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訂婚……我怎麽不知道？”

當那個帶着點似有若無的笑意的聲音響起時, 正相對站着的丁玖玖和宋茹雨同時怔了下。

宋茹雨眼底閃過一點驚慌的情緒去，扭過視線看向丁玖玖身後——

“寒時你……你怎麽來了？”

寒時未言，目光落向另一個察覺了自己的聲音卻并未看向自己的女孩兒, 黑瞳幽深。

跟在他身旁的宋帥打了個哈哈, “那什麽，剛剛站在遠處看就是茹雨妹妹你, 我有點好奇，就拉着小寒總過來了…………你們兩位這是——？”

宋茹雨的眼神晦暗地閃了閃，“我找她談點事情。”

“哈哈, 這樣啊, 那我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啊……”

宋帥一邊笑着, 一邊扭過頭去，背着宋茹雨的方向拼命給寒時使眼色，同時無聲地做口型——

“你別惹她, 小心她給你捅到老爺子那兒去”。

寒時眼神沉了沉，唇角那點似笑非笑的弧度卻未變。他只目光一轉，重落到了女孩兒旁邊的宋茹雨身上。

“談什麽事情，能扯到訂婚？”

宋帥心累, 伸手抹了一把臉。

宋茹雨和那雙黑瞳一對上, 便有些氣短，只是在餘光瞥見旁邊沉默站着的女孩兒時, 她不由咬了咬牙——

“本來家裏長輩就有這個意思……我又沒有說假話。”

寒時眉眼一冷, 眼底笑色涼薄, “誰有這個意思, 你找誰訂婚去。”

宋茹雨被這話一噎，氣得眼眶都有些發紅。

說完那話，寒時已經轉過身，作勢要離開，只是邁出一步去之後，他身形微停，側轉過身，下巴到頸線繃起一道淩厲的弧線。

“這是我唯一一次警告你——不要把其他人牽扯進我們的關系裏。寒家不需要小肚雞腸的女主人，我更不喜歡。”

說完，那人輕嗤了聲，轉身離去。

站在原地的宋茹雨愣了下，把寒時最後一句話翻來覆去地品了一遍，再發現身前的女孩兒從頭到尾似乎都沒跟寒時有半點交流後，她眼底泛起一點喜意。

于是再顧不得丁玖玖，宋茹雨快步跑到了宋帥身旁，“哥，他剛剛那話是什麽意思？他是不是已經在考慮我們的事情了？”

“……”

宋帥看了一眼那道走得薄情寡義的修長背影，再轉回頭來看看宋茹雨，還有不遠處那個沉默安靜的女孩兒，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茹雨妹妹，我不是跟你說過了，不要總觸寒時的黴頭，他最不喜歡被女人貼着黏着了，這一點你還不清楚？”

“我忍不住嘛……”

宋茹雨咕哝着，兩兄妹并肩往回走，聲音遠遠地若有若無地飄回來——

“我也告訴過你，只要安分點，寒家女主人那個位子遲早是你的，你怎麽就這麽不聽話？……你來找這個女孩兒，只會讓寒時覺得不自在被束縛，這你不懂？”

“我知道了，下次不會了還不行嘛……”

“……”

所有聲音終于遠去，耳邊只剩村舍裏的雞犬相鳴，還有草叢中蛐蛐的叫聲，以及将至的夜的阒然靜寂。

站在原地的女孩兒慢吞吞地擡起手，揉了揉被夕陽染上一層暖光的雪白細頸。

“有錢人的世界，真神奇啊，……也真神經。”

女孩兒感慨地咕哝了聲，小臉微繃，沒什麽表情地往回走。

她有點程度不怎麽輕微的路癡，再加上之前來路上走了神，此時只能垂着視線認真地倒着回憶剛才走過的路：

繞過這棟廢棄的小土房，向左拐，再走一百……

“——唔！”

