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34章

雖不知那梁海的具體遭遇, 但聽完梁府女兒家的慘相,恐怕也好不到哪裏去,才要這梁海死後不足一年便成為厲鬼, 許孟二人聞言忙點頭, 許如意第一個上前要搶奪梁孟氏手中護着的銀鈴。

“啊啊啊啊!”

梁孟氏凄慘尖叫起來,護着自己的銀鈴躺倒在地, “不要!我乖兒的!不要!這是我乖兒的!”

她一女子, 力氣卻極大, 竟将許如意一把推了個趔趄, 孟秋辭也上前一同去搶,卻聽女聲大喊。

“阿娘!”

衆人回望,卻是壓着門板的花灼。

小姑娘拼盡了全力,無數雙小小的猴子毛手伸進門縫之中, 她與梁南音一同用力壓着門板,鬓發散亂,呼哧帶喘, 額間遍布細汗, 一手費力,彎下腰身搶過梁善淵手中的蝴蝶花燈, 沒去看梁善淵一眼, 只定定望着對面躺在地上的那道黑影,

“阿娘,你給我吧, 那銀鈴我要着有用,你給我吧, 好嗎?”

黑影徒然一僵。

“乖兒......”

趁着趴在地上的梁孟氏望着花灼的方向癡愣不動,許如意與孟秋辭忙去搶, 剛要碰到,這梁孟氏又抱着銀鈴縮起身子,花灼渾身是汗,卻見眼前一道白影起身。

是梁善淵。

蝴蝶花燈在花灼手中,花灼順着光影擡頭望她,總覺得她黑眸裏泛出幾分極為淺淡的笑意,輕到似看戲一般閑散。

“多謝花灼姑娘,我歇夠了,你去吧。”

話落,她未再發一言,拍了拍花灼的後背,頂到了花灼方才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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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不與她們靠門板,是因為他實在讨厭外頭那些畜生的氣味。

但那貴女方才似是用力過狠了些,門板還帶着淺淺暖意,倒是意外不要他讨厭。

梁善淵暗中微挑了下眉梢。

花灼沒想到此鬼會忽然良心發現,但也沒工夫細揣測,她快步上前到梁孟氏身側,“阿娘,你給我吧?我要這銀鈴有用。”

聽到她的聲音,梁孟氏僵硬轉過臉來,一雙混沌的眸子顯露出幾分清明,許久,才僵硬着身子,将手中的銀鈴遞給了花灼。

蝴蝶燈籠光影暗淡。

梁孟氏定定看着眼前這身穿鵝黃色衣裳的小姑娘。

這小姑娘,她好像不認得。

但跟她的海兒,可真像。

眉間,也有顆朱砂痣。

真像啊。

“哥哥!”

花灼急忙将銀鈴遞給許如意,孟秋辭滿頭是汗,急忙結印,許如意咬破本就結痂的手指尖,憑空起陣,

“心随意動!神通無限!九天雷動!力劈山巅!吾令此物命主入內!速速現身!不得違背!願無常支援!”

只聽院外一陣雷霆聲轟隆響起,紫光映進祠堂之內,早有幾個姨娘吓暈了過去,登時空中結下雪亮八星圖,八星閃爍之間,逐漸有道黑色印記自門外恍似被什麽人給拖着進來,黑色印記在地上劃出長長兩道黑線,繼而八星圖中一片雪光刺眼,竟逐漸顯露一道掙紮不休的人影出現在八星圖之中!

花灼大怒,“梁海!果然是你!”

這梁海還穿着聽瀾的皮,被抓進陣中掙紮不停,拼盡全力要掙出陣去,卻幾次碰壁,這陣法不傷人,只傷鬼,梁海鬼魄每當撞上此陣,便痛到她用聽瀾的肉皮淚流不止,尖聲大叫起來,

“還不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你這狡猾厲鬼!當夜竟謊稱自己是男兒郎!要我們廢好大一番周折!”

許如意因聽梁海說的那句男兒郎,當夜與孟秋辭一道将梁府上下早幾年間已死去的少爺與男丁查了個遍!

