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30章

炎熱的夏天在聒噪的蟬鳴聲中度過, 轉眼便入了秋。

離開江時衍之後,褚南容的生活好像并沒有什麽變化,同樣的忙碌, 只是半夜醒來,總會習慣性地去摸身側,卻再也沒有熟悉的溫暖懷抱可讓她倚靠。

至于工作方面,她适應得還算不錯, 先跟着鐘韞當了兩三個月的助手, 随後才開始嘗試獨立接手案子。

她接的第一個案子,是一樁財産糾紛案, 情況比較複雜,褚南容廢寝忘食熬了一個多月, 總算不負衆望, 替當事人打贏了這一場官司,也算是暫時在昭成站穩了腳跟。

九月初,暑氣還未完全消退,午後的溫度讓人昏昏欲睡。

這天下午,快要下班的時候,律所的小助理忽然敲了敲褚南容辦公室的門, 說是有人找她。

褚南容估摸着可能是客戶,起身出了辦公室, 往會客室去。

走到會客室外,隔着玻璃門, 褚南容看見裏面坐着一個穿長裙的女人。

人在室內,她頭上還戴着一頂寬檐的遮陽草帽, 看着有點奇怪。

褚南容推門進去,坐着的女人轉過頭來——

居然是林星冉。

她臉上架着一副誇張的墨鏡, 褚南容微微一愕,差點沒認出來。

“我又不是鬼,用得着這麽驚訝嗎?”林星冉摘下墨鏡,看見她驚愣的表情,翻了個白眼道。

褚南容本想怼她一句“鬼沒你吓人”,但随即看到了她臉上微腫的紅痕,像是被誰扇過巴掌留下的傷。

話到嘴邊又頓住,褚南容盯着她臉上的傷看了看,問道:“你被家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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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被家暴呢!”林星冉的反應有些激動,像被踩到尾巴的貓,“我這是不小心磕到桌角了。”

“……”

原本還只是猜測,這下幾乎可以确定,是被人打的傷了。

褚南容理解她不想在自己這個“死對頭”面前丢了顏面,沒有揭穿她的謊言,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公事公辦地問:“說吧,你來找我什麽事?”

以她們倆的關系,總不至于是來找她吃飯閑聊的。

林星冉看了看她,一副別扭至極的模樣,磨蹭半天才開口:“聽說你剛贏了一個財産糾紛的官司?”

褚南容點頭:“嗯。”

林星冉:“那你……接不接遺産繼承權的官司?”

“?”褚南容一臉驚訝,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想請我幫你打官司?”

林星冉被她的反應弄得更加別扭了,甚至還有點惱羞成怒:“有問題嗎?你到底接不接?”

褚南容恢複正常表情,換了平淡語氣:“你先說說大致情況。”

林星冉喝了一口給她倒的茶,說道:“我媽媽去世之前立過遺囑,把她在公司的股份轉到我名下,但我當時未成年,只能由我……我爸爸接管,他現在根本不想把股權還給我,只想着那個女人和她的兒子,還想把我随便嫁出去聯姻……”

林星冉說着,臉上露出了憤恨之色。

“我不甘心,我媽媽留給我的東西,憑什麽便宜其他人?”

看樣子,她臉上的那一巴掌,八成是她那個偏心父親打的。

褚南容大概聽明白了她的意思,為了避免将來麻煩,她提前聲明:“案子我可以接,不過你得全程配合我的工作,不能擅作主張,也不能耍大小姐脾氣。”

林星冉無語:“我知道,我又沒學過法,你就算讓我做主我也不知道該幹什麽啊!”

“那行。”褚南容看了眼時間,幹脆利落道,“我晚上會列一份表格出來,你把我需要的東西準備好,我們約個其他時間詳細再聊。”

林星冉應下:“好。”

兩人起身,褚南容忍不住好奇,問了句:“這麽多律所,這麽多律師,你為什麽會想着請我?”

林星冉瞥她一眼,不情不願地回答道:“我怕其他人不肯幫我,再說,昭成已經是全市最好的律所了……”她頓了下,重新戴上墨鏡,“最重要的是,你費用便宜,我被停了卡,現在手頭很緊。”

褚南容:“……”

馬上就漲價。

出于職業素養,褚南容将她送到了門口。

林星冉忽然又摘下墨鏡,帶了一絲希冀問:“你能打贏嗎?”

