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福禍接踵(含500票加更)

第57章 福禍接踵(含500票加更)

方軍平是一早醒來感覺到不對勁的。

最初是頭痛,不嚴重,他以為是昨晚飯局喝酒的原因,沒當回事。去外面走了一圈,想散散酒氣,反而越來越難受,嗓子也開始有些發澀。

方軍平身體底子好,很少生病。即便偶爾風寒感冒,也是連藥都不吃,挺一挺就過去了。所以他并沒在意,回賓館躺了會,反正白天沒啥事,一般都是晚上見人、拿東西。

用賓館的水壺燒了點熱水喝,方軍平上床躺下了。頭還是疼,他就用小臂壓着,強迫自己睡一覺。迷迷糊糊間,心裏盤算着,中午下樓吃碗熱湯面,多嚼幾瓣大蒜,殺殺菌,就好了。

還真睡着了,而且這一覺睡得尤其沉。房間裏拉着窗簾,醒來的時候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在哪兒、是什麽時間。掙紮了好一會,才想起自己人在北京,也想起了自己剛才的計劃,下樓吃面。

方軍平大拇指和中指按着兩邊的太陽穴,不停地揉。

頭疼的症狀并沒有好,但尚且可以忍受。更明顯的疼痛來自眼睛。确切地說,他是被眼睛疼醒的。

眼珠子上好像綁了兩根細繩,吊着的那種疼,方軍平形容不大好。但确實,不舒服的感覺更嚴重了。

晚上還有一個張春生交待的重要事情要辦。

思前想後,方軍平還是決定下樓吃面,然後再去賓館對面的北大附醫院打個點滴。點滴見效快,這樣就不影響晚上辦事,速戰速決。

翟曉敏始終聯系不上方軍平,正着急,家裏有人敲門,是周彥來了。

周彥拿了一些口罩過來,純棉的,她說這種戴着舒服;翟曉敏和方笑宜沒搶到的板藍根,周彥也給拿了幾包,但不多,用周彥的話說,“求爺爺告奶奶才能弄到。”

方笑宜着急問徐家奕的情況,結果周彥掌握的信息還不如她多,甚至都不知道徐家奕去廣州比賽了。方笑宜一說,周彥明顯着急了。

“那地方都啥樣了,怎麽還能辦比賽呢!”周彥心急如焚。

翟曉敏憂心忡忡:“現在就是不知道具體都是什麽情況,咱們認為很嚴重,但是笑笑看新聞說,人家還打友誼賽、開演唱會呢。現在都不好說,只能做兩手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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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彥拉過翟曉敏:“你聽說了嗎?北京的好多大學封校了。”

由磊、簡明羽都給家裏打了電話,抱怨封校的事。特別是由磊,上大學這一年來,幾乎天天都是在外面吃,食堂很少去。和同學出去打牌打游戲更是常有的事兒,這下好了,一封校,只能天天躺在寝室了。

周彥着急走,“曉敏,我先不在你這兒多呆了,我還得看看娟兒和大霞去。大霞說由小峰最近忙得不行,好幾天沒回家了,由磊由淼也都在學校,家裏就她一個人,我挺惦記的。”

翟曉敏點點頭,手下麻利給周彥拿了兩包自己醬的牛肉,她和李霞一人一包。“你現在家裏沒有保姆,不想做飯了就切點,也算一盤菜不是?快去吧,等我把孩子們安頓好了,也去看看大霞。”

送走了周彥,翟曉敏心裏更沒底了。

和翟曉敏的雷厲風行不一樣,周彥的性子是有些溫吞的。連她都這麽如臨大敵,又是送藥又是送口罩的,北京的大學還封校,難道這傳染病,真的要來了?

打完點滴的方軍平,并沒有藥到病除的感覺。但晚上有要緊事去辦,顧不上難受,再加上他不斷暗示自己,藥效發揮有個過程,不能着急。

他自然也看到了翟曉敏十好幾個未接來電,趕緊打回去,沒提生病的事兒,說自己昨晚喝多睡着了,明天就回去。

一天都找不着人,少不了挨翟曉敏數落。方軍平習慣了,心裏只想着把事情趕緊辦完,訂的都是當天晚上的火車票,第二天一早就到家。

坐了一宿的車回到家,恰好錯過了早飯,翟曉敏已經在收拾碗筷了。方笑宜上學去了,方笑安最近身體狀态不好,每天只上上午的課,下午接回家休息。家裏只有翟曉敏,一邊聽早間新聞,一邊做家務。

