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30章

夜色濃黑, 月光隐隐自雲層浮現,兩個身穿道士服的小道圍着懷光閣轉了三圈紅繩,腳步一直到門口, 又是一圈結界已成。

許如意一道符紙拍上紅繩, 只靜等今夜穿着聽瀾皮肉的惡鬼出現,屆時定将惡鬼一網打盡, 孟秋辭站在臺階下頭, 忽的皺了皺眉。

“師兄, 都準備齊了嗎?”

“齊了啊, ”許如意拿襻膊将衣袖捋好,見孟秋辭面色不對,“怎麽了?”

“我心裏不對,師兄, 你等一下,”孟秋辭道了句,徒手起卦, 片晌, 複又起了眼,“師兄, 你我再看一圈吧。”

算出來的卦象定是不好, 許如意心提了提,點頭,又跟着看了圈, 見三圈結界,上頭符紙貼的牢牢實實, 對孟秋辭道,

“師妹, 那鬼雖兇厲,道行卻不深,用天覆陣誅殺這道行不足十年的小鬼,已是殺雞用牛刀了,不會出差錯吧?”

許如意一遇上有關親人之事,往往關心則亂,孟秋辭知他不安,忙攬住他的手,

“師兄,你別急,定是足夠了的,我只是沒由來的心慌,今夜有你我留在門外護花灼妹妹,定會平安度過此劫的。”

女子拍撫幾下他手背,溫聲安慰,許如意因這親昵一愣,少年思欲純粹,面龐些微發熱,卻放不下擔心,

“你說的是,如今只等那小鬼過來,速速将其誅殺。”

師兄妹二人沒談幾句,卻聽懷光閣外隐隐動靜,二人相視,一時之間全身緊繃,卻見幾道火光穿過了月亮門,梁府幾個家丁舉着火把,也不知是出了什麽要緊事,衆人面色驚慌失措,許是因梁善仁梁世奇二人死的死關的關,帶頭過來的是梁南音。

她似是吓壞了,臉上拼命維持,也維持不住,剛說一個字,眼淚就掉了下來,孟秋辭見狀,忙下了臺階來到她身邊,“你怎麽了?”

“秋辭姐姐,我實在沒轍,父親如今嘴歪眼斜,聽不得話了,府裏夫人共幾位姨娘攤上這事兒一定害怕,五哥六哥又是求不得,我去五姐姐房裏,還沒找着人,跑來跑去,竟跑到這裏來了,”

梁南音擦着眼淚,她性子文文靜靜,少見向外人露思緒,悶聲哽咽道,“找着了,靜姐兒的屍身找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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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孟秋辭愣了愣,“靜姐兒?你們府上梁世奇他妹子嗎?”

“對,是她。”

“我記得......上回不是說溺水?”

“是,”梁南音點頭應,

“溺水,但一直沒找到屍首,只找着雙繡鞋,父親今夜臨睡前要下人們将府裏樹根底下都挖個遍,說完便睡下了,誰能想到,”

梁南音咬了咬牙,梁白靜生前到底由她看護幾年,感情頗深,

“其中一顆樹底下埋了具屍首,都喚我過去看,我一過去,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是誰了,靜姐兒早年受苦,旁人送她件東西她就珍着愛着,恨不得拿根繩子穿好了整日帶脖子上,我當年出寧州之前送了她個木頭哨子,我一看,那木哨子還戴在她脖子上呢......”