剛繞過小土房拐角，側面淩空伸出來一只手臂，便将毫無防備的女孩兒拉了過去。

重心失衡的瞬間，丁玖玖原本以為這又是一次難以避免的痛摔，本能地把眼睛都閉上了，卻意料之外地跌進一個帶着點薄荷清香的懷抱裏。

鼻尖在那硬邦邦的胸膛上撞得一酸，丁玖玖懊惱地仰起頭，在這片小土房後的昏暗裏分辨清了那張棱角分明的清隽面龐。

“寒時……”

女孩兒壓下惱聲，她掙紮了下想離開，卻發現對方把自己抱得愈發緊了。“你這是做什麽？”

那個微啞的戲谑笑聲抵在她的發頂，很輕的震動順着貼緊的胸膛傳到她的耳中，似笑似嘆——

“不是你摔過來的麽，小領導。”

“……”

這樣親密而無隙的擁抱，是丁玖玖從未經歷過的。在掙紮與陌生氣息的交錯間，她臉上的紅暈一直蔓延到頸子上，連感知裏的耳廓都有些灼燙。

“你放開——”

“對不起。”

突然平靜了許多的低聲，打斷了女孩兒的話音，連她的掙紮都一并頓住。

幾秒後，丁玖玖有些錯愕地擡眼，“你……”

“對不起。”

男生重複了一遍，好聽的聲音裏沒有任何丁玖玖熟悉的戲谑、或是玩笑——

“我之前說的那句話，你能不能當做沒有聽到。”

丁玖玖呆了呆，回過神後問得誠心誠意：“……哪句話？”

那個呼吸聲屏了幾秒，繼而，一聲無奈的啞笑在她頭頂作響。

緊得讓人發窒的擁抱終于松開，女孩兒退離一步擡起頭，只見男生俯視下來的眼眸裏像是藏着漂亮的星辰，微熠地亮。

“你真是沒有良心的啊，小領導。”

丁玖玖：“……？？”

“算了。沒有也好。”

那聲調又恢複了慣常的疏懶散漫，似笑非笑——

“今天就要結束了，晚安，小領導。”

“…………哦。”有錢人的世界她可能理解不了。

直到看着女孩兒的身影消失在視野範圍裏，站在原地的寒時依舊一動沒動。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插着褲袋倚回到身後牆上，懶洋洋地開了口。

“聽夠了沒有。”

“…………”

宋帥讪讪地從前面那棵樹後走了出來，清了清嗓子，“我就是發現你好像折回了，所以就跟着折回來看看。”

寒時沒擡頭，嗤笑了聲，聲調薄而輕忽，“……好看？”

宋帥眼神閃爍了好一會兒，才似乎做出點痛下決心的架勢，“不過是說了句模棱兩可的話，你為什麽要回來解釋？”

“……”

倚在牆邊的男生終于有了點反應。

“為什麽解釋？”

他揚起修長的頸，薄唇微勾，桃花眼裏卻噙着涼色，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他說。

宋帥嘴角抽了抽，扭開頭咒了句什麽，随後才轉回來，臉色有點難看。

“你沒瘋吧，寒時？我們只有在他們容許的範圍裏玩玩的自由，沒有認真的權利！你信不信從你生下來的時候，你家老爺子已經把你的人生規劃到棺材板用黃檀木還是金絲楠了？——茹雨也一樣，她從十歲開始，就已經被兩家老爺子定成寒家的未來媳婦，這麽多年你沒反抗過，如今你想告訴我你對着另外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小姑娘認真了？？”

宋帥一口氣說完，臉都漲得通紅。

挑着話隙，他換了口氣，還有點氣喘籲籲地看向寒時。

寒時沉默地站在那兒。

宋帥松了口氣，心道還好這人似乎還沒瘋得太徹底，哪想下一秒就聽見那個聲音極不贊同地開口——

“她哪裏‘什麽都沒有’了？”

“……？？”宋帥被自己松到一半兒的那口氣不上不下地憋住，好半天才費勁地擠出幾個字——“她有什麽？？”

