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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要說陳爸陳媽,他們倆在陳鎮……還蠻出名的。

舒越陪着陳初遙回家,陳初遙家裏遍地狼藉。

她的爸媽東一個坐在客廳沙發抽煙,西一個站在陽臺與舒家阿姨哭訴。

陳初遙撫着胸口,稍稍放松了點繃緊的身體。

謝天謝地,現實與她想象中的對比,那還是要好上億點點的。舒越估計是沖在了攔截的第一線,身上才會沾到較為濃的血腥氣。

陳媽手上見了花,下巴處有一道淤青,大抵是被什麽鈍器給砸出來的。

陳爸則嚴重些,這些年陳媽說什麽也不肯把指甲剪短,就是為了将來撕起來後戰況好看。男人右臉、脖子、手臂,處處都是血痕,乍一眼望過去,那叫一個慘烈。

陳初遙進門先喊人:“爸、媽,舒姨。”

舒母見着她,表現得很驚喜:“是遙遙回來啦?我就說一晃眼這臭小子怎麽不見了。第一次坐這麽遠的車,遙遙你還習慣嗎?累不累?現在會不會暈?”

陳初遙一個一個回答她的問題:“是啊,回來了。還好啦,談不上習不習慣,不太累,沒事,我不暈車的。”

至于陳爸陳媽。

陳爸看她一眼,繼續生自己的悶氣,陳媽看陳爸不搭理女兒,也将腦袋一扭,不肯主動低頭。

幼稚。

陳初遙淌過一地家具的屍骸,走過去坐在陳爸的身邊。

舒越也喊人,舒母愛答不理點點頭,陳媽別別扭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他緊随着陳初遙的腳步,緊着她尋了個位置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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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就收到了小青梅假裝若無其事地一瞥。

舒越好笑,用嘴型問她:“怎麽了?”

陳初遙小聲嘟囔,她音色甜,嘀咕時尾音不自知地一拉,被襯出了點嬌憨氣:“沒事啊,你別煩我,我要去勸架了。”

話雖如此,勸架是件技術活,巧的是陳初遙貌似不大會。

她對自己的要求很低,不幫倒忙就成。

陳初遙放緩語氣,生怕刺激到自家老爸敏感的小神經:“爸,那個,就,你和媽媽,呃……怎麽啦?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陳爸不說話。

他有過吸煙史,戒了,身體上還留有着一點習慣,心一煩,右手就往兜裏掏。兜裏早沒煙了,他掏出一顆糖,糖是檸檬薄荷味的,陳爸扯開糖紙扔進嘴裏,又酸又苦。

啧。

陳爸抽動嘴角,牽引了右臉的傷。想到自己還要頂着這幅尊榮去上班——

陳爸更氣了。

陳初遙小心盯着陳爸看,見陳爸嘴唇翕動,她心底一突:“爸……”

沒攔住,陳爸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音量,說道:“初遙啊,你看見了吧?你媽就是個瘋子,要不是有你,我早和她離婚了。”

不等陳初遙有所反應,陽臺上的陳媽先一步炸了。

她不顧舒母的阻攔,非要沖出來和陳爸掰扯個清楚:“我瘋?我瘋你不瘋?姓陳的,你給我說清楚!什麽叫做沒有女兒,你早就和我離婚了?你以為我就很想和你過下去嗎?我告訴你!要不是有女兒,我才要第一個和你離婚!”