“這個沒法保證。”褚南容回道,神情是十二分的認真,“但我會盡全力。”

林星冉看着她,想起什麽,忽又道: “對了,你想不想知道江時衍和顧家聯姻的近況?我可以勉為其難幫你打聽……”

“沒興趣。”褚南容打斷她,“我只賺錢,不搶男人。”

林星冉:“……”

-

林星冉走後,褚南容回到辦公室,坐在椅子上,微微怔神,原本早已死寂的心還是因為那一個名字而起了漣漪。

時間過得真快,他們分開都已經四個月了。

可許多事,仿佛還在昨日。

前幾天褚南容跟鄭望晴聊天的時候,聽鄭望晴提過一嘴,說是她離職後沒多久,江時衍便因公事出了國,至今沒回。

也不知道他跟顧家聯姻的事進行到哪一步了……

心口再次傳來隐痛,褚南容沒放任自己繼續想下去,迅速将思緒收回,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

-

幾天後,褚南容替林星冉向法院遞交了訴狀。

雖然林家這幾年一直在走下坡路,隐隐有被踢出安城豪門圈的跡象,但這樁遺産糾紛的案子一出,還是引起了圈內不少人的關注。

各種流言很快傳了出去,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

莊以念得知褚南容在幫林星冉打官司,驚訝不已:“你不是一向跟她不對付嗎?怎麽會答應幫她?”

褚南容笑着回道:“賺錢嘛,不寒碜。”

再說了,林星冉除了嘴巴有點毒喜歡陰陽怪氣之外,也沒真對她做過什麽觸犯底線的事。

被親生女兒告上法庭,林星冉的父親怒不可遏,私下找人警告褚南容,讓她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不要不知深淺多管閑事。褚南容才懶得理他,照舊按照流程為開庭做準備。

如果這一場官司順利,那她也算是打響名頭,更上一層樓了。

在褚南容又一次伏案加班到深夜時,萬裏之外的異國他鄉,江時衍剛結束一場會議,從摩天大廈裏出來。

看見路邊掉落的法國梧桐葉,他随口問了身側的黎寒一句:“國內最近情況如何?”

黎寒知道他真正想問的是褚南容的近況,便将她接了林家遺産糾紛案的事告訴了他。

江時衍聽完,沒再說什麽,靠在車子座椅上,合上了眼。

-

十一月底,林星冉的案子開庭。

上庭前,林星冉陷入了一種極度焦慮的狀态,總擔心會不會輸,畢竟對面請的律師經驗老道,一看就不好對付。

安撫當事人也是一個專業律師應盡的責任,褚南容只能像哄小孩一樣耐着性子反複安慰她,讓她放松一點。

經過幾個小時的激烈辯論,庭審結果終于出來,褚南容這一方勝訴。

林星冉差點喜極而泣,一時激動竟然抱住了褚南容:“我們勝了!”

等反應過來,她又別扭地松開了手,說了聲:“謝謝。”

褚南容微微一笑:“不客氣,記得把尾款結一下。”

林星冉破涕為笑,忍不住道:“褚南容,你真是……好讨厭!”

褚南容莞爾,和身後的小助理往外走。

林星冉看了看她身上的黑色律師袍,心裏有些不情願地想,她這個樣子,還挺漂亮。

從法院出來,剛到大門外,忽然撞見一個男人等在旁邊,懷裏抱着一捧百合洋桔梗,看樣子已經等了許久。

看見褚南容,他上前禮貌詢問:“請問是褚南容褚小姐嗎?”

褚南容點了點頭。

男人将手裏的花束遞到她面前,說道:“這是一位姓江的先生預訂的,請褚小姐簽收。”

褚南容接過花,微微一怔。

江時衍……他回來了嗎?

男人走後,跟着褚南容的小助理看着她懷裏的花,滿臉好奇:“江先生是誰啊?容容姐,是你的追求者嗎?”

褚南容回過神,淡淡笑了下:“一個朋友。”

沒有人知道,她其實也一直懸着心,害怕會打輸,直到這一刻,看到眼前盛開的花,才終于塵埃落定。

-

晚間回到家,褚南容将花修剪一番,找了花瓶插好,擺在客廳裏。

她坐在燈下,對着花看了許久,想給江時衍發條消息道謝,但最終還是克制住了。

半夜,外面突然下起了雨,玻璃窗上暈開水跡,褚南容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短暫醒來,翻了個身,又很快重新睡過去。

