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工作

工作

夜幕籠罩,天邊最後一點淡藍也被黑暗吞噬,連喧嚣聲似乎也消失了。

梁濯起身告辭,孟珣推着輪椅原想送他至門口,被梁濯婉拒後,坐在床尾目送他離去,梁濯身高腿長,出門時需要微微佝偻脊背,才不至于撞上門頂橫梁。

門阖上,梁濯雙手插兜晃晃悠悠回去,沒一會,聽到隔壁有人開門關門,空間陷入寂靜,

梁濯洗漱好,坐在床上,習慣拿出手機刷一會,他工作性質特殊,為了預防切錯賬號導致工作失誤,出門一般都帶了兩個手機,一個工作,一個日常。

下午他發的圖片已經有幾千評論了,還有人已經看出他在哪,在下評論區給他推薦好玩地方和好吃的餐廳,梁濯在下面回複謝謝。

随後拿起工作手機,發了條明天直播的消息,然後戴起藍牙耳機,靜靜聽歌,偶爾還跟着哼唱。

待環境全部安靜下去後,孟珣揭開腿上的毯子,白色襯衣延伸至腰以下,塞進西裝褲,褲子被毯子蓋了一下午,有些褶皺,

孟珣面無表情撣了撣褲子,想讓它延展開,只是那一道道褶皺如同一道道疤痕,扯不平,拉不展。

一年前孟珣和父母出行,途中遇大貨車違規拉貨,兩車相撞,現場慘烈,大貨車司機和他父母當場死亡,孟珣被撞飛出去,小腿被鋼筋壓住,神經損傷,至今還沒有恢複,

孟珣面無表情推着輪椅往衛生間去,因為他情況特殊,高旭将房間物品擺放重新擺放至适合他取用的位置。而算是上一世,他已經依靠輪椅生活三年多,早就鍛煉出讓自己活得比較體面的方式。

輪椅雖然不能自動駕駛,但是升降沒什麽問題,孟珣洗漱完,緩慢将自己挪到床上,手機就是這個時候響起的。

“喂!哥——”

孟珣冷靜的神情多了一絲溫情,語氣也多了一些弟弟對哥哥的依賴,

“怎麽樣玩得開心嗎?”

孟弈立于落地窗前,手裏舉起一張照片,微眯着眼睛打量,如果梁濯在這裏,就能發現這是他發在社交軟件上的照片,被孟弈打印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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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珣手指在睡褲上繞了繞,偏頭看向玻璃門外,窗簾沒有拉,窗外墨色的天空印入他眼底,“還不錯,很熱鬧,”

孟珣說話一字一頓的,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今天怎麽樣,他或許應該開心,但是心裏并無多少歡愉,以前他坐在窗邊望着樓下遠去的背影時,只祈禱有一天兩人能坐下聊聊天,他就滿足了。

這今天已經實現了,可是他反倒沒那麽快樂。

人真正的名字叫欲望,一個又一個欲望構成了這紛雜一生。一個簡單的願望實現了,另一個更大的貪戀似乎也冒出了頭。

孟弈怎麽可能聽不出弟弟的恓惶落寞呢,他将梁濯的照片丢進辦公桌的抽屜裏,合上抽屜,眼底的心疼在燈光下暴漏無疑,

“想做什麽就去做,別擔心。”

孟弈今年二十八歲,比孟珣大六歲,自從父母親過世後,他就擔起家長的職責,管理公司,照顧弟弟,尋找醫生,繁忙得幾乎忘記那場慘絕人寰的車禍,只餘心底一道難傷口,只等哪一天緩慢愈合。

而孟珣才二十出頭,本就是意氣風發,朝氣蓬勃的年紀,卻遭此橫禍,從此,那個青春灑脫,肆無忌憚的弟弟也随着父母的離去而消失,只有留下那個将自己封閉在房間裏孤寂沉悶,陰郁難懂的軀殼。

孟弈心疼,卻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望着孟珣越來越消沉,身體越來越差,心理醫生也束手無策,而梁濯的出現,無疑黑暗中的一道曙光,孟珣病急亂投醫,只希望弟弟能走出陰霾。

至于代價,金錢而已。

“我知道,”孟珣笑答,“我要睡了,哥也早點休息。”

孟弈工作很忙,孟珣不想再給他造成負擔,挂了電話,将手機放在一旁充電,電動窗簾緩緩拉上,一室安靜。

翌日,太陽初升,橘紅的光芒與深沉的海水相輝映引得許多人駐足,紛紛爬到頂層甲板上拍照,金色的光灑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海浪拍打游輪,引起一陣陣白色的浪花。

梁濯也是爬到露天甲板上欣賞日出的那一幫人中的一個,紅色的太陽在海面上印下一道橘色的光影,梁濯舉起相機調參數,拍了幾張覺得滿意的照片,又錄了一小段視頻,趕在人潮擁擠前率先回去。

“孟珣,你要出去嗎?”