梁南音扶住額頭,說着這話,心都痛的厲害。

孟秋辭本身便有弟妹,聞言怎會心中不難過,“好妹妹,你想我過去幫忙,需得等等,等天亮了我随你過去,今夜我——”

“師妹,”廊下許如意卻思忖片刻才道,“你不若先随八姑娘去看看吧,順便,将那木哨子一并拿回來。”

夜色之間,二人目光對視一剎,孟秋辭懂了許如意的意思。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梁白靜的鬼魂本就找過花灼,不若将那木哨子拿來做殺陣祭品,招梁白靜鬼魂入內,鏟除後患。

人若變鬼,本性便會改變,若變厲鬼,更是會大變,孟秋辭既是禦鬼師,自無聖人之心,當下便與梁南音共家丁們一道出了懷光閣。

穿過幾道月亮門,往東一路走,見對面遠遠一顆歪脖柳樹長過牆頭,夜風陰冷,将柳樹樹梢吹得沙沙作響,孟秋辭卻是望着那顆柳樹,後知後覺的停了腳步,臉色逐漸蒼白起來,恍若見鬼一般。

“八姑娘。”

“嗯?”梁南音回過頭來,才發現孟秋辭面色,“你這是怎麽了?秋辭姐姐。”

“梁白靜可是埋在那顆柳樹底下?”

“是啊,”梁南音應聲,不得不佩服,“秋辭姐姐當真料事如神。”

此話一落,家丁們手中火光映照,才見孟秋辭額間都滲出冷汗來。

“因為那是你家的文昌位!!”孟秋辭幾乎是說出這句話的瞬間,雞皮疙瘩猛然上竄。

*

時間流逝恍似在這一刻停止。

花灼看着她,一張伶俐嬌俏的面龐少見顯出幾分呆怔,她垂了下眼睫,複又擡起。

花灼選擇沒聽見,再給黑心蓮一次機會。

“啊?”

梁善淵鳳目微彎,掌心緊貼,她的心好似隔着胸膛落入他的手中。

鮮活,溫暖,随着她說話,呼吸,泛着些微起伏的胸膛,這一切于他而言,都頗為陌生。

不再是剛觸碰到,便指尖一探,輕易穿膛取心,心被她這具嬌小的身子包裹其中,鮮活跳躍,卻要他毫無剖取之意。

“我是鬼。”

他指尖寸寸縷縷,梳理她耳畔碎發,見她眼睫顫顫若蝶翼,他緊緊盯着她這雙眼,指尖順着過去,想摸摸她的睫。

卻似忽然吓了少女一跳。

花灼幾乎掩飾不住面上驚慌,身子本蹲着,見她指尖過來,徑直朝後倒去,卻不知梁善淵怎的反應就如此迅速,好似一直都在緊緊的盯着她一般,在花灼即将摔個屁股蹲時,攬住她後腰将她扶正了。

花灼本就嬌小,臉頰撞上她胸膛,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困在她懷裏,心髒幾乎快跳出嗓子眼,她急忙推推梁善淵,“你、你先松開我。”

梁善淵卻也沒困她,只雙手虛環在她身後,花灼低垂着腦袋,早已心亂如麻。

她什麽意思?

試探她?

黑心蓮的所有話都不簡單,恐怕是因她前些日對黑心蓮太過戒備,要黑心蓮起了試探之意。

畢竟黑心蓮身為萬人迷,唯獨她幾次戒備,會被黑心蓮揣摩懷疑,也屬正常不過。

“你是鬼,”花灼低垂眼皮,睫毛顫顫,“那我還是當今皇帝呢,你是什麽鬼啊你?讨厭鬼?”

她這句讨厭鬼,也不知戳了黑心蓮什麽笑穴,梁善淵雙手虛環着她,笑得低下頭,肩膀直發顫,複又起臉。

一張觀音美面都添上幾分生色。

梁善淵松開她,在她面前伸出蒼白手掌,花灼正不明所以,卻見一道幽藍鬼火自她手心乍然浮現。

幽藍淺淡,她低垂眉眼,漆黑眼瞳裏映照兩抹幽藍倒影,一張觀音玉面霎時間顯出幾分邪性,溫聲道,“信了?”

花灼:......

她面上驚慌确實不似作假。

花灼裝都不必裝,她心幾乎快跳出嗓子眼,見這抹鬼火幽幽被那蒼白五指一收,霎時消散無蹤。

這究竟算什麽變動!

