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內疚

內疚

車門拉開，月婳上了車。

車內溫度适宜，座椅加熱也已經打開，月婳将兩側有些濕潤的長發撩至耳後，她輕聲道：“不好意思，是不是等我很久了？我手術剛結束就給你回短信了，但…”

但，青韻沒回複她。

“我看到了，沒事。”

青韻一直垂眸盯着手機，似乎是在回什麽消息，漫不經心聊着：“想着你還要送病人回病區，術後評估，發消息可能會打擾到你，就沒繼續回複。”

“好吧。”

月婳默默點了頭。

很正常的對話，正常的就像同事間客氣的禮貌術語一樣，我覺得你忙，就不再打擾你，不會過度去考慮你沒有收到回複後的想法是什麽。

或者說，不考慮是因為不在乎。

沉默是她們間相處的常态。

青韻沒正眼瞧對方，垂下的雙眸卻向右邊輕微閃爍，餘光注意到女人似因冷而微握拳的雙手，将手中的暖寶遞出去，動作自然。

她說道：“諾，給你。”

“你用吧，我不冷。”

月婳拒絕的同時，才側過身靠近青韻那邊一些，眼神落在她的側顏，落在車窗上的水珠碎影。

又被拒…

青韻蹙眉，目光依舊停留在手機上，但動作沒停，她直接握住女人嫩軟軟的左手，小小暖寶，在兩人掌心內輕放着。

她的手，還真是涼到徹骨。

青韻一句意味深長的涼薄話語：“嘴硬，是會失去很多的，适當的服軟你還是學不會嗎？”

試着去揣摩這句話的意思。

她這是在暗示她什麽？

是在告訴她不如別人嘴巴甜嘴巴軟，會來事會去讨她的開心是嗎？

想到近日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月婳心中一陣細碎輕響，她被這句莫名其妙的話說的委屈，有些沒想通，側頭望向窗外，忍住心底酸味。

“我不要，只是——”

她深呼氣平穩音調，徐緩道：“只是擔心你也會冷，就是一件很簡單為你着想，想要關心你的事情，你需要這麽上綱上線嗎？”

這次打直球？

似是沒想到溫婉含蓄的月婳這次會如此直白，青韻微征片刻，語氣忽地變的柔和了些：“噢，那謝謝你，我的問題。”

她總是這樣。

惹她，又一句話簡單帶過。

車內的氣氛就如空中片狀烏雲，快速凝固傾瀉，月婳沒心情說話，她不說話，青韻自然也就不說話。

無邊際的沉默…

青韻不喜歡置身在這種氛圍，尤其是在車內密閉空間內，簡直要悶的窒息，指尖輕觸，随便點開音樂電臺：

——《把回憶拼好給你》

獨自收集兩個人之間的回憶，即使每當到這時候我都會哭泣…「标注：歌詞」

回憶？

随着歌詞，青韻的思緒逐漸飄遠，她和月婳不是同一個大學，但兩所學校在一個街區上，因為距離這一項天然優勢，兩校經常聯合活動，頻繁到半月一次那種。

兩人還都是網球社。

參加過同屆賽事，卻從沒碰到。

不過也奇怪，在校期間她連續衛冕過三屆聯賽冠軍，怎麽月婳就不認識她這個人，是真不認識，還是依舊在口是心非？

“青韻。”月婳忽然喚她一聲。

青韻如今已經習慣被連名帶姓的這般稱呼，眸色平靜，為了更安靜聊天，她将電臺關掉，應答道：“怎麽了？”

“你後面還有工作嗎，如果沒有的話，我們去看電影吧。”

月婳望窗外的姿勢沒變。

只是說完後輕輕哽了下，輕哽的話語，透着一種無助的落寞感。

青韻神色暗沉，她隐約記得有次兩人約好下班後一起去看電影，也是雨天，但她突然臨時有事，就直接放了月婳的鴿子。

月婳那天等她很久，回家後更是高燒不退。

“今天也不怎麽忙，那我們就去看吧，你看看，選一個你喜歡的，我無所謂。”青韻遞手機讓月婳選擇的同時，下面又默默塞了一張紙巾。

月婳将對方的手機反扣在裙面上，目視前方車流，她不想看青韻的手機：“我說的不是電影院觀影，我想看那種汽車影院。”