“吃飯了嗎?”翟曉敏看到進門的方軍平,問道。

方軍平搖搖頭。

“我們都吃完了,你等會兒吧,我收拾完給你下碗面條。”

方軍平确實餓了,一邊等面,一邊也坐下來聽新聞。

“昨日,北大附醫院急診科收治了一名疑似患者。該患者年過 70 歲,從香港探親回家。因收治過程中沒有進行嚴格防護,目前已造成該院大量醫護人員感染。提醒各位市民,如果在該醫院有到訪經歷,并且出現發燒、頭痛、幹咳、乏力等症狀,請減少和他人接觸,并及時就醫。”

翟曉敏端着面碗出來,盛得太滿了,只能一步步挪着走。她也聽到新聞裏的播報了,一時間也顧不得燙手,端着面碗,愣在原地。

方軍平在他對面,也愣了,突然反應過來什麽似的,退後了幾步,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口鼻。

“……我昨天在北大附醫院打了個點滴。”

方笑宜一放學,就看到了馬路對面的翟曉敏和方笑安。

“笑笑”,翟曉敏拽着方笑安,隔着馬路朝她招手,示意她過來。

方笑宜走近了才發現,翟曉敏腳邊還放着一個挺大的行李箱。

翟曉敏和方笑安都戴着紗布口罩,只露出眼睛。方笑安像是沒睡醒,還有些惺忪,而翟曉敏的眼睛裏卻明顯透着疲憊,似乎是強打精神:“你爸……有點不舒服,去醫院了。這幾天咱們先去周彥姨廠裏住幾天。”

徐大明廠裏有一棟樓是員工宿舍。裏面專門留了一層,是給自己家人住的。

可方笑宜卻一下子抓住了不對勁:“我爸不舒服咱們為什麽要去周彥阿姨那住啊?媽你不陪我爸看病嗎?”

翟曉敏的眼睛一下子紅了。

方軍平早飯都來不及吃,直接去了松城第一醫院,這兩天他頭疼、眼疼、嗓子發緊,都符合非典前期的症狀。可到了醫院檢查,卻是酒精中毒,應該是前一天晚上吃飯,喝了假酒的關系。醫生說不用特別治療,多喝濃茶,休息兩天就好了。

虛驚一場,方軍平挺高興,給翟曉敏打電話讓她放心,就去單位忙別的了。翟曉敏專門去了趟市場,買了帶魚和排骨——一家人好幾天沒在一起吃飯了,她打算先去一趟春華室看看行情,晚上回來好好做幾個菜。

可下午,新聞就出來了。

松城第一醫院昨天收治了一名 73 歲的曹姓高燒患者這是當年非典一個真實的轉染案例。。由于缺乏對非典病症的了解,接診人員将其診斷為普通高燒者,沒有采取專門的治療和防疫措施,10 個小時之後,曹姓患者因搶救無效而死亡。

這名患者的症狀很像非典。經過松城第一醫院向省裏有關部門請示,患者最終未被确診為非典。死亡診斷書上寫着:呼吸衰竭、肺炎。

但今早,患者的兒子、兒媳、孫子、女兒、女婿、外孫 6 人先後發燒入院;患者兒子工作的電力後勤集團,6 名員工相繼病倒;而患者所住的後勤集團西塔樓,住戶中十幾人紛紛中招;同時,昨天松城第一醫院接診過該患者的醫護人員,在今天上午也相繼出現發熱的症狀,究竟是不是非典,待進一步診斷。

也就是說,方軍平去北京一趟,提心吊膽,但并沒有感染;反而是今早去松城第一醫院看病時,醫院內可能已經有部分醫護人員确定感染了。

由于患者兒子恰巧在電力後勤集團工作,因此新聞還沒報,消息在電業局裏已經迅速穿開了。方軍平很慌,不知道該怎麽辦,甚至這回連去其他醫院檢查都不敢了。

但有一點可以确定,他不能回家了。

方軍平給翟曉敏打電話,告訴她自己這邊的情況,讓翟曉敏在家照顧好孩子們。翟曉敏和周彥正在春華室看行情,本來得知方軍平只是酒精中毒沒什麽大事,心裏還四平八穩的,聽到這個消息,舉着手機一下子傻眼了。

“不行,軍平”,周彥最先反應過來,拿過翟曉敏的手機,“如果有這麽多人感染了,那外面已經亂了,你不回家你住哪兒?哪兒現在都不安全。”

