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換做是她,也可以

第48章 換做是她,也可以

林淑珍上樓想找兒子說話,正好撞見小鹿從徐大明的卧室裏跑出來,兩眼通紅。看到了林淑珍,她短暫停留了一下,緊接着低頭跑下樓了。

林淑珍八十好幾了,這輩子啥沒見過,一下子就明白了。二話沒說,顫巍巍進了徐大明的房間,掄起拐棍就要打。

徐大明赤裸着上身,挺着啤酒肚,下身穿着睡褲,正準備換衣服。這幅景象讓林淑珍看見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拐棍掄得自己差點站不穩。

徐大明吓得連忙扶穩老娘,躲不及,胳膊上結結實實挨了幾棍子,疼得龇牙咧嘴。

“媽你幹啥啊?”

“我幹啥?”老太太氣得渾身都在抖,卻還是壓低了聲音,怕兒媳婦聽到,“彥子還在家呢,你這幹的是人事兒嗎?還是畜生?”說完不解氣,但棍子被徐大明抓住了,只能巴掌往兒子身上招呼。

“哎呀媽,你想哪兒去了!”徐大明知道老娘這是誤會大了,連忙解釋,“她腦子糊塗,我能幹這混賬事兒嗎!”

老太太聽了,停手了,氣喘籲籲瞪着徐大明,依舊沒有好臉色。

“你說真的?”

“哎呀,真的。”徐大明煩死了,明明急着出門參加活動,這回可好,全給耽誤了,“我也不知道她心裏這麽想的,早上也吓了我一跳。”

“攆走,趁早攆走!”老太太拐棍杵得地板咚咚響,“哪兒找的心術不正的下作玩意,趕緊讓她滾蛋!”

“是是是,但您也得給我點時間不是?平時我和彥子不在家,總得有個人照顧您,而且眼瞅着就過年了,家裏活兒肯定少不了……”

“我用不着!”林淑珍的拐棍又是往地板上狠砸了兩下,眼瞅着地板上見了印子,徐大明心疼也不敢說,“我又不是癱床上動不了了,憑啥留這麽個禍害在家裏,讓她趕緊給我滾!馬上!”

“好好好”,徐大明忙不疊地應着,得先把老娘安撫好了,出這個家門才有可能。

期末考試考了一天半,第二天中午就放學了,朗雲超叫了幾個平時關系還不錯的同學去他家玩。郝安琪為此雀躍不已,方笑宜卻恹恹地,不大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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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走吧”,郝安琪在一旁緊着勸,“你不去的話,我多沒意思啊。”

方笑宜忍俊不禁:“本來你也不是沖着我才去的啊,醉翁之意不在酒,你當我不知道啊。”

郝安琪被戳中心事,臉刷地一下子紅了,嘴裏嘟嘟囔囔:“不去就不去呗,幹啥拿我開涮。”

方笑宜是真的不想去。倒不是因為別的,她和朗雲超就是很普通的同學,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她也不懂朗雲超為啥邀請她,總之,去人家家裏玩會覺得怪怪的。

郝安琪拗不過她,索性放棄了。方笑宜早早回了家。老師已經把寒假作業布置好了,但方笑宜一個字都不想寫——好不容易期末考試結束,再努力的學生,也想偷懶半天。

快過年了,翟曉敏帶方笑安上街買東西去了。屋子裏靜悄悄地,難得一個人獨處的時光。方笑宜在爸媽的卧室躺着,百無聊懶地翻着電視頻道,實際大腦放空,哪個也沒看進去。

床頭櫃上電話響,她随手接起來。

“考完試怎麽不去同學家聚會啊?”

帶點促狹的聲音,順着電話線流進耳朵,還帶着“嘶嘶”的雜音,方笑宜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你怎麽知道?”

電話那頭的人好像能看見她的驚訝似的,笑得更舒暢了。

“剛才看見你那朋友郝安琪了,她說去同學家玩,那人應該和我住一個小區。”

聲音沉沉地傳過來,夾雜着抑制不住的開心,方笑宜仿佛看見那人大眼睛都笑彎了。

她仔細消化了下他的話,心裏又一咯噔。

“你回來了?”

電話另一頭又笑了:“只有半天假期,回來拿點東西。”

不知道是不是打電話的原因,傳進耳朵裏的聲音,格外溫柔。

方笑宜一下子雀躍起來了,腦袋飛速旋轉,嘴卻比腦袋更快,“你的卷子都在我這兒,你同桌拿給我的,讓我轉交給你。你等着我給你送去。”

沒等徐家奕答話,方笑宜已經把電話挂了。徐家奕看着手裏響着忙音的電話,笑得更放肆了。

這小矮子,從裏都不緊不慢的,啥時候這麽生龍活虎了。

方笑宜趕到徐家的時候,正好碰上小鹿收拾行李往外走。

她眼神詢問着徐家奕,發生啥事了。徐家奕一攤手,表示自己也剛到家,不清楚。

“好像是和我奶奶不對付了,誰知道。”

果然,林淑珍的房門緊閉,整個一個避而不見。

小鹿的臉色自然好不到哪裏去,和方笑宜對視了下,便繼續收拾。方笑宜注意到,小鹿打包的東西裏,好幾件沒剪标簽的衣服,還有成套的化妝品,袋子都裝不下了。

徐家奕怕她在樓下呆着尴尬,便把她領到了樓上自己的房間。

“這麽多!”徐家奕看到一提袋的卷子,直撓頭,“我就走了三個月不到吧?這什麽時候能補完……”