梁濯已經二十四歲了,而孟珣望着才二十一二歲,梁濯就自作主張的直接稱呼他的名字,

孟珣心猛地一跳,擡眸就見梁濯穿着藍色短袖襯衣,裏面是白色T恤,胸前挂着臺索尼相機,具體是什麽型號他分不清,下半身是一條白色牛仔短褲,露出肌肉線條漂亮的小腿,孟珣目光在梁濯小腿上停留片刻,才擡眸重新看向他。

他沒戴那條絲帶。

孟珣目光又一次停住,梁濯順着他的視線看下去,落在自己手腕上,驀地想到什麽,也看向孟珣的手腕,兩人手上都沒有那條絲帶。

“嗯,去吃早餐。”

孟珣擡頭盯着梁濯,微長的眼尾輕輕上挑,自帶風流意味,梁濯想起那張意氣風發的照片,俯身靠近孟珣,笑問,“我也要去吃早餐,我們一起啊。”

孟珣沒回答,目光掃過梁濯仿佛微笑唇般自帶笑意的臉,緩緩點頭,

“那等一下,我去拿個手機,”梁濯摘下相機放孟珣懷裏,“幫我拿一下,你可以随便看,順便幫我挑挑照片。”

梁濯說完大步離開,後面傳來滴滴幾聲,梁濯進入房間。

“你自己活動吧,有需要我找你,”

一直安安靜靜充當透明人的高旭點頭走開了,梁濯或許不只是拿手機,時間過了一會都不見出來,孟珣摸着相機,冰冰涼涼的,想到剛才梁濯的話,孟珣點下照片回放鍵,是一段視頻,孟珣按下播放,

視頻是早上太陽升起,霞光揮灑,海水起伏,波光粼粼,視頻裏還有其他的人聲,吵吵鬧鬧的,

梁濯進房間,換了條褲子,拿了個黑色的背包,将需要的支架,手機,耳機等物品都裝進包裏,提着包出門。

“怎麽樣,有喜歡的嗎?”

出門見孟珣低頭看相機裏的照片,梁濯詢問,

他做自媒體這一行三年多了,拍的照片數不勝數,能留着相機裏的都是他比較滿意的,但每個人的審美觀不一樣,他喜歡的別人不一定覺得好看。

“挺好看的。”

孟珣将相機遞給梁濯,沒說喜歡不喜歡,擡頭見就梁濯換了條長褲,手裏還提着黑色的包,有些疑惑,卻沒多問。

“走吧,我知道餐廳有一家早茶味道不錯,要接受我的安利嗎?”

梁濯推着孟珣,兩人往電梯去,

“我都可以,”

孟珣覺得梁濯有些自來熟,明明兩人昨日還是點頭之交,今天就已經相約着一起吃早餐了,又或許他本就是這樣的性格,所以才引得那麽多人喜歡吧。

孟珣随意想着,就見前方孟郁和五六個人朝他們這邊走來,

“早啊,梁濯,你這是要去餐廳嗎?”

幾人顯然都認識梁濯,紛紛朝他打招呼,而坐在的孟珣顯然也在他們的關注之內,探究的目光似有若無的落在他身上,只是大家保持着社交距離,沒有多詢問什麽,

只是覺得有些奇怪,孟珣和梁濯怎麽玩起來的,昨天兩人明顯不熟。

“對,你們是剛回來?”

梁濯見他們都穿着昨天的衣服,一個個神态疲憊,哈欠連他,就明白了這些人肯定通宵了。

“嗯嗯,我們先回去休息了,晚上一起喝酒啊。”

兩幫人就這樣錯開,梁濯推着孟珣往餐廳走去。

“你……會喝酒?”孟珣詢問,

“會啊,”梁濯點頭,幹自媒體也需要社交,請客吃飯,不喝酒是不現實的。

“哦。”

梁濯聽見下面人悶悶的回答,解釋道,“我這個行業,更新換代很快,人源源不斷的進來,但其實市場就那麽大,蛋糕不夠分,想要資源,得靠自己本事,”

兩人進入餐廳,梁濯漫不經心說着,“不過,我說的只是其中一部分,想要活得輕松的方式不是沒有,只要有流量,也會有商務,廣告之類的,看個人啦。”

孟珣有些意外梁濯會和他說這些,神色有些驚訝。梁濯瞥見,笑着擡起手準備放到孟珣頭上,猛地發現這個動作不适合,又不着痕跡落下,“好了,不糾結喝不喝酒了,想吃什麽?”

