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兩瓶好酒
第30章 兩瓶好酒
翟曉敏推辭再三,但孟華太熱情了,最後還是坐着她那輛沃爾沃回了家。
到了家,兩個孩子興奮得很,催促着方軍平把電視安裝上。特別是方笑安,又是撒嬌又是央求的。方軍平耐不住,氣都沒來得及喘一口,就撸起袖子,安裝電視。
插上電源,連上有線電視的接線,就有信號,這難不倒方軍平。
打開電視,果然有了畫面。
電視裏在播彙源果汁的廣告。比原來的電視機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畫面裏,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端着托盤笑盈盈地走過來,把橙汁倒進玻璃杯。那鮮豔欲滴的顏色,清晰的效果,方笑宜鼻尖仿佛已經聞到了橙汁酸甜的味道。
“好了,看吧”。方軍平把電視裝好,一手的灰,這才騰出功夫去好好洗個手。
方笑安一蹦三尺高,“姐姐,我覺得比家奕哥家裏的電視還好看!”
小孩都要經歷這樣的階段,小時候覺得自己的東西好,長大後卻覺得別人的東西好。但無論如何,他開心就是好的。方笑宜調了個《櫻桃小丸子》的動畫片出來,還提醒方笑安,電視大了,要坐得遠一點,免得傷了眼睛。
兩個孩子坐在小馬紮上看得興致勃勃,翟曉敏和方軍平也坐在床上看,卻都是心不在焉。
到了晚上,孩子們睡了。翟曉敏這才拿過遙控器,試着調了幾個頻道。換了電視,不光畫質好了,頻道也不再限制在八個以內了,很多其他地方電視臺的節目,都能看了。
這麽多可選擇的節目,翟曉敏卻一個也不想看,索性把電視關了。
“怎麽了?”方軍平在一旁問。
翟曉敏嘆了口氣。
“今天見了郝安琪和她媽媽,我心裏就一直不得勁兒。”
方軍平了然。他又何嘗沒有同樣的感覺,在孟華面前,他作為男人的自尊心,同樣受到了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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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看就是挺愛顯擺的,你不用往心裏去。”方軍平安慰她。
“那倒不是”,翟曉敏悶悶地回答,“她顯不顯擺沒關系,我是覺得,挺對不起孩子們的。”
這下方軍平徹底懂了。
方笑宜和方笑安,和郝安琪相比,生活條件差得太遠了。
翟曉敏不是沒見過有錢人,別人不說,周彥就是一個。周彥家住大別墅,請保姆,吃穿用度都是上檔次的東西,徐家奕的生長環境比方笑宜方笑安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但她也從沒覺得不好受——徐大明是生意人,而她和方軍平,工薪階層,已經盡最大的努力給孩子最好的生活了,她挺知足。但今天看到孟華,她心裏這份知足卻失衡了。
一個離了婚、自己帶孩子的女人,卻能給孩子那麽富足的生活,翟曉敏覺得,挺內疚。
明白了翟曉敏所想,方軍平也嘆了口氣。
農村長大的方軍平,一心想靠學習擺脫命運,每天點着煤油燈念書,忽明忽暗的燈光,對視力影響極差,頂着五六百度的近視眼,成績在縣高中一直數一數二。按說他的成績,念個松江大學的數理化專業,是沒問題的。但報志願的時候,他思慮再三,報了松江師範,而且還是體育系。原因很簡單——八三年出了新政策,為了擴大教師隊伍,報考師範類院校的學生,每學期可領取一份補助;而體育系由于訓練多,體能消耗大,在這個基礎上,可以再領一份補助,食堂還吃小竈。這對方軍平來說太有吸引力了,有了這兩份補助,他才有可能念完大學。于是高考下了十成十的功夫,每天點燈熬油地學習。付出不白費,方軍平成了那一年全村唯一一個大學生。
上了大學,方軍平發現,班裏的同學,有人是高幹子弟,有人是書香門第,而自己,既沒見過世面,也沒錢,兜比臉還幹淨。全身上下唯一值錢的,可能就是腦袋裏那點知識。但方軍平從不覺得丢人,有知識就夠了,知識改變命運,以後的人生,誰說得準呢。
後來參加工作,在電力學校當老師,工資也沒幾個錢。但學校環境相對單純,幹的還是教書育人的活兒,每天家屬樓、教研室、體育場三點一線,方軍平也不覺得難,反而挺踏實。
