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冬至

冬至

季野打開手機，發現微信通訊錄上多了一個名叫【我們都是一家人】的群。

此時，群裏幾個人聊得熱火朝天，激情昂揚，一點不顧別人死活。

季野往上刷了刷，沒什麽重要的事，只是有人讓司黎将他喜歡的人拉進來一起玩，

司黎發了個表示拒絕的很高冷的表情包，之後就隐身了。

季野翻了翻，沒發現裴鶴的發言，就将手機放下，去吹頭發了。

冬至，晴。

季野收拾好，提着電腦包出門，朔風料峭，朝晖初露，早晨露水濕重，金色光芒傾灑在道路兩邊樹樹葉上，折射出一道晶瑩剔透的光。

“小季，這個月我有些忙，你替我出趟差。”

季野剛坐下，張英華就匆匆走過來交代幾句又走了。

她很忙，雖然裴氏不是那種到了一定年齡就栽人的企業，但是臨近三十五歲的她還是繃着一根神經，力圖讓自己創造出更大的價值，成為不可替代的那一個，是公司裏不少女性的榜樣。

傍晚時，裴鶴的秘書來找他，讓他去一趟辦公室。

“裴總。”

季野敲門進辦公室，裴鶴面前放了厚厚一摞文件，兩個秘書候在一側等他。

他眼睛輕度近視，工作時習慣戴眼鏡，無框眼鏡架在鼻梁上，聽到聲音，擡眸看過來，深黑的眼眸毫無情緒，隔着薄薄的鏡片，兩人眼神對視，季野的心猛地跳動一下，下意識移開視線，

心髒怦怦怦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裏無限放大，季野瞥向落地窗，不敢再與辦公桌後面的人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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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和我出趟差，去南方，大概一周左右。”

秘書拿到文件退出辦公室，偌大空間只有兩人，

季野點頭，這些事中午張姐給他說過，只是沒說一起出差的人是裴鶴。

“我知道，”季野說完，停頓一會，看向裴鶴，

“晚上要一起吃飯嗎？”

“什麽？”

裴鶴驚訝看向季野，顯然沒想到季野會突然問這個問題，神情一時有些木然。

“冬至，”

季野幹咳了一下，他習慣冬至這天吃餃子，昨天就已經準備好材料，晚上回去包，也沒邀請別人，剛才嘴沒把住，但話已出口，想收也收不回了。

“好……。”

裴鶴推了下眼鏡，思考片刻，才應答。

“那下班一起。”

季野語氣忍不住上揚，轉身出去的步伐似乎都輕快了許多，

裴鶴怔怔望着遠去的人影，眼神裏閃過些許微妙的東西，最終卻又悉數收斂起來，只是，再敲打鍵盤時，指尖時不時的懸在鍵盤上，久久不落。

玻璃窗外飄下片片絨雪，明亮的燈光相互輝映，美麗又虛幻。季野提着黑色電腦包，站着工位旁等人。

杏色毛衣，黑色牛仔褲，腳上踩着白色與暗紅色拼接的某品牌運動鞋。

有點男大學生那味道了。

坐在季野後面的某同事悄悄點評。

“還不走？”

另一側男同事邊收拾東西邊和季野搭話。

“還有點事。”

季野朝裴鶴辦公室那邊看去，但季野辦公室與公共辦公區隔開，需要轉一個彎才能到，所以季野再看也看不見什麽東西。

同事點頭，提着電腦走了，季野後面女生看一眼季野然後再看一眼季野辦公室，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表情有些詭異的激動。

季野又等了兩三分鐘，裴鶴的身影才出現在視野裏，黑色襯衣，一只手上搭着駝色大一，另一只手上拿着銀色筆記本電腦，

“走吧。”

裴鶴顯然沒想到季野站在工位這裏等他，擡眸看見人時，有些錯愕。

“嗯，”

右手邊的電梯在運行，季野按了左邊電梯，兩人一起進電梯。

“喜歡吃什麽口味的餃子。”

季野昨天買的菜，只準備了荠菜的，也不知道這人喜不喜歡吃。

“都可以，”

兩人站在一起，季野能聞到旁邊人身上傳來的味道，淡淡的桂花的味道，有點像秋天。

“你幹什麽？”

