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殘忍無視了某個明顯圖謀不軌的要求之後，丁玖玖的旅途舒坦了許多。

唯一有點糟心的，就是铐在她手腕上的那副金屬環了。

因為這東西的存在，她不但需要向着某人的方向傾側身體，就連取個耳機，都要看着那只修長而指骨分明的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

竭力把注意力從那只手上移開，正落到自己比起那人縮了一大圈的小短爪上，女孩兒皺起細細的眉，右手拎包，自由的左手在裏面翻找着耳機。

等繞在魚骨棒上的耳機終于被拿出，丁玖玖舒了口氣。

“……你想聽歌？”

旁邊突然響起個聲音。

丁玖玖點頭，“嗯。”稍遲疑過，她輕聲續了前話，“下高速之後，進山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聽歌能排解無聊。”

那聲音低笑了聲，“這算是提醒？”

女孩兒正望着窗外藍天白日，心情明媚下想了想，點頭，嘴角露出一點柔軟的笑意，“你可以當做是‘領導關懷’。”

“……”

身旁沒了動靜，丁玖玖只當做是自己的反調侃起了效果，并未在意，低頭從包側單獨的口袋裏取出了一只小盒子。

盒子打開時，傳來“咔噠”一聲的輕響。

看失了神的寒時眸裏一閃，從女孩兒側頰那顆小小的酒渦上收回了目光。

男生的眉無意識地皺了起來。

——

不同于第一次見面，那種像是被酒力醺擾了神智而産生的似曾相識感……在剛剛這一刻，面前的女孩兒似乎在什麽地方見到過的這種感覺尤為地強烈。

只是錯覺嗎。

遍尋記憶未果後，寒時便也沒有再想。

他側過視線，看着女孩兒費勁地用不熟練的左手，單手解着纏在魚骨棒上的耳機線。

手太小的弊端在這時候表露無遺。

——

丁玖玖都準備跟這團耳機線做“殊死搏鬥”的時候，面前驀地多出了一只修長漂亮的手。

跟着，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那只手毫不費力地在幾秒內解決了困擾她半天的耳機線團。

“……謝謝。”丁玖玖郁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小短爪。

解開的耳機遞過來了……

一只。

“把關懷貫徹到底，一人一只可以嗎，小領導？”男聲沙啞帶笑。

丁玖玖嘆了口氣，“你如果把兩只都先遞給我，看起來會更像征詢意見。”

說完，女孩兒接過那一只耳機。

然後她動作停頓了下，遲疑地轉向身旁的人——

“你不會什麽都沒帶，就跟我們一起來了吧？”

“為了防止我逃跑，任何非必需品都被收走了。”

那人倚在陽光裏，眼微阖，薄唇略有些上挑，看起來散漫無謂。

“非必需品？”

“嗯。”男生擡起手腕，拎了拎自己身上輕薄的黑色線衣，“你也可以理解為除了衣物以外的所有東西。”

“……”

丁玖玖心情複雜地看了過道對面的保镖一眼 ，收回目光，壓低了聲音問：“那天在酒吧，抓你的就是他們？”

“……”

半眯着的桃花眼睜開了，透出在光下襯得黢黑的瞳孔，深裏還藏着點似笑非笑——

“你是到現在才想起要問這個問題麽。”

丁玖玖：“……？”

“如果我是個壞人，那你現在可能已經被我鎖進小黑屋裏……關上一個周了。”

中間那個莫名的停頓讓丁玖玖迷茫了下，但她還是本能回答：“flower酒吧在的那條街，到處都有監控，兩頭還各有警局分局，壞人不會明目張膽地去那裏待一整晚。”

“……”

這個理智程度百分之百的回答，讓寒時難得地怔了下。

回過神後，他垂下眼，忍俊不禁地輕笑了聲，

“不好騙的小狐貍。”

丁玖玖沒聽清，“你說什麽……？”

“沒什麽。”寒時眼簾撩起，望着女孩兒，“聽歌吧。”

丁玖玖這才想起手裏的小盒子，從裏面将一只金屬長方體取出來。

寒時瞥見，視線一頓，“這是……MP3？”

這種古董級別的存在，在寒時這裏已經有六七年不曾見過了。

“嗯。”

對于旁人見到MP3會有的反應，丁玖玖顯然已經習以為常，她再熟練不過地開了口——

“這是我人生裏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禮物，我很珍惜，所以一直留到了現在。”

“……”

第一份？

盯着那只深藍色的小家夥，寒時輕眯了下眼。“……男生送的？”

丁玖玖一噎。

——

這還真不在她“習以為常”的問題範圍內。

“不是。”遲疑了下，丁玖玖如實回答。“是我媽媽送給我的。”

這答案之後，身旁再沒了聲音。

丁玖玖也未在意，将耳機插入MP3的耳機孔中，按下播放。

熟悉而柔和的歌聲流淌進耳朵裏。

女孩兒慢慢合上了眼睛。

……

下高速公路前，大巴車和保镖車組成的車隊去了一趟服務區。

僵了一路的學生們早就坐不住了，秦明宇剛說完“停留十分鐘，不要亂走”，車廂裏的談話聲便壓過了他的聲音。

最前排，寒時皺了下眉。

他側眸瞥向過道對面，“手機。”

保镖猶豫：“這……”