陣中厲鬼冷笑連連,用她那不男不女的聲音大喊道,

“我說我是男兒郎又有什麽不對!我生前拼了命想當男兒郎!死後難道還當不得了?!如今落到你們這兩個臭道士手中算我倒黴!可你們也落不着好!只好奇你們究竟是拿什麽東西将我喚來!莫非是去我房中偷的?!當真卑鄙狡猾!心髒無恥!天底下的道士都是一個狗樣!”

花灼憶起當日入幻境時的經歷,如今想來,那被逼着喝符水,被拉去山林道觀躺進棺材中被逼着回女為男的,定是眼前的梁海了。

當日的痛苦花灼與她一同承受,現今聽她如此說,心中不可謂不難受,卻忽見梁海那雙帶着濃濃嘲諷的目光望向地上将她招來的命物。

那小孩子玩的銀鈴摔在地上,一聲不響的‘看’着她。

梁海面上嘲諷猖狂的笑意頓住,擡起頭,目光巡視,望見地上那癱坐不起的梁孟氏的第一眼時,當即目眦欲裂,發瘋一般怒撞屏障。

“你這賤人!”梁海不顧疼痛,拼命敲打殺陣,嘶聲大吼,

“你這賤人!賤人!我死了也不放過我!你這賤人!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你這個賤人!”

癱坐地上的梁孟氏一點點驚愕的擡起頭,看向殺陣之中那臉龐陌生的女子。

“你害我至此!嫌我是女兒身!逼我剪發束胸!逼我喝符水!進棺材!你想要我女兒身死從此轉女為男!你這賤人!你這賤人!如今你滿意了!害我至此!到我死後都害我!看着我魂飛魄散!你滿意了!”

殺陣已起,許如意孟秋辭口中誦念口訣不停,随着殺陣中厲鬼掙紮不休,他二人額間凝聚冷汗也越來越多,梁海發了瘋般用力敲打殺陣的無形屏障,死死盯着對面的梁孟氏,七竅流血亦不停下,

“憑什麽!你憑什麽不放我!憑什麽!到我死你也幫着別人害我!憑什麽!我這身血肉在我跳河自盡的那刻便與你再無幹系!你給我的這條命我還清了!你憑什麽害我!賤人!我要殺你!我要殺了你!你這賤人!我要殺了你!”

“乖兒......海兒......娘的海兒......!”

梁孟氏眼淚怔怔,一點點爬起身來,竟朝着殺陣一步步過去,梁海掙紮太過,殺陣周邊罡風四起,花灼根本不敢上前,急忙對梁孟氏大喊,妄圖拉回她半寸理智,“你快回來!”

“海兒......”

梁孟氏朝殺陣中的梁海伸出手去,繼而竟極快的奔跑進殺陣之中。

這變相令衆人措手不及,許如意與孟秋辭心中一驚,口中誦念的卻不能停下,只見殺陣內泛出一片光芒大盛,凄厲的慘叫聲幾乎要沖破人的耳膜,又在一瞬之間銷聲匿跡,光亮也逐漸消散。

衆人這才急忙沖上前去,陣中只剩下倒地的聽瀾與梁孟氏,花灼保險起見,先搖了搖聽瀾的肩膀,見人确實面上陰氣消散,才摸了摸這丫鬟的脖子,雖微弱,但還是有明顯跳動的。

剛松下一口氣,卻聽旁側,許如意僵硬的聲音道,“壞了。”

花灼目光正要望過去,眼前卻被一雙戴着白玉镯的素手虛虛遮掩,花灼一頓,側目正對上旁側厲鬼一雙似笑非笑的鳳眼。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總覺得,自夢中交換秘密後,梁善淵這厲鬼在她面前有了些改變。

雖依舊一副純良和善的模樣,但不再裝的那麽面面俱到,例如方才聽李夫人話語,便顯出分看戲的閑散來。

現下,對比滿室慌亂,她也絲毫不在意,目光只落在花灼一人身上,好似花灼比這間祠堂裏發生的一切都要讓她覺得有意思。

“你做什麽?”

花灼皺眉望向她。

“要看嗎?很可怕的,灼灼還是別看了吧?”

“......有多可怕?”她越這樣說,花灼越在意,“沒救了?”