寒時想都沒想，“她很漂亮。”稍一停頓，他搖頭，否定了自己的前言，改口：“她最漂亮。”

宋帥：“……………………”

一時之間，他竟然不知道是該繼續指責寒時發瘋還是該講清楚無論如何丁玖玖都絕對算不上“最漂亮”。

寒時沒給他糾結出答案的機會，直起身，單手插着褲袋往回走，另只手懶洋洋地背對着宋帥揮了揮。

“別想那麽多。以及管好嘴。”

“……”宋帥氣得哼哼，“我要是管不好呢？”

“那我會告訴宋茹雨和宋爺爺，說丁玖玖是通過你認識的。”

宋帥：“……………………”

算你狠。

談個戀愛簡直談得六親不認。

——初戀了不起嗎！？

——

事實證明，丁玖玖今晚是安不了的。

不知道第四組裏哪位有錢的少爺小姐，幾乎搬空了鎮上超市裏的果酒，篝火晚會辦到一半，一幫二十左右的年輕人喝得滿臉通紅，興奮到理智全無。

——

從一二三組和第四組已經泾渭不分，混坐到一起這一點就能看出來了。

再加上盧平浩從鎮裏确定了新教學設備供應的事情，心情大好，對學生們今晚提出來的不過分要求也來者不拒，學生們便更玩得無拘無束。

圍着篝火拉着不知道誰的手，跳着親爸媽來都不敢認的自由發揮版民族舞，學生們折騰了将近兩個小時，才終于稍安分些。

但也只是“稍”而已。

平靜了沒幾秒，就有人舉着胳膊紅着大臉要玩“擊鼓傳花”。

困成一坨的丁玖玖揉揉臉，心說這麽幼稚的游戲不會有人願意參與的，然後就聽見自己陷入一片熱鬧響應的人民群衆的海洋裏。

丁玖玖：“………………”

你們怎麽不玩丢手絹呢。

人民群衆的海嘯裏是聽不見一朵小浪花的抗議的，于是不管樂意不樂意，丁玖玖都被喬灣和袁畫一左一右架進了游戲圈裏。

所有支教學生混坐一起，繞成了一個大大的包圍圈，義不容辭且幸災樂禍地站到中間負責擊鼓的，自然便是盧平浩了。

盧平浩的目光在已經混成一片的學生間轉過兩圈，心裏滿意，面上自然也就露出了笑，“我介紹一下游戲規則。”

“盧老師，這擊鼓傳花我們從幼兒園就開始玩了，哪還用介紹啊！”

繞成一圈的學生裏，不知誰大着膽子嬉笑着喊了這一句。

盧平浩笑笑，“前面游戲規則沒什麽好說的，但這個懲罰規則我要改一改。”

一聽這話，原本沒什麽興趣的學生也好奇地看了過去。

盧平浩不緊不慢地說：“鼓聲停時接到花的，一味唱歌跳舞的懲罰你們肯定也玩夠了，我們就改一改這個。”

他故意停頓了下，然後才笑眯眯地接上話——

“新規則是，接到花的人随便說一件事情，選定一個同學判斷真假；如果這個判斷者判斷正确，那接花者就要受到懲罰，反之，如果這個判斷者判斷錯誤，那接花者就有權向判斷者提出一個問題，而且判斷者必須如實回答。”

說完規則以後，等學生們琢磨了一會兒，盧平浩才笑着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提醒一下，接花者選的這個判斷者，越陌生越不了解你，你受到懲罰的可能性就越小啊。”

“……”

學生們議論紛紛，坐在丁玖玖身旁的喬灣湊了過來，“盧老師為了消除兩邊學生的隔閡，還真是費盡心思了啊。”

丁玖玖贊同地點頭。

場中盧平浩敲了敲自己手裏的小鼓，“行了，沒問題的話，那我們就開始吧？”

