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入眠

第23章 入眠

一直到了方笑宜家樓下,方笑安都沒醒。徐家奕只能抱着他上樓。負重四十來斤爬樓,實在不輕巧。

老房子的樓梯本來就窄,又被樓上樓下的住戶堆了自己東西,擠占了空間,只留出窄窄的一條。徐家奕打橫抱着方笑安,小心翼翼地顧着兩邊,方笑宜變讓他倆先走,免得自己礙事。可剛到一樓半的轉角,徐家奕就聽了,等着她,讓他走前面。

“在後面悄咪聲的,上沒上來我都不知道。走前面去,帶路!”

方笑宜快走了幾蹬樓梯,走在前面。眼瞅着到自己家了,還沒等拿出鑰匙,門就開了。

開門的人顯然在門口等了很久了。

“爸?!”

方笑宜怎麽也想不到,給他們開門的,會是半個月沒見的方軍平。

方軍平風塵仆仆地回來,聽說兩個孩子去周彥家玩了。只能先在家洗澡吃飯,然後就在門口巴望着,等着孩子們回來。

期間,翟曉敏說給周彥家打個電話,告訴方笑宜和方笑安。爸爸回家了。但被方軍平攔住了。

“他倆這半個月也跟着我提心吊膽的,好不容易放松放松。”

老房子,走廊的燈泡上黏着厚厚的一層灰,看什麽都像隔着層霧。昏黃的燈光下,方軍平看到兩個孩子,一個驚訝地望着自己,一個睡在徐家奕懷裏,一時間百感交集。

然後他張開雙臂,把方笑宜抱進了懷裏。

先是爸爸安全回來了,然後又擁抱了她。今晚的驚喜一個接一個,方笑宜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了。

說實話,自從上了小學,父女倆這種親密的舉動就很少了。這個擁抱太暖太好了,一下子方笑宜有點想哭。

看到方軍平,徐家奕也愣了,還是翟曉敏反應快,第一時間把方笑安從他懷裏接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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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啊家奕,真是個好孩子,幫阿姨大忙了。”

對待孩子的生活起居,翟曉敏從來都是無微不至的,條件有限,但家裏從來都收拾得整整齊齊,一天三頓變着花樣做飯。方笑宜和方笑安都還是長個子的黃金期,但年年都有新的毛褲穿,而且不光一條,還有換洗,這都得益于翟曉敏,只要閑下來,就拿起針線開始織,織上了就停不下來……

操持家裏,她無疑是勤勞賢惠的;但要說怎麽讓孩子們開心,她卻沒了主意。

所以,她是真的感謝徐家奕。

“謝啥啊曉敏姨!我家就我一個人,屋脊六獸的,多虧他們來家裏才有點動靜。再說笑宜和笑安,我也喜歡啊!”

翟曉敏聽徐家奕這麽說,自然也高興。徐家奕這孩子,總是呲着大白牙,笑得實誠真切,一看就讓人喜歡。

“沒給你惹禍,那就好。”

“哪能呢”,徐家奕笑着撓撓頭,“阿姨,你們跟叔叔好好說說話,我先回去了。”

“注意安全,到家來個電話。”

那個晚上,方笑安睡了個昏天黑地,方笑宜卻跑到爸媽床上,聽爸爸說了好多抗洪救災的見聞。

方軍平說,水漲上來的時候,電力沒法修,只能使用緊急供電,保證抗洪工作,等水退下去,才能對癱瘓的電路進行搶救。所以水退之前,他們也會協助指揮部做一些災民統計、食物發放的工作。

其中,一個村子的人數怎麽都對不上,一下子失蹤了三十四口人,但卻一具屍體未見。這麽多人,不可能都被洪水沖跑了,他們就覺得是統計錯了,或者計到別的村子裏了,一直在反反複複地核查,始終沒結果。一天早上醒來,指揮部說水退了,他們顧不上別的,趕緊先去搶修電纜。結果在一個大坑裏發現了那些人的屍體,男女老少,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四個。

方軍平一扭頭,發現方笑宜眼淚汪汪的,心裏暗暗責備自己,不應該說這些太殘忍的東西,惹孩子心裏難受。

“笑笑,你知道洪水來了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嗎?”