翌日,雨過天晴,天空透着水洗過的幹淨淺藍色。

褚南容今天休假,不用去律所,上午她就在家休息,順便整理案件資料。

下午一點半,她換了身衣服出門,去一家茶餐廳見一位預約的客戶,給對方做法律咨詢服務。

約定的地方有點遠,她懶得開車,選擇了打車過去。

一直到五點半,咨詢才結束。

返程時,路過了大學附近,褚南容忽然想起,這條街上有一家魚火鍋店,她第一次請江時衍吃飯,就是在那裏。

舊日時光鋪天蓋地襲來,掀起驚濤駭浪。

眼看就要相錯而過,褚南容沒再遲疑,讓司機在路邊停了車。

黃昏光影溫柔,她穿過那條曾經走過許多次的小巷,停在火鍋店門口,望了望頂上的招牌。

久違的煙火氣息撲面而來,一切似乎都沒變,還是從前的模樣。

褚南容踏入其中,憑着記憶找到了當初和江時衍坐過的位置,那裏這會兒正空着,仿佛冥冥中是在等她過來。

褚南容點了一份同當初一樣的火鍋,拍照發了條故地重游的朋友圈,一個人慢慢吃着。

整個火鍋店只有她這一桌是孤零零一人,看着有些凄涼,店家緊跟潮流,好心給她放了一個毛茸茸的小熊玩偶在對面,同她作伴。

褚南容道了謝,看着卡座裏憨态可掬的小熊,漸漸将它和江時衍那張臉重疊到了一起,忍不住噗嗤一樂。

可笑着笑着,又莫名濕了眼眶。

……

-

吃完火鍋,天已經黑了,褚南容從巷子裏出來,沒急着叫車,沿着燈火綿延的長街緩緩往前走,打算消化一下吃撐了的胃。

早已入冬的時節,夜風吹在身上有點冷,褚南容雙手插在大衣兜裏,不知走了多遠,突然被一個紮着羊角辮的小女孩攔住。

“姐姐姐姐……”小女孩仰起紅彤彤的臉,将手中一支玫瑰花遞給她,“有個叔叔讓我給你的。”

褚南容一愣,伸手接過花,還沒來得及詢問,小女孩已經笑嘻嘻跑遠了。

叔叔?

褚南容擡眼看向四周,掃視一圈,忽然瞥見不遠處的路邊停着一輛熟悉的車。

車窗緊閉着,看不見裏面坐的人。

褚南容再次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真的回來了?

長街燈火溫柔,她站在清寒的晚風中,猶豫許久,最終還是走了過去。

車窗降下,露出男人英俊的臉,果然是江時衍。

“去哪兒?”江時衍看着她,面色溫和,“我送你。”

他這樣的神态語氣,好像還是從前。

褚南容卻恍如隔世,怔怔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江時衍淡淡道:“路過。”

見她站立不動,他補了句:“這裏不能停太久,上來說。”

褚南容遲疑了下,繞過車頭,拉開車門坐上去。

開車的仍舊是何叔,褚南容打了聲招呼:“何叔。”

何叔笑了笑:“褚小姐。”

車子啓動,江時衍問她:“準備回家?”

褚南容“嗯”了聲,怕何叔忘記了自己的住址,将小區名字又跟他說了一遍。

何叔笑着道:“我記着呢,不會錯。”

褚南容聽見他的話,偏頭看一眼江時衍,莫名有點不自在。

她手裏還拿着剛剛那支玫瑰花,指尖恰好捏在根莖凸起處,她垂眼看了看花,心底湧起複雜情緒,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明明都已經分開了,他為什麽還要送她玫瑰花呢?

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

到了褚南容住的房子樓下,何叔停好車,借口想抽根煙,下車去了不遠處的綠植旁。

車上只剩下褚南容和江時衍兩個人。

空氣中彌漫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褚南容看向江時衍,正想道謝下車,忽聽他道:“其實剛剛不是路過,是我臨時起意繞了路,想去那裏看看,沒想到就碰上了你。”

他看着她,忽然笑了起來,桃花眼底光華耀目。

“容容,你說我們是不是挺有緣分?”

褚南容對上他臉上笑意,猛然一怔,指尖無意識用力,幾乎要将玫瑰根莖掐斷。

心口那處怦怦直跳,有什麽破土而出,她卻不敢回應,慌亂地別開了視線。

江時衍仍舊笑看着她,又道:“我那兒還有一份禮物沒來得及給你,你有時間,過去拿一下。”

褚南容下意識擡眸問:“什麽禮物?”

江時衍倜傥一笑:“早準備了的,你看了就知道了。”

褚南容捏緊那支玫瑰花,仿佛捏着自己的救命稻草,抿了抿唇,努力讓自己清醒理智,不要再重蹈覆轍。

沉默了一會兒,她擠出一個笑,禮貌而客氣地說:“我們已經分手了,再收禮物恐怕不太合适……”

江時衍看着她,眼底的笑意慢慢淡去。

褚南容忽然感覺車內空氣有些窒悶,她不想再呆下去,勉強笑着說了句“謝謝你送我回來”,準備推開車門下車。

誰知,手腕卻突然被扣住。

她驚愣回頭,撞上江時衍擡眸朝她瞥來的目光,強勢、直白,幾乎要洞穿所有。

“分手是你說的,我從沒同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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