餐廳是廣式早茶,兩個人找了個視野極佳的位置坐下,服務員很快過來,兩人點好餐,等了一會,菜品陸陸續續送上來。

“你認識蕭逸嗎?”

兩人吃着東西,梁濯突然想起什麽,擦了擦嘴,看向孟珣。

“蕭逸?”孟珣拿筷子的手頓了頓,還不等他說話,門口傳來一陣喧嚣,兩人同時偏頭看過去,

梁濯挑眉,說曹操曹操就到,吵架的人群中,蕭逸的身影一閃而過,梁濯饒有趣味地聽那邊吵,

似乎有人把湯灑在另一個人身上,兩邊都覺得自己沒問題,吵起來了。

“吃好了嗎?”

餐廳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大對數看熱鬧,環境太吵,孟珣眉眼有些煩躁,

“吃好了,我們走吧。”

梁濯也發覺餐廳人越來越多,起身推着孟珣朝另一邊出門,臨走前,他扭頭往人群聚集最多的地方看了一眼,

蕭逸和他的朋友兩個人被一群人圍攻,他的朋友臉紅得過分,扯了扯蕭逸的袖子,有些害怕,而蕭逸一改昨天的瑟縮,氣勢全開,據理力争。

果然,梁濯低頭笑了笑,兩人走得悄無聲息。

“我下午要工作,你要一起嗎?”

梁濯似乎沒意識到,他和孟珣剛認識一天,兩個人的關系還沒有好到孟珣陪他一起工作這種程度。

“你工作是做什麽?”

孟珣沒拒絕,那就是同意的意思,梁濯笑意越發明顯,“直播唱歌打游戲聊天,”

孟珣知道梁濯的工作,但是從來沒見過這人工作是什麽樣的,游輪很大,總有人不願意踏足的地方,兩個人找了個光線不錯,沒什麽人的位置坐下,孟珣才知道梁濯包裏裝了些什麽東西。

手機用支架支起,調整好位置,插個耳機,梁濯的直播間就搭建完成了。

“就這樣嗎?”

孟珣有些好奇,他看向相機,“不用相機?”

“不用,相機太麻煩了,手機就行。”梁濯将相機收起,随即想到什麽,偏頭看向孟珣,揚了揚相機,“你要玩嗎?”

“我…不會用,”孟珣搖頭,

“沒事,我剛開始也不會用,每個按鍵代表什麽都在網上學了很久。”

梁濯起身過來,将相機交到孟珣手裏,介紹了相機上幾個按鍵分別代表什麽,怎麽調節參數等,

孟珣握着相機,目光卻落在蹲着他腳邊的人身上,一米八六的身高,讓他看起來格外高大,

此時半蹲着地上,側臉輪廓分明,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唇角上揚,說話時喉結上下滾動,語速不急不緩,娓娓道來。

“怎麽樣,我說得清楚嗎?”

孟珣的目光太明顯,梁濯想忽視都忽視不了,只能擡眸看向他,孟珣沒想到梁濯回突然擡頭,慌亂移開視線,只有薄紅的耳尖暴露了他的心緒。

梁濯愣了一下,随後将相機塞到孟珣手裏,往玻璃桌那邊去。

這是個觀景臺,放了幾張漂亮的玻璃桌,搭了白色遮陽傘,只是位置較為隐蔽,沒有什麽人過來,只有幾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在拍照。

明媚的陽光揮灑在甲板上,光線跳躍,空氣中浮起淡淡灰塵,梁濯在和直播間裏粉絲聊天,孟珣舉起相機,轉動方向,鏡頭對準對面的人。

梁濯似有所覺,擡眸朝孟珣看過來,孟珣按下快門,一張照片形成。

“朋友給我拍照呢,”

直播間的網友在問了什麽,梁濯收回目光笑着回答。

“朋友就是朋友,你們亂說什麽?”梁濯佯裝生氣,斥責了一句,轉眼又笑開了,露出潔白的牙齒,眼睛眯成一條縫,

孟珣放下相機,愣愣望着對面的人,摸了摸心髒,怦怦怦的跳動聲在腦子裏回蕩。

恍惚見,他想起第一次見到梁濯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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