少年站在窗前,照進來的陽光被擋住了一大片,方笑宜這才好好打量一下他。

高了,頭發長了,也更壯實了,但笑起來眼睛還是很亮,大白牙直晃眼。

“比賽順利嗎?”她問。

徐家奕點頭:“順利,就是累,特別是基層賽那一輪,有時候一天打兩場。”

方笑宜笑了,梨渦淺淺挂在嘴邊,“但是經常聽說你們贏球的好消息。”

“嗯”,他聲音中帶着自豪,“這次過年不放假,就是因為年後總決賽要開打了。所以只有半天的時間,回來拿點東西。”

方笑宜點點頭,一時間兩個人都沒說話。

不知道為什麽,徐家奕這次回來,說不上哪裏有些不對勁。以前個性張揚、我行我素的人,這次總給人感覺,像在隐忍、在克制些什麽。

“我回來……太着急了,沒給你買什麽。下次補上。”

方笑宜笑了,嘴邊的梨渦若有似無。她壓根沒客氣,也不推脫,就當是幫他收卷子的補償。

“好。”

小鹿拖着三大袋的行李往外走,很吃力。她沒想到老太太這麽絕情,趁周彥和徐大明沒在,直接就結了工資,把自己攆了出去。

早上……她其實沒想做什麽,畢竟周彥還在家,就只想試探一下徐大明。徐大明換衣服,她故意不出去,還說給他找了搭配襯衣的西褲,提着褲腰,在徐大明的啤酒肚上比了又比。

她刻意和他貼得很近,這姿勢很暧昧。她以為就算周彥在家,徐大明做不了什麽實質性的,至少也會胸前掐一下,或者屁股上捏一把,畢竟是她主動在先,哪有送到嘴邊的便宜都不占的道理。沒想到徐大明直接後退了一大步,差點撞上床旁邊的落地臺燈。

這意思表達得很明顯了,那個瞬間,小鹿覺得,自己真是賤,給臉都不要了。

但沖出房門,路過浴室,聽到裏面嘩嘩的水聲,她突然又改變了想法了。

周彥洗澡從來都很慢,頭發要護理,身體也要護理,步驟繁多,沒個四十分鐘一小時出不來。

但也确實不白費功夫,洗完澡的她,從來都是皮膚細白,香氣撲鼻。加上身材苗條,看起來也就三十五六歲,根本看不出是個十八歲孩子的媽。

可小鹿每次看到周彥洗澡,心裏都恨到不行。

小時候,她爸好賭,全村她們家最窮,欠一屁股債。別說自來水了,連井都是和別人家共用一口。日常的用水,她要挑着前後兩個鐵桶打水回來。洗澡這種事更是太奢侈了。趕上過年前,如果沒有債主上門催債,能挑兩桶水回來,燒熱,安安心心洗個熱水澡,能開心好幾天。

後來,她爸死了,家裏雖然不用去填賭場的無底洞了,但也拮據。她就去縣城的燒烤店打工,吃住都在店裏,每天從頭發絲到腳後跟,都是煙熏火燎的油煙味。一周可以洗一次澡,在旁邊的大衆浴池,是淋浴,按時間收費,每次她都是洗得最快的一個,八毛錢準能洗完,頭發都來不及擦幹就沖出來,但至少有半天時間身上是香的,比起從前,已經很滿足了。

直到她來了徐家才明白,洗澡,不應該是一種願望,而是理所當然的享受。

有一次晚飯,周彥說親自下廚,讓她在一旁幫忙。洗菜時她心不在焉,一直往旁邊的周彥身上瞟——她怎麽連後脖子都能那麽白,頭發松松挽在後面,即便戴着圍裙都有股韻味。而自己的脖子,她洗澡的時候扭身照過鏡子,越是接近發根的地方,皮膚越是黑黢,像是常年積攢下的污垢,不忍直視。

她拿着搓澡巾發狠似地搓,皮膚都破了,黑黢的顏色卻一點沒淡。她明白,這污,怕是長在她心裏了。

可她周彥憑什麽驕生慣養錦衣玉食?還不就是憑她嫁給了徐大明嗎。

換做是她,也可以。

小鹿一共三個包裹,一個比一個大。她背着一個,拎着一個,最後一個實在拎不動,在地上拖着,逃荒似地往前走。

這個小區裏住的人家,條件都不錯,哪見過這麽狼狽的人,路過免不了都多看幾眼。小鹿恨得牙癢癢,卯足了力氣想快點走出去,迎面卻被人擋住了去路。

“小鹿?你這是咋的了啊?”由小峰很吃驚,徐大明家這是……出啥事了?

小鹿看清來人,委屈一股腦全上來了,眼睛裏一下子蓄滿了淚水。

“哎呀你看你這孩子,哭啥啊”,由小峰幫她把背上的包卸下來,“你先在這兒等着啊,要去哪兒我送你去。我去開車,一會上車慢慢說。”

看着由小峰離去的背影,小鹿的眼淚雖蓄滿了雙眼,但終究沒掉下來。

也許老天還沒把她的路絕死,還能有一絲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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