“我只打一通電話。”男生薄唇微勾，似笑似嘲，聲音卻壓得極低，“還是你覺着，我現在有可能會跑？”

“……”

保镖的表情古怪了下，眼神複雜地看了看被男生身影遮了大半的那個女孩兒，拿出寒時的手機，遞了過去。

寒時接過手機，當真只撥了一個號碼出去。

而且對面剛一接起，他便挂斷了電話。

十幾秒後，宋帥的聲音從過道後面走近——

“都在一個車裏還打電話？小寒總，你直接起來喊我一聲不就行——”

話聲戛然而止。

到車廂最前才停住腳的宋帥瞪大了眼睛，呆滞地看着面前的一幕——

從窗簾漏下的薄光裏，身形嬌小的女孩兒睡顏安和地倚靠在男生的肩膀上，軟軟的眼角還微彎着，似乎在做什麽舒适的美夢。

而兩人被铐在一起的左右手就擱在中間，或許稍偏向女孩兒那邊；若是忽略了那條金屬鏈子，面前兩人看起來更像是一對親密的小情侶。

愣了半天，宋帥才回過神，喃喃：

“我真想拍張照片給他們看……我們小寒總竟然也有為了追個女孩兒這麽不遺餘力的一天。”

說完宋帥又有點牙疼。

“小寒總，以前我怎麽不知道你這麽M？就算你不喜歡茹雨妹妹，單學校裏追你的不就一大把嗎——大四那個校花學姐，還有情書禮物快塞爆我們系辦公樓下信箱的那些學妹，你幹嘛非跑這麽遠折騰一個啊？”

“……說完了？”

男生懶洋洋地一挑眼簾，瞳仁微涼地睨着宋帥，面上少有地不見任何笑意。

宋帥心裏一怵。

作為發小，他很清楚，寒時從十八歲開始，絕大多數時間裏永遠都是那副意态疏懶薄笑散漫的模樣。

像此時這樣面無表情的次數屈指可數，而每一次的後果都……

宋帥立刻很識時務地把自己沒說完的那些話都咽回了肚子裏。

“說完了。”

男生垂了眼，聲調平靜，“那就讓他們也安靜些。”

“其實你親自說的效果一定比我來要好，”說到一半，收到寒時瞥來一眼，宋帥看了看，“哦……你不能動。”

正說着話，宋帥迎面的過道，從後段車廂走來了個眼神有點緊張的女生。

她看起來是直奔最前排來的，離着宋帥還有幾步的時候，她猶豫地沖對方點點頭，伸手指向第一排完全遮擋了女孩兒身影的座椅靠背。

“我來找丁玖玖。”

宋帥退了半步，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袁畫沖對方拘謹地笑了下，上前兩步，同時轉過視線，“玖玖，群裏的通知——”

“噓。”

一截沙啞的短調壓斷了女生的話音。

袁畫目光落下時，便見靠外的座位上，側顏清俊的男生擡起眼，兩點黢黑的瞳子裏情緒薄涼。

男生的肩窩裏還倚靠着一個女孩兒，正被他單手護在懷裏，睡得很沉很香。

“她在休息。”

那人原本就是質地幹淨的聲線，此時刻意壓下，更帶上幾分低沉磁性的音色，勾得人忍不住要沉陷進去……

“咳咳。”

身後，宋帥似乎無意地輕咳了幾聲。

袁畫眼神驀地一醒，尴尬而臉紅地小聲問：“那……那玖玖睡了多久了？一個小時前我們老師在群裏發的消息不知道她有沒有看到……”

女生聲音越來越小，寒時卻已習以為常。他擡頭瞥了一眼大巴車最前面的數字鐘。

“一小時十二分。”

“那就是沒看到哎，”袁畫小心地問，“能不能先叫她起來，我——”

“緊急情況？”男生眉微蹙。

“啊，也不算是……”

“那等她醒了，我會提醒她。”

話間，寒時的眼神和聲音都平靜，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氣場。

宋帥有些走神。

……今天的小寒總，總是讓他想起十八歲以前的那個少年啊。

沒等宋帥想完，便感覺到一束存在感極強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不回去？”

“…………”

這才突然想起來自己重任在身，宋帥撓了撓額角。

看了一眼靠在男生肩上睡得渾然不知的女孩兒，宋帥表情略微扭曲，欲言又止，最後只得僵着步伐往回走。

袁畫尴尬地站在原地，目光複雜地望向丁玖玖，片刻後也轉身走了。

……

只可惜，女孩兒的安睡并沒能持續到最後。

在進入山區的盤山公路大約半個小時後，丁玖玖便在一陣胸悶裏不适而茫然地睜開了眼。

好一會兒，她才從暈乎乎的意識裏反應過來——自己到底身在何處、以及之前她是倚靠在什麽地方睡了不知多長時間。

丁玖玖身形僵了下。

感覺到靠在頸側的小腦袋動了動，然後離開了的動靜，原本阖目的寒時也睜開眼。

正在此時，身側響起女孩兒自責的聲音：“對不起，我沒注意壓到你身上……”

寒時放松肩臂，活動着已經僵硬發麻的右側身體，側過臉時，卻笑得薄涼又輕慢——

“難怪之前總覺着見過——前世城堡裏沒經允許就把你親醒了，還欠你一句抱歉，現在兩相抵消了，領導。”

話尾，男生想起了什麽，啞聲一笑：

“或者，你想親回去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