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12章

林家是在一天半夜搬走的,沒敢和任何人說,第二天一早村裏人才發現他家空了,林家鄰居說夜裏有動靜,估計是那會兒偷摸拉車牽驢走了,據說是投奔了幾十裏外的遠房親戚。

至于林家的房屋和田産,全部賤價賣給了村裏親戚。都知道他家這破事,有便宜占怎麽可能願意出高價,林成李香菊哪裏不知道吃虧了,但老臉丢盡,只能快點出手搬走,吃多大的虧都得咽下去。

而于青青,就算有個無賴老爹,他做下這種要浸豬籠的事,文水村也容不下他,連于賴子看見怒不可遏的文水村裏正和衆人,照樣不敢犯衆怒,于是敲了林家一筆錢——整整五兩銀子,才将于青青給了林晉鵬,說是成親,最後連禮都沒辦,一手交錢一手給人。

李香菊罵了幾天兒子,複又将怒火移到于青青身上,鄉下人家,娶個媳婦一般是五兩銀子的彩禮,夫郎是二兩或三兩,三兩看着不多,有境況差的人家,一年到頭不過掙二三兩而已。

賣地賣房虧了一大筆錢,為平息顧家怒火賠了五兩進去,結果還被于賴子敲竹杠,她對于青青當然沒有任何好臉色,動辄打罵。

于青青從小見于賴子耍潑無賴慣了,不是個逆來順受的性子,不然也不會和林晉鵬勾搭上,被李香菊苛待,他沒忍幾天就和李香菊還嘴對打,這事兒林晉鵬也有錯,他才不怕,大不了,到了新地方就把所有事捅出去,叫林家也不好過。

因此,林成林晉鵬雖煩他二人日日争吵,卻也不敢真的對于青青怎麽樣,厭煩時便由着李香菊去罵。

林家搬走之後,小河村的流言過了幾日才漸漸下去,顧蘭時沒怎麽出門,只在家裏待着,怕他想不開,苗秋蓮讓竹哥兒一直跟着。

在炕上睡了兩天沒動彈,到第三天時,顧蘭時覺得煩悶,翻了針線籃子出來,卻看見正在做的嫁衣和鴛鴦枕頭。

紅布是他爹在鎮上買的好布,顏色亮布料好,花了不少錢呢。

他生氣有點想扔了東西,可這是他們家的錢,手都伸出去了又收回來。他們這兒習俗如此,還沒找婆家的雙兒和姑娘,不少都會早早繡嫁衣,因此多是自己家出錢買布,當然也有定下親後婆家送來布料再做。

把嫁衣和枕頭布塞進箱子裏,眼不見心不煩,他拿起納了一半的鞋底,還沒動幾針就聽見外頭竹哥兒的聲音,原是兩個姐姐來了,他連忙下炕穿鞋。

“玉姐,秀姐。”顧蘭時還沒出堂屋,兩人就進來了。

顧蘭玉肘間挽着籃子,放在桌上後笑道:“蘭時,怎的起來了,竹哥兒說你睡下了。”

她性子軟,說話也不急,總一副溫和的模樣。

“起來正好,大白天的,說說玩玩也高興。”顧蘭秀和她大姐是截然不同的性子,風風火火随了苗秋蓮。

顧蘭時給她倆倒水,說道:“爹娘地裏去了,怎麽沒帶馨兒?”

馨兒是顧蘭玉女兒,今年兩歲,顧蘭玉笑着說:“她爺奶帶着呢,我一個來,抱不動她,越大越懶了,路稍一長就不願走,非得抱着。”

“去把肉放好,今兒一大早才割的,吃不完,回頭記得吊井裏,天熱,萬一壞了。”顧蘭秀掀開籃子布同竹哥兒交代,又拿出一包點心,說:“我和玉姐方才到地裏去了,就知道爹娘在那兒,這不讓我倆先回來,這你二姐夫買的。”

顧蘭玉也把竹籃裏的雞蛋和紅糖讓竹哥兒去放好,正說着話,苗秋蓮和顧鐵山進門了。

兩個女兒回來,一家子總是高興的,顧蘭時又是說又是笑的,情緒出來後,心情明顯好上許多,想起做飯的事,還上竈房把幹黃花菜和山木耳用水泡了一把。

聊天說閑話時辰過得快,眼瞅着快到晌午,顧蘭時起身道:“娘,我去做飯,你們說話。”

見他願意動了,苗秋蓮連忙答應:“好好,你去,把肉炒了。”

等他進竈房後,顧蘭玉和顧蘭秀朝外頭看一眼,才低聲問起林晉鵬的事,她倆嫁的是鄰村,離小河村都不算遠,村裏也有小河村的出嫁女和夫郎,自然聽說了這件事,今天其實是回來看顧蘭時的。

苗秋蓮嘆一口氣,将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這該死的王八蛋。”顧蘭秀罵罵咧咧,又說:“還好搬走了,不然在村裏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看了糟心。”

“可不是。”顧蘭玉點頭道。

“算了,不說這些。”苗秋蓮擺擺手,看着顧