四目相對,花灼望向她目光裏,藏有幾分笑意。

“嗯,梁海弑母了。”

花灼一頓,繼而移開視線,再沒往對面的方向望去。

她似是被吓到了,臉色變得極為蒼白,微咬着唇,眉心輕蹙,這副模樣,倒映襯的眉心朱砂痣比往常更紅了些。

就像一滴血滴在眉心。

梁善淵定定注視着,一點點探出手去。

花灼本因聽說梁海弑母後心緒複雜,眉心忽的被旁側女子冰涼的指頭一戳,她微愣擡頭,便被吓得心淺淺一亂。

此鬼行事動作不知為何極為淺緩,時常要人察覺不出她靠近,現下正距離她極近,一身的清苦藥香迎面而來,冰涼指尖圍着花灼眉心的那顆小痣輕輕的打着轉,一雙漆黑的眸子裏映滿了花灼的倒影。

好奇怪的眼睛。

花灼定定望着她,才發覺,梁善淵好似是沒有瞳孔的。

她的眼睛很黑,一雙眼白裏盛着的黑色瞳仁兒裏,黑到不摻雜任何其餘的東西,只剩下深深的黑色。

“是真的痣啊。”

“廢話,當然是真的了,還能有假的?”

花灼不喜歡別人碰自己的額頭,她微歪過頭,偏偏梁善淵的指頭也緊跟着她的動作移動,花灼心下不悅,正要開罵,卻聽梁善淵輕笑一聲。

“長在這樣明顯的位置,一定是在上輩子有很重要的人吧。”她面龐淺笑,蝴蝶花燈的昏黃也無法溫暖她眸色一分。

“......什麽意思?”

花灼揮開她的手,摸着自己有些發涼的眉心,覺得不太舒服。

“灼灼沒聽說過啊?身上有些地方的痣,是希望被上輩子認識自己的人更好辨認出來,”

她指尖總是不安分,又撫摸上花灼的耳垂,淺淺揉捏着,“你說,是不是因此我才會跟你遇到呢?”

此女耳垂,與他的耳垂不一樣。

沒有紮耳洞,觸感頗為溫軟,和他的不一樣,當初看到府中的女子們都紮了耳洞,所以他也跟着紮了,但是,恐怕他這具身體原本的耳垂,也不會有面前這‘小戴菊鳥’的耳垂摸起來有意思。

有意思。

梁善淵心裏閃過這三字,眸光裏忍不住帶出幾分笑意,他竟會覺得一個活人頗為有意思。

無論是她自身的蹊跷,還是時刻跳動,偶爾還會加速跳動的心,或是她小巧的手指,再或是,她柔軟的耳垂。

雖過分警惕的嬌縱性格他些微不喜,也不喜她心悅那牛鼻子道士的古怪眼光,但不可置否,她很有意思。

梁善淵指尖揉捏着少女的耳垂,又淺淺勾着她耳廓一點點往上,淺嘗辄止般圈繞着她的右耳,忽見少女垂落的發梢微顫。

有風嗎。

梁善淵閑散的目光望向少女面龐,眸光卻冷不丁一頓。

花灼低垂着眼睫,纖長的睫毛都微發着顫,一張白皙的面龐在蝴蝶花燈的昏黃光影裏,染着淺淺粉意,她微抿着唇,露出來的一點唇畔染着些微水意。

少女本就被他擋在角落裏,現下,滿祠堂擁擠吵鬧,都在議論那死了的梁孟氏,唯獨此處,好似與她共處一方天地般與其他人隔絕開來。

梁善淵定定注視着她,不知何緣故,竟有種頗為怪異的感覺在心下蔓延開來。

恍似想與她更靠近一些,梁善淵彎下腰身與她平視,些微湊近了她,少女卻似被吓了一跳,才回過神來般,一把甩開他摩挲着自己耳垂的手。

花灼捂着自己些微寒涼的右耳,心咚咚直跳,她耳朵一向敏感,小時候不讓碰,長大了旁人故意對着她耳朵一吹氣她半邊身子都有些發軟,反應過來要生好大的氣。

可不知是不是被此鬼發現了弱點,梁善淵總是故意摸她的耳垂,方才還摸得如此怪異,要花灼一下子什麽都想不起來了,忽被這鬼猛然靠近,吓了一跳才反應過來。

推開她猶不解氣,花灼氣的掐了一下她的手背,只覺臉上熱的厲害,“你是不是瘋了?你太放肆了!我告訴你!你再随便碰我我就打死你!”