方笑宜還眼淚巴巴的,搖了搖頭。

“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一下子巨浪滔天,最最開始的時候,只是堤壩上破了一個指頭大小的洞。”

洮河的決堤剛穩住局面,下游的綏河河堤,突然噴出了一股手指頭粗細的水柱。

洮河已經決堤,指揮部當然知道,下游的綏河是防洪的重點對象。所以每隔五分鐘就測一下洪峰,堤壩上有部隊 24 小時職守。方軍平他們剛剛恢複了洮河的電力,便轉戰了了綏河,随時待命。

可決堤的預兆,還是來了。

水位一直居高不下,原本拇指大的洞口,不過幾秒鐘就被水流豁成了碗口粗,再一眨眼的功夫,就是一道十多米長的缺口。

“豁口太大了,戰士們把沙袋壘下去,就是肉包子打狗;我們這些岸上的,十幾個人推下去一輛解放卡車,想把豁口堵住。那卡車怎麽也有幾噸吧,一眨眼的功夫,就被沖走了。”

眼看着豁口越來越大,水流也來越猛。戰士們分成兩組,前面一組以班為單位,穿着救生衣,手挽着手,一個班一個班往下跳,築人肉堤壩;後面的組扛沙袋,瘋狂補救築壩。為了快,最多一人能扛四個沙袋,身上、手上都是沙石劃得血道子,被水一泡,傷口腫得吓人,切口都泡得發白了。

“人肉築壩,應該是戰士們事先就部署好的,組織有素,一分鐘都沒耽誤。但老百姓哪見過這個,看到戰士們往下跳,情緒一下子就失控了。有個大叔,一看就是常年幹農活的,個子高,身子板也厚實得很,撲通一下就跪在堤壩上了,大哭着喊‘孩子啊,房子我們不要了,別往下跳了啊’。”

當然方軍平也親眼見到,很多戰士,一個沒抓住,或者沒踩穩,眨眼的功夫就被洪水沖走了。

“誰都不休息,瘋了一樣。前面的戰士抵抗着一波又一波的洪水,想為後面修壩的戰友多争取點時間;後面的戰士搶着搬運材料,一車皮的石頭,用機械卸貨也得 1 天,戰士們只要 6 分鐘,就能聽見他們大喊,全部搬運完畢。”

“說來也奇怪啊,那個狀态下,人就跟個永動機似的,每天睜開眼睛就往堤上跑,扛東西,幫忙,幾乎一整天都呆在那,也不覺得累。回指揮部就三件事,吃飯,睡覺,給家裏打電話。”

“就打過一次電話,還好意思說。”翟曉敏小聲地埋怨。

“就是為了告訴你我平安,要不然我連一個電話都不想打,打多了反而讓你們惦記。”方軍平說。

“那你都吃什麽呢爸爸,壓縮餅幹嗎?”方笑宜忍不住問。

“本來我們專門帶了一車的補給,壓縮餅幹啊方便面啊罐頭啊,但一頓也沒吃上,這麽多天,都是吃的老鄉做的飯。人家安排得明明白白,男人在堤上幫忙,女人回家做飯。你還真別說,老鄉手藝真不錯,有個大嬸,天天在家做面條,炸醬面炒面熱湯面,這些天我吃了個遍,後來實在忍不住了,我就問她,大姐家裏是開面館的不?面條做得太地道了,天天吃都吃不膩。結果你猜大姐怎麽着?她趕緊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告訴我,面條能把人腿纏住,這樣閻王爺帶不走……”

方笑宜躺在爸爸媽媽中間,聽着聽着也困了,後來實在撐不住,眼睛都閉起來了。

但聽見方軍平的聲音,還是感覺到心安。

夏夜的風吹進來,白熾燈的燈管微微搖晃。方笑宜眼皮越來越沉,感覺到翟曉敏在一下下順她的劉海,輕柔溫暖。方軍平扯過毛巾被,蓋在了她的肚子上,免得着涼。

那一晚,方笑宜睡得心無旁骛,呼吸如草木的微嘆。以至于後來很多個無眠的夜,她都會懷念童年那一晚,和爸媽三個人擠在一張床上,吹拂着夏日的涼風,聽着窗外飄進來的蟬鳴聲聲,安然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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