“這麽大的事,”花灼幾乎欲哭無淚,“你怎麽就偏偏告訴我呢?”

言下之意。

怎麽就獨獨不放過她呢!!

此鬼也不知聽沒聽懂,只在她面前,笑盈盈望她,“這确實是我心中積壓許久的秘密,我游走世間不記年歲,但興許已超五百年之久,灼灼是唯一一個要善淵甘願吐露心聲之人。”

她望來目光都令花灼心悸,花灼張了下唇,不敢擡頭,生怕被她看出什麽破綻,但害怕之心卻是真的,“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善淵說過了呀,”她湊近了,陰影朝花灼落下,目光略帶思忖,花灼指尖緊攥,聽她道,

“想與灼灼更近一步,并非普通的更近一步,灼灼,”

她冰涼的指尖牽起花灼的手,聲音放的極為溫柔,不知何緣故,花灼竟覺出幾分暧昧親昵之感,這想法陡一出現,吓得花灼渾身近乎僵硬,更随黑心蓮擺動了。

梁善淵眉眼彎彎,眸底深藏暗潮湧動,抓着她的指頭,“說說吧,與我說說你的秘密,像我的真誠一般,灼灼也對我真誠一些,說完後,我帶你離開這裏。”

花灼越聽她溫和淺淡的話語越想逃離,嘴唇剛一張,聽她道。

“哦對了,灼灼是秋朝三公主這事情,善淵已經知道了,說些其他的吧?”

被節節緊逼,花灼眼睫直顫,知此鬼定不會放過她了。

花灼是可以等待許如意發現,但怨鬼入夢,許如意與孟秋辭又要等到何時才發現她是睡夢中見鬼?如今生機,全挂梁善淵一鬼身上,若自己所說的不要她滿意,恐怕......恐怕......性命難保。

“我、”花灼眼眶泛紅,将哭不哭,擡眼一望,只想都是女人,但依舊害羞到腳趾蜷縮,聲若蚊吶,“我覺得、自己胸小,每日時常要吃木瓜。”

梁善淵揉捏她指尖的手一頓,見少女蹲着,低垂了臉,白皙脖頸彎下來,那從衣襟裏勾出來的墨綠繩子又落入梁善淵視線。

他移開目光。

“換一個。”

花灼吸了下鼻子,擡起頭來,頭發本就亂了,這會兒臉頰泛紅,顯得像只花貓,“你過分了!還想聽什麽?都這麽大個秘密了!我連聽瀾都不告訴!你還想聽什麽!這都不滿意!?”

她活像是被欺負了,性子本就嬌蠻,天性的貴女脾氣,氣的擡起拳頭就打了梁善淵的肩膀一下。

小姑娘力氣,自然不大,可花灼打完就後悔了,她猛地縮回手來,正要說句安撫之言,卻見梁善淵又用當時那被她所擁抱後,看什麽天外來客般的古怪眼神看着她。

不像是生氣......就是怪吓人的。

“換個其他的。”

這次聲音不似方才那般染笑溫和,顯得沒什麽溫度,花灼抿緊了唇,想到什麽,又不敢說出口,正是這一絲猶豫,花灼臉頰又被她冰涼指尖抓住了,面朝着她。

“想到什麽了?說出來。”

“也沒想到什麽。”

花灼絞盡腦汁,正想再換個秘密,卻覺梁善淵目光直直盯着她,忍不住起眼,心立時咯噔一下。

梁善淵盯住了她,一雙漆黑目宛若荒井,面上沒有絲毫表情。

“想換個秘密?最好還是算了吧,我會發現的,”她冰涼的指腹溫柔緩慢的摩挲着她的臉,花灼渾身緊繃,“最後一次機會,說吧。”

花灼咬了咬唇,呼吸顫抖幾次,狠狠地瞪向她,恨不能用自己的眼神把面前厲鬼再殺一遍!

“我心悅我哥哥!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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