新規則的刺激下，學生們的興趣果然提升了不少，原本有些回落的氣氛再次推向high點。

連丁玖玖也忍不住玩進去了，笑得眉眼彎彎地在旁邊看熱鬧。

——

直到“戰火”突然蔓延到她的身上。

“我選丁玖玖。”

丁玖玖：“……”

笑容突然僵硬形容的大概就是此刻了。

尤其是看到這次出聲的接花者竟然是袁畫之後，丁玖玖更是迷茫。

旁邊喬灣倒是笑得樂不可支——

“這是同門相殘，手足戕害啊哈哈哈哈……”

場中校內一二三組的這部分同學，也都知道丁玖玖、喬灣和袁畫素來是部門內關系最好的，此時不由也好奇地交頭接耳起來。

在衆人的目光裏，袁畫有些不好意思，“我要說的真假話只有一句。”

“說呗，美女，別藏着掖着了。”第四組有人起哄。

袁畫臉一紅，看向丁玖玖——

“你和林晏清是情侶關系。”

這話一出，全場靜寂了幾秒。

角落裏，正與宋帥交談的寒時身形一頓，随即輕眯起眼，目光深長地看向剛剛被叫起來的女孩兒的方向。

而反應過來的學生們也忍不住議論起來——

“卧槽，林校草和丁玖玖的關系，這麽勁爆嗎？？”

“學校裏早就傳他們是一對，不過他們一直否認，現在連袁畫都這麽問——難道是真的？”

“我也好奇這個問題好奇太久了——袁畫這道送分題出得可真是妙啊！”

“……你這麽一說我才反應過來，這不管什麽答案、誰受懲罰，袁畫這個問題的真實答案，丁玖玖是回答定了啊。”

“噓，噓……安靜點，聽丁玖玖怎麽說。”

“……”

一片議論聲裏，丁玖玖也懵了幾秒，才漸漸回過神。随即她彎眼一笑，溫溫軟軟的。

“浪費機會了啊，我不是說過嗎，他跟我只是發小，我們沒有任何朋友以上的關系。”

袁畫點點頭，看向其餘神情各異的同學們，笑着說：“福利給你們了，以後想追林校草的，可以加油啦。……作為了解真相的代價，我自願接受懲罰。”

這話一落，院子裏叫好聲一片。

盧平浩也沒為難袁畫，讓她唱了一首歌，便放過去了。

“好，那下一輪開始吧。”

盧平浩閉上眼，手裏急促的鼓點聲再次響起來了。

而角落裏，宋帥摸着下巴，對旁邊寒時道：“現在的女生，可真是會玩。不過林晏清這個名字，我怎麽聽着有點耳熟呢……”

宋帥琢磨到一半，突然注意到寒時左邊騷動起來的學生們——

“別盯了，小寒總，花要傳到你這兒了。”

“……”

寒時從早已坐下的女孩兒身上收回了目光。

幾秒後，紅色的紙花從左邊那人手中傳到了他這裏。

寒時接過，垂眼望着那朵紙花，卻再沒半點後續動作。

他右邊宋帥一懵，“小寒總，你倒是傳給我啊？”

“……”

場中其他學生也注意到了這邊的異常，隐隐有些騷動起來。

盧平浩手裏的鼓聲一停。他睜開眼，皺起眉順着幾乎所有人的目光望到了同一個位置。

坐在那兒的男生似乎察覺到了，便在此時擡起頭，唇角懶洋洋地勾了起來——

“老師，我也只有一句話，需要讓一個人判斷真假。”

“……”

整個院子都安靜下來。

對于家世煊赫長相完美的寒時，無論一二三組還是第四組，沒一個人不好奇他要說什麽、又要指定誰的。

而就在這片安靜裏，聽到這個熟悉口吻的丁玖玖視線也落過去。

與此同時，那個疏懶帶笑的聲音在整片院子的上空響起——

“丁玖玖。”

“……我是不是愛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