人就是這樣,在封閉、熟悉的圈子裏往往都能平常心面對,一旦圈子被刺破,見到了更廣闊的天地,心态反而失了衡。
電業局像個大染缸,這是方軍平對新單位的評價。由于把着“電老虎”這個壟斷性的資源,這裏卧虎藏龍。在單位,有省裏市裏領導的親戚不新鮮,有黑白兩道能通吃大哥也不稀奇。這些人做的事,自然也是另一套規則——一套方軍平從小到大都沒接觸過、即便四十多歲的年紀看到了依然會咂舌的規則。
方軍平守着學校裏那一套人際關系的原則,自然融入不了,但又不甘心被邊緣化。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夾在中間,尴尬又難堪。
逃過了下崗的大潮來到電業局,工資待遇還高了,理應事件高興的事兒。方軍平反而經常覺得挫敗。
這份挫敗,在今天見到孟華之後,又被放大了數倍。
翟曉敏的話,他沒接茬兒。翻了個身,草草關燈睡覺了。
第二天,方軍平就給自己那個叫劉健的同學打了電話。
上次因為球服的事情找劉健幫忙,他說他認識電業局分局的一個副局長,這事兒方軍平還記着呢。畢竟是老同學,沒有啥抹不開情面的,方軍平直接開口說了,想讓劉健幫忙引薦。
劉健也是個爽快人,都是老同學的事兒,沒含糊,沒一會就把包廂信息發過來了,還囑咐方軍平帶兩瓶好酒。
方軍平不敢怠慢,除了買單的錢,還額外點了五千塊錢,裝在一個牛皮信封裏,這基本是他兩個月的工資。拎了兩瓶五糧液,早早到了包間。
沒一會,劉健也到了。
方軍平和劉健說了自己的準備,本以為想得挺周全,誰知劉健大呼不行。
“不是我說啊老方,你是這麽多年教書教傻了啊?張叔跟你是第一次見面,連你是啥樣人都不知道,你就給人家塞錢,這錢誰敢收?好歹今天先見面認識一下,你有想法,後面看事态的發展再找機會啊。”
劉健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說的卻都在理。方軍平連連點頭,把信封又揣回了裏懷兜。
兩人坐了會兒,劉健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話可能重了,轉而出言安慰:“老方,你不用這麽緊張,一會吃飯,就是認識一下,讓他對你有個印象,多聊交情,少談工作。臨走再把拿兩瓶酒塞給他,就當投石問路。”
“這兩瓶?”方軍平指着自己帶來的五糧液,有些愣了,“我以為這是一會咱們要喝的。”
劉健嘴角露出一絲淡笑。
“也就是我爸和他認識這麽多年了,不然也不會知道。張叔對外宣稱酒精過敏,再大的場合,都滴酒不沾。但實際是個白酒收藏家,郊區那邊有個別墅專門用來藏酒,行家。”
方軍平徹底傻眼,“那我帶的這兩瓶,檔次也不夠收藏啊……”
劉健看他那個磨磨唧唧的勁兒就着急,“都跟你說了,投石問路!”
一頓飯吃得不溫不火,有劉健在,幾乎沒怎麽冷場。張局問劉健爸爸身體怎麽樣,又說了點他們年輕時候的事。當然也和方軍平聊了幾句工作,方軍平回答得謹慎小心,生怕說錯了話。
但也沒有什麽高潮,三個人誰也沒喝酒,平平淡淡就完事了。
應該說張局很給面子,應邀準時前來,席間客客氣氣,走時還互相留了電話,也說了幾句客套的“有事打電話”之類的。但方軍平再不開竅也能明白,這都是看在劉健父親面子上的客套,對他今後的發展,沒啥助力。
吃飯的地方離劉健家近,送走了張局,方軍平陪他溜達着回去。夏夜的松城,涼風習習,明明沒喝酒,方軍平卻不知怎地,有點上頭。
“老方,你想的事兒我都明白”,劉健做了半天思想鬥争,還是決定開解開解他,“把話說得最白,你想升官,你想發財,你想讓老婆孩子過上好日子,這我都認可。但這種事能急麽?得慢慢來。那個詞兒咋說來着?什麽速成就不行那個?”
“欲速則不達。”
“對嘛,你看你這不挺清楚的嗎”,劉健攬過方軍平的肩膀,湊到他耳邊,“張叔這樣的路,你可能得蹚出來十條,其中有一條能成,都屬于運氣不錯。”
方軍平點點頭。
兩個人再沒說話,并肩走着。突然,安靜的夜裏,方軍平的手機響了。
手機才買了不久,方軍平嫌貴,一共也沒打過幾個電話。鈴聲乍響,兩人都吓了一跳。
屏幕上閃爍的名字,是他新存進去的,張春生局長。
“軍平啊,到家了嗎?”
“你明天要是有空,就來分局找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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