青韻沒猶豫：“行。”

——但…

下雨，帶她去哪看？

等紅綠燈空隙時，青韻給林汐發了一條詢問消息：【這個天氣室外影院哪家營業？】

剛發出去沒五分鐘，對方的電話就來了，可能是因為車內太安靜，又或是兩人離太近，林汐帶笑的蜜嗓尤為清晰。

“怎麽，下雨天你又要跟誰出去浪——”

對方還真是口無遮攔…

青韻合時宜出聲，将林汐下半句話堵在唇邊，她平靜的容顏上沒有一絲失措與被說破後的尴尬，只是淡淡反問道：“你有好的推薦嗎，有的話把地址發我。”

簡單交代後就将電話挂斷。

月婳側身的姿勢沒變。

她聽到了，聽的清清楚楚，她也知道林汐及時被咽住的話是什麽，浪，應該是想說浪漫吧。

不過，青韻有時确實浪漫。

這樣的浪漫。

最開始時她也曾有過。

與青韻這幾年，她也應該習慣對方的态度了吧，只是，心裏的晦澀還是止不住，尤其是聽到林汐的話語，月婳默默咬緊唇，車窗上映出她強顏歡笑的模樣。

她的不适，都被身旁人盡收眼底。

半響，車內寂靜氣氛被打破。

青韻主動找話題，問道：“最近似乎也沒有新上映的電影，你有很想看的嗎，又或者說你近期喜歡看哪一種類型？”

“不是恐怖的就行，都聽你的。”

月婳拿不定主意。

生活上，她是一個不擅長做決定的人，心中的天秤總是搖擺不定，似是一個站在原地不知向哪一邊邁步的猶豫之人。

“你還真是選擇困難症。”

青韻對于這樣的答案不意外。

其實，她再問出這一句的時候，心中就已經想到了合适的答案，只是禮貌性詢問罷了。

但，她也只這樣問過月婳。

月婳渙散的眼神聚集起來，沒多久，視線落在一旁黑屏的手機上，嗓音很輕：“你手機這麽久沒響，是不是今天這個天氣看不了了？”

“或許吧。”

青韻簡單回答三字。

因為林汐的消息沒過來，她之前也沒有陪別人看這個的經驗，還是在雨天，所以能去的地方有哪些，她也不知道。

不知道，而且她也懶得去翻手機找。

總是模棱兩可的回複…

明明答應去看，現在又說或許吧…

那現在到底是還能不能去看？青韻心裏又想不想去看？這樣漫無目的開車，最終是要将車停在哪裏？如果最後沒有合适的地方，此時又何必浪費時間？

她該期待嗎…

期待後，又會和之前一樣被落空嗎？

可能是因為在生理期的緣故吧，月婳越想越有點心煩，每次兩人溝通時，都像一坐大山似壓的她有些喘不過氣。

她無奈又壓抑道：“那要不就不——”

“去看。”

青韻說的篤定，她将車靠邊停在路邊，不緊不慢解開安全帶：“我下去打個電話，你在車裏等我一會吧。”

有什麽話是她不能聽的嗎？

又或者是青韻這次為何突然開始避她了，思緒發怔，晦暗的眸定在對方身上，或許，青韻又想到別人了吧，她總是與她在一起時走神，早該習慣。

最終，月婳還是應道：“好。”

雨似乎更大一些。

從剛開始的看不見，直到現在肉眼可見斜長的雨絲像細針一樣傾瀉。

青韻站在車旁，她沒撐傘，左手随意放外套兜裏，右手拿手機，帶有弧度的長卷發也有些濕潤的塌軟。

青韻自顧自低着頭打電話。

可能是因為燈光的原因，再加上此時是直視青韻的視角，這一刻，看着她疲憊至極的背影，心像被細線勒住，無法呼吸。

月婳突然內疚了。

——或許…

她不應該一時任性，違背兩人最初的約定去占用青韻的私人時間，這個時間點，青韻應該在家品茶休息，閡眸淺睡，又或者是與朋友休閑娛樂。

總之，青韻幹什麽都行，就是不應該将時間耗在她這裏，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