她頂着些微泛紅的臉朝梁善淵舉了下拳頭,狠狠剜她一眼,再沒理她,擡步要去許如意二人身邊,卻忽聽門板顫抖,她心中一頓,擡起的腳步卻沒能上前,回頭,自己的裙擺竟被蹲在地上的厲鬼捏住拽着。

花灼是真生氣了。

這厲鬼搞什麽!她方才沒計較便罷!如今得了便宜還賣乖!

“你這瘋子!還不快——!”

花灼話音一頓。

忽聽轟隆一聲,是前方一塊木板自穹頂掉落,激起滿屋灰土,祠堂內幾位早吓破了膽的姨娘尖叫不休,花灼大腦一懵,擡頭往上看,穹頂塌陷一塊,露出一小片紅光漫天。

她本以為方才身上熱到難耐,是因梁善淵的緣故,如今才知,是起火了的緣故!

又看地上那塊染着焦黑的等人高木板,若她方才去尋許如意,恐怕定會被此木板砸中身子......

花灼忍不住回望身後守着蝴蝶花燈的梁善淵。

正為梁孟氏誦念往生經的許孟二人也發覺不對,偏偏如今祠堂之內前有狼後有虎,外頭滿是猴怪作祟,祠堂內越來越熱,許如意忙翻出一沓符紙匆匆畫着想交給每個姨娘,要衆人起碼有辟邪之能,偏偏祠堂內姨娘們急瘋了,見四周越發熾熱,嘶聲尖叫起來,竟跑去門口便開始奮力撞擊大門。

“你們不要再撞了!冷靜一些!外面有猴怪!待我畫完驅邪符!一人一張!”

沒人理會許如意的話,姨娘們拼命撞擊大門,原本便不牢固的門鎖登時斷裂,熊熊火光燒進來,花灼急忙後退,只見姨娘們跑出祠堂,又在遇到火時拼命尖叫逃避,不知所措之際,自火光之中伸出無數雙漆黑毛手,通身漆黑的毛猴生着人一般的臉迅速湧出,爬上每一位姨娘的脖子,抓着她們的腦袋用力拔着,牙齒啃咬頭皮,一瞬之間,星火缭繞,猴子的歡呼雀躍與人的尖叫聲幾乎成為夢魇。

許如意抖着手畫出幾張符紙,交予梁南音梁善淵兩張,李夫人躺在地上似毫無感知,梁南音疾步要走,見李夫人如此,糾結片晌,又回身将其攙扶而起,方跟在花灼等人身後一同出祠堂。

許如意祭出銅錢劍,猴子蹦跳而來,他銅錢劍尖抵一張染血符紙,口中念念有詞,火光之中數不清的猴子逐漸堆積而來,各個嘴邊都染滿紅血,望過來的一雙雙毫無感情的棕色眼睛令人不寒而栗。

它們被許如意的銅錢劍隔絕在外,虎視眈眈盯着她們,一雙雙棕色的眼睛緊盯着每個人的頭顱,恍似正等着用牙齒咬開人的頭骨取出腦髓。

“看來光一個梁海還不夠,肯定還有其他怨鬼,否則這些猴子不可能如此迅速開啓靈智,定有其他怨鬼的怨氣作祟,猴子才會跟着活起來!”

“文曲位!”

花灼與孟秋辭異口同聲道,三人對視一眼,孟秋辭背着聽瀾先道,

“我先帶花灼妹妹,南音與善淵姑娘她們去梁府尋找其餘生者!”

“好!我去尋梁府文曲位!師妹!灼灼!你們保重!”

在如此大火之中尋那藏匿着真正的梁善淵的文曲位幾乎算九死一生,幾人剛分散,花灼腦海中警報便越發刺耳。

【警報!警報!宿主觸發梁府鬼話篇關鍵劇情!請勿走偏!請勿走偏!警報!警報!】

火光漫天,燒的花灼渾身發熱,花灼皺緊了眉心,額間一片虛汗,忽對前方孟秋辭與背着李夫人的梁南音大喊,“你們去吧!我不放心!我去找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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