女兒陳初遙:“……”

預感好的不靈壞的靈,就知道事情最終會變成這樣。

舒越:“不是你的錯。”

他一把按住要起身去幫忙的陳初遙,順手掏了個玩偶塞進她懷裏,陳初遙下意識抱住,就聽他說:“你在這裏坐着。”

好歹是坐了一天的車,歇歇吧。

就陳初遙心軟的性子,後續還有得她煩呢。

他走出去幾步,餘光留意到陳初遙抱着玩偶,傻傻地盯着自己看。她皮膚白,一點風吹草動在她臉上就格外明顯,舒越瞄着陳初遙的眼尾,抿緊唇。

“手攤開。”舒越又繞了回去。

陳初遙很聽話,不明所以很快被驚訝取代,手裏的糖果有着彩色的包裝紙,兩種口味,橙子和牛奶,是她最喜歡的那一家。

頭頂傳來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氣,以及一句輕卻堅定的話:“別怕。”

誰會怕。

又不是十幾年前的那個小屁孩了,她難道還會因為這種事情害怕。

陳初遙頭擡起,快速眨動眼睛,幾秒後恢複常态,她左手捏起一顆奶糖,遞給身旁的陳爸:“爸,吃糖。”

陳爸吃了她的糖,不接她的茬。

先陳媽一步放出狠話很好地中和了他架沒打贏的不爽,他倚着沙發,好整以暇地看着陳媽暴跳如雷,偶有閑情逸致,就回女兒一句話。

陳初遙:“爸,你和媽吵架了嗎?為什麽啊?能和我說說嗎?”

陳爸:“嗯,吵了。”

很明顯,難得接的那句還是廢話。

陳初遙做了半天無用功,放棄掙紮。

她現在唯一的工作就是守在陳爸的身邊,免得他突然暴起,沖到陳媽面前,讓本就不明朗的局勢雪上加霜。

四周嘈雜,陳初遙呆坐着。無事可做,她就看舒越。

舒越在勸陳媽,陳媽還算聽他的話——也難為了哥有處理這種事情的經驗。

這一幕讓陳初遙久違地想起了自己與舒越第一年相識的場景。

陽臺那頭,舒越一心二用,與她被相同的回憶籠罩。

想想原來十幾年了。

舒家搬來的那年,舒越五歲。

也不知道是早早得知了什麽消息的陳媽拉着陳初遙去舒家串門,幾個大人客套一番後,陳媽要求陳初遙帶着新來的小哥哥去玩。

玩,這個字居然會出現在陳媽口中。

彼時陳初遙也五歲,課外輔導班好幾個。被強制拉出門的陳初遙不情不願,她今日份的大字還沒有抄完,要是這會兒耽誤了時間,陳媽可不是會心軟的人,她真的會要求陳初遙抄到很晚。

巧的是,舒越對認識新朋友同樣沒什麽興趣。

他早熟,又聰明,在同齡人都在玩泥巴的時候,他已然脫離了低級趣味,一頭紮進知識的海洋裏,天天泡在小書房,試圖用知識将自己溺斃。

他沒有朋友,他不需要朋友。

可他看不上其他小朋友,和被其他小朋友嫌棄,這是明晃晃的兩碼事。

舒越站在舒母身邊,對面的陳初遙被陳媽拉着,小臉白嫩嫩,挺愛笑,一笑臉頰就陷下去兩個小坑,舒越知道那叫梨渦。

她時不時偷偷往她自己的家裏看,想走,又不敢走,被媽媽要求與他打招呼,小朋友怯生生望着他,奶聲奶氣地喊他:“哥哥好。”

鬼使神差地,舒越遞給了她一顆糖,橙子口味的。

陳初遙愛吃糖,尤其偏好橙子口味,陳媽管她管得嚴,怕她被安逸的物質生活腐蝕,糖?那是什麽玩意兒?

我女兒可吃不得這個。

陳初遙去看陳媽,偶爾一顆而已,還是鄰居家小朋友給的,陳媽:“還不謝謝哥哥。”

小初遙:“謝謝哥哥!”

笑得好甜啊。

舒越撇開臉:“不謝。”

他的後背被舒母輕推了一下,他擡頭看舒母,舒母在笑,笑容裏是他那會兒并不懂的東西:“去吧,去和小妹妹一起玩。”

舒越對陳初遙的第一印象不錯:幹淨、禮貌、能接上他的話題,還有愛笑。

陳初遙對舒越的第一印象也不錯:他有糖!