低沉的聲音從身側傳來，季野猛地清醒過來，往後退了一步，心跳加速，與此同時，猛然意識到自己聞他味道的行為像是一個變态，趕忙解釋，

“我只是覺得你身上的味道很好聞。”

“味道？”

裴鶴反問，神情有些憂郁，很像那日在稻禾吃飯時，司黎抽煙時的神情，只是這次沒有煙霧為他作掩蓋，季野将他神情變化看得清清楚楚，

季野不知道他為何而憂傷，只是往前挪了兩步，兩人的肩膀靠在一起，熱源通過他們接觸的地方傳送給彼此。

裴鶴收斂起神色，神情緩和，“桂花味，喜歡的話，下次給你帶。”

季野點頭，

兩人出了電梯，往裴鶴停車的地方走去，他的車和人一樣，都是黑色的，深沉而低調。

風雪漸大，黑色的車穿過白茫茫天地，落在車玻璃上的雪被雨刷刮走，留下淺淺一層水霧，路上行人很少，但下班高峰期，車很多，一停一堵的，一個多小時才到季野住的小區。

“外面很冷，外套穿上吧。”

季野見裴鶴解開安全帶就準備下車，連忙提醒。

“嗯。”

裴鶴應了一聲，拉開安全帶，去後座拿起外套穿上。

密碼鎖滴滴滴的聲音在寂靜的樓道裏很突兀，季野輸入密碼，門咔噠一聲打開。

啪嗒一聲按下開關，明亮的光驅散一室黑暗，

季野拉開鞋櫃門，彎腰從裏面提出一雙備用拖鞋遞給裴鶴，然後才換上自己的鞋

“我去廚房做飯，你随意。”

棉拖鞋很暖和，裴鶴穿着踩進季野大變樣的家。

上一次裴鶴來這裏時，這個房子很空闊，東西很少，像随時搬離的人随意布置了一下，但是廚房又有很多生活用品。

這次來東西明顯多了，沙發邊鋪了厚厚的地毯，可以脫了鞋子踩上去，書和雜志随意擺在茶幾上，杯子遙控器等放在茶幾上，生活氣息濃厚了許多。

“一起包吧。”

裴鶴環顧一圈，走到廚房前面，見季野在揉面團，走過去說道。

“嗯，好。”

季野拍了拍手上的面粉，拉開料理臺下面的櫃子，拿出擀面杖擀餃子皮，

“那裏有圍裙，”

裴鶴盯着牆上挂着的小黃鴨的圍裙，沉默得有些過分，季野半響沒聽見他動靜，一看，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先戴着吧，待會弄髒衣服。”

“哼——”

裴鶴從鼻腔裏冷哼一聲，雖然态度冷硬，但還是乖乖戴上小黃鴨圍裙。

餃子皮從季野手裏順滑的丢出來，裴鶴拿着一張皮卻無從下手。

薄薄的皮在他手裏轉了幾圈，指印均勻的印在皮上，季野發現他的無措，低頭悶笑。

“你是不是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偷笑。”

冷冷的的聲音傳來，季野連忙收斂笑意，擡頭時已經是一臉真誠，

“沒有，我去洗手，我們一起包。”

嘩啦啦的水聲在廚房格外明顯，裴鶴扭頭看向正在水槽邊低着頭洗手的人。

和別人一起做飯，

這是以前裴鶴想都沒想過的事，可是，手中癱軟的餃子皮提醒他，他确實在和這個上輩子一起死了的人包餃子。

一起過冬至。

裴鶴以前連過年都只能一個人過，更不要說這些尋常的節日。

裴家那邊親戚多，每逢節日，那幫亂七八糟親戚的都聚在裴老爺子那裏，

美其名曰——盡孝。

裴鶴以前去過幾次，人情世故的繁雜和虛僞讓他疲于應付，後來逐漸就不去了。

如今，廚房窗外對着的高樓，燈火通明，樓下是煙火人生，十幾層的樓在臨晖市不算高，也不繁華。

但此時，屋內咕嚕咕嚕的開水聲，切菜聲，音樂聲彙合在一起，是寒風也吹不散的溫暖。

季野将手上粘粘的面粉洗去，擦幹淨水，走到島臺邊，

“看好了，我包很快的。”

