶女。”

蔣氏果然連連點頭。“蘇教習也喜歡悅兒吧？我一猜便是。我有時候也想，要是悅兒是嫡女該多好。”

“既然夫人也做此想，那就該為悅兒姑娘多打算打算才是啊。”蘇雨棠一句一句引着蔣氏。

“打算什麽？”蔣氏疑惑問道。

“方才我瞧着悅兒姑娘的詩書禮樂學得都不如珠凝姑娘好，可見平素是被養得嬌了，有些憊懶。夫人既然心疼她，就該讓她此刻多吃些苦，來日才好以這些本事彌補她身份上的不足啊。”

蔣氏一臉恍然大悟，随即嘆道：“蘇教習果然慧眼如炬啊。這孩子平常身子就不好，三日裏是有兩日要休息的。”

“所以說夫人糊塗。女子無才方是德，可見才在德先。若是此時不吃些苦，讓她多學一些，往後怎好在婆家安身？”

“說起這一茬來，我瞧着珠凝姑娘便懂事許多，琴棋書畫的本事都在悅兒姑娘之上，可見是個勤勉的，你定要好好褒獎才是。只有長輩有賞有罰，才能讓姑娘們心氣愈強。正所謂百學須先立志，寶劍鋒從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哎，珠凝姑娘能有今日小成，可見背地裏吃了很多苦，怕是她從來都沒跟你說過吧。”

蘇雨棠這一番話說話，蔣氏便已經愣住了。“是啊，這孩子……”她的眼裏閃過一絲懊悔，顯然是覺得自己有些對不住珠凝。

蘇雨棠也沒說話，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道：“夫人身為繼母，已是做得極好了。”

蔣氏嘆了一口氣，從手上褪下一個水連天色藍玉镯子，吩咐身後的丫鬟道：“去把這個镯子給珠凝送去，就說是褒獎她近來學習辛苦。再吩咐悅兒把《女德》抄上十倍，就說是我對她近來所學甚是不滿。”

“這……這可是您最喜歡的一樣嫁妝，就這麽給大姑娘了？且不說這镯子十分貴重，二姑娘可是磨了很久您都沒給的……”身後的小丫鬟才要勸，便被蔣氏擺了擺手。

“哎，你不懂。方才蘇教習所說的确實有理。我想起我還在閨閣中的時候，也是家中嫡女，樣樣都得比那些庶女付出更多的心思才行，那時候的日子的确苦。是我光顧着悅兒，忽略了珠凝，我對不起那孩子。”

蘇雨棠的心裏淡淡一笑。很好，一切，盡在她的掌握之中。

當然，讓所有人看見柳珠凝的好，這只是她的第一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