兩人愉快地玩了一天,第二天,陳爸陳媽在家打了架。

陳爸陳媽在村裏有點名氣,那點子名氣一不為才、二不為貌、三不為錢,實在是他倆太能鬧騰了。感情好起來黏黏糊糊,你七夕給我買花,我改明兒給你驚喜,堪稱夫妻裏的楷模。

吵起來也是真兇,家裏的東西砸起來半點不心軟,在各位還在做着“錢是大風刮來的”的夢時,兩位先給各位表演了一下什麽叫做“錢是被飓風刮走的”。

還好,他倆鬧起來時曉得關門,給自己留下了一定的體面。

周圍鄰居管了幾次後不再管了,次數多了沒人遭得住,再一看傷的多是東西,人沒多大事,“讓他們鬧去吧,誰家還不鬧幾回呢?”

真正真情實感害怕的,只有陳初遙。

五歲的小初遙小胳膊小腿,矮墩墩,夠不着放得高高的座機,沒辦法找警察叔叔幫忙,她不知所措之際,從窗戶間看見了正要出門的隔壁小哥哥。

小哥哥給自己糖吃,小哥哥是個好人。

舒越突然被人抓住衣擺,抓住自己的人還汪着一包眼淚,他嚴肅的小表情裂了。

她哭得太慘了,眼睛紅紅鼻子紅紅臉蛋紅紅,淚珠子吧嗒吧嗒往下墜,全都砸在了自己手上。

好不容易碰見一個自己印象不錯的,舒越看不下去,反過來牽住小初遙的手,在小初遙前言不搭後語的敘述中明白了發生了什麽。

“好,你別怕。”

舒越掏出手機,給自己爸媽打了電話,他口齒清晰,很快說明了情況。此刻舒母正巧在回家的路上,聞言答應舒越說會和舒父一起去看看。

“別哭了,沒事了。”

舒越替她揩掉冒出來的眼淚,拉着她的手,想先把她帶回自己家裏呆一會兒。

陳初遙乖乖任他牽,自以為不明顯地往自己家方向看。

舒越停下腳步,問她:“想回去?”

已經很麻煩他了,陳初遙想搖頭,舒越定定望着她,像是能看清楚她心底真實的渴望。

陳初遙遲疑着點了點頭。

“好。”

舒越帶着陳初遙,兩人沒走正門,而是從院子裏進去,他們從後門處找到兩個小板凳,舒越對陳初遙:“我們就不進去了,就坐在這裏?”

陳初遙用力點頭:“好!”

走過來的過程中,陳初遙停止了哭泣,就是哭腔沒那麽快消失。

她很感謝這個小哥哥,含着哭腔與他道謝,對他笑。

眉眼彎彎、梨渦淺淺,帶着水汽的大眼睛經由周遭明明暗暗的燈光一晃,恍若有光。

“……”

舒越掏掏口袋,問陳初遙:“……要吃糖嗎?”

“要!”

兩個小朋友這邊氣氛正好,被舒越一個電話喊過來的舒家爸媽出現在陳家大門口。

舒父眼尖,遠遠看見了陳家院子裏的兩個小朋友。

他用手肘輕輕撞擊身旁人,示意她往那頭看:“诶,你看,那個人像不像我們兒子?”

說完就被舒母賞了一記白眼:“什麽叫做像,那就是你兒子。”

“嚯,真的假的。”

舒父不信:“我兒子?我兒子不是吸仙氣長大的嗎?不是眼高于頂,堅決不予這個世間的凡人小屁孩來往,唯恐他們的呼吸,污濁了他神聖的空氣的嗎?”

舒母給了他一記重重的肘擊:“有你這麽說你兒子的嗎?”

她繼續:“不過越越對面那個小女孩我倒是認識。”

能出現在這裏的,十之八九就是這一家的女兒。舒父心底有了猜測,就想從舒母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是誰?”

舒母還在生他擠兌自己兒子的氣,聞言哼一聲,偏不随他的意:“是我家小朋友撿回來的小朋友。”

舒父:“……”

你也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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