電話裏方軍平的聲音,疲憊又無奈:“你說這些我明白彥姐,但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感染了,也不敢去醫院檢查。萬一回家傳染給曉敏和孩子,那就完了……特別是笑安,你知道的彥姐,他本來就有心髒病,要是再感染了這個病,恐怕……”

方軍平說不下去了,四十多歲的男人,一米八的個子,蹲在單位樓下的角落的大樹下,頭越埋越低。最後埋在膝蓋裏,肩膀不停地抖動。

他不明白自己怎麽就這麽倒黴,躲過了北京的感染,卻躲不過自家門口的醫院的感染。

對于非典,他不知道如果真的确診了,醫院會怎麽治?要花多少錢?有沒有後遺症?或者說,壓根治不了,最終都是死?

“軍平,你聽我說”,周彥聽出了方軍平語氣中的不對勁,盡量穩着他的情緒,“這樣,曉敏現在就回家,拿上東西、接了孩子,和我去廠裏住。我把大霞、亞娟她們也叫上,現在外面不安全,我們互相也有個照應。你就正常回家,別想那麽多,家裏有吃有喝,保持心情好。萬一咱們沒感染呢?那不是自己吓自己嗎,你說呢?”

翟曉敏也回過神來了,“對,軍平,彥姐說得對,外面哪兒都不安全。我現在就回家拿東西,家裏我給你多留點吃的喝的,這幾天你就安心在家,咱們肯定啥事沒有。”

由于曹姓患者的孫子、外孫都感染,松城各個中小學連夜通知停課,複課時間待定。

方笑宜見到周彥,第一時間問她,徐家奕那邊的情況。

“昨晚打過一個電話,說他們從廣東回來了,選拔賽暫停,時間推遲。他們在北京郊區的一個訓練基地,一邊訓練一邊隔離,目前還沒有感染的人。”

方笑宜舒了口氣,周彥可能是看出了她的擔心:“笑笑,不用惦記,那小子皮糙肉厚的,不會有事。”

方笑宜點頭,說話間,已經被周彥帶到了房子門口。

房子沒什麽特別的裝修,白牆木地板,家具也都是最普通的。但勝在夠大。徐大明把一層樓兩個獨立的房型打通了,光卧室就有五個,衛生間兩個,廚房兩個,幾家人一起生活都綽綽有餘。

李霞和劉亞娟已經到了,倆人在廚房裏做菜,熱火朝天。聽見翟曉敏來了,也顧不上出來,抻着脖子大喊:“曉敏來啦,洗洗手就來吃飯!”

“曉敏你和笑安住陽面大房間吧,特意給孩子留的。笑笑雖然停課了,但還是要學習,有個小房間,讓笑笑自己住。”

翟曉敏自然同意。由于是打通的房間,周彥帶着方笑宜,拐了兩拐,拐到一個小房間門前。“兩個房子打通的時候,多出來一塊面積,你徐大伯覺得可惜,就索性打了個窗戶,改成了一個單獨的房間。雖然能通風,美中不足就是見不到陽光,面積也不大。但你在這學習,應該挺清淨的。”

方笑宜走進房間,一張單人床,一個桌子,一個椅子。靠牆還有一個衣服架,應該是周彥臨時放的,下面三角支撐上的塑料薄膜還沒拆——就是房間的全部了。

但方笑宜差點哭出來。

來周彥阿姨這借住,她……竟然有自己的房間了?

沒人知道,她多渴望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空間,多小都行,只要是她自己的。她可以在裏面看書、學習,累了就在床上睡一覺。當然也可以發呆,想心事,反正是自己的房間,沒人會打擾,也沒人會問她是怎麽了,為什麽不開心。

高興的時候,可以撲到床上,用最放松的姿勢發洩心中狂喜。

不高興的時候,也可以仰面朝天,默默哭泣。

但家裏的房子就那麽大,只有兩個房間,這麽多年,她和方笑安一直是住着上下鋪。幾年前,方軍平也意識到姑娘長大了,不方便,給她的上鋪圍了圈簾子,勉強睡覺有個自己的空間,但寫作業、看書這些,還都是和方笑安一起。

“笑笑?不喜歡?”周彥看她呆楞在門口,忍不住打斷她。

“謝謝你,彥姨。”方笑宜一時激動,竟然抱住了周彥的脖子。

十四歲的少女,和周彥差不多高了。下巴搭在周彥的肩膀上,掩飾自己眼睛裏閃爍的晶瑩。

彥姨,謝謝你。

房間見不到陽光有什麽,她心裏早就溫暖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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