季野說着一只手拿起餃子皮，一只手拿起銀色勺子挖了荠菜餡放在皮上，

然後手指靈活的在餃子皮上轉了一圈，沒幾秒，一個鼓鼓囊囊的餃子就包好了，

白白胖胖的餃子，邊緣有整齊的紋路，

裴鶴剛放了肉餡，餃子皮還攤開，正等季野下一步，他的餃子就包好了，

平靜的神情一時有裂開的趨勢。

“我教你。”

季野仿佛察覺到裴鶴平靜表情下的難以置信，嘴角揚了揚，快速将手裏的餃子包完，放下，往他那邊挪了兩步，

季野手掌寬大，手指很長，骨節分明，此時握着裴鶴的手，手上的面粉蹭到他的手背上，兩人指尖重疊在一起，酥酥麻麻的感覺從指尖傳到心底，裴鶴抽了抽手指，想要收回手，卻又掙不脫。

心底沒由來有些慌亂讓人有些無措，裴鶴抿唇。

一個餃子用不了多久，三兩下就包好，溫熱的身體從身後撤離，裴鶴心裏無端一空，半響，才恍然，

不該是這樣的！

裴鶴想，

但是又該是什麽樣的呢？

明明一開始只想利用，看他爬高最後跌落，

愛情是最好利用的情感，只要輕輕施舍一點對方所需要的東西——無論是浮于表面的愛亦或微不足道的金錢，

等他沉淪，等他迷失，然後你就可以任意踐踏。

“我不怎麽會教，你看明白了嗎？”

悶悶的聲音旁邊傳來，裴鶴側頭看去，暖色燈光下，季野耳尖紅得灼眼。

“學會了。”

裴鶴眨了下眼，将所有思緒壓下，重新拿起一塊餃子皮，動作不甚熟練的包起來，

季野時不時瞅一眼，比他本人還緊張，還好，最後雖然成品不怎麽完美，但總算成功了。

兩人份的餃子很快就包好了，季野讓裴鶴去客廳坐着，他煮就行。

米白色餐桌上一左一右放着兩盤冒着熱氣的餃子，季野倒了一些醋和醬油混合當蘸碟。

“你試試。”

季野将筷子遞給裴鶴，難得有些期待，

以前他都是一個人做飯一個人吃，也沒想過好不好吃，能填飽肚子就行。

過冬至還是上大學後，每年到冬至那一天，學校食堂餃子免費，他吃了四次。

後來，工作了，冬至吃餃子的習慣也保留下來，每年這一天都要吃一頓，再後來，速凍吃膩了，自己開始學着包。

一晃眼，他給自己包了四五年餃子了，卻還是第一次有人一起吃。

“可以。”

裴鶴吃了一個，在季野期待的眼神下點頭。

味道确實不錯，手工擀皮，餡料自己調的，不像新手做的。

裴鶴垂眸遮住眼裏的深思，

“這裏還有。”

季野見裴鶴盤空了，起身又端了一盤過來，

“不用了，我吃飽了。”

裴鶴放下筷子，搖頭拒絕。

季野也沒勉強，他們兩人盤子裏大概二十幾個餃子，應該夠吃了。

吃完飯，裴鶴幫忙将碗筷收去廚房，然後季野就讓他離開廚房了。

碗筷加上廚房，季野十幾分鐘就收拾好了，

他擦着手出來，就看到裴鶴坐在地毯上，前面茶幾上放着電腦，正在看文件，時不時翻一頁，然後敲幾下鍵盤。

難怪剛才拿着電腦，原來是工作沒弄完。

季野沒打擾他，随意拿了本書看，客廳一時之間，只剩下鍵盤噠噠的聲音。

大概一個小時後，裴鶴才合上電腦，揉了揉太陽穴，看向季野，

“今天晚上麻煩你了。”

“沒事。”季野搖搖頭，

裴鶴平時很忙，開會、看文件、決策、還要出差，今天如果不是自己邀約，他現在可能還在辦公室加班。

裴鶴坐了一會就離開了，

等房間徹底安靜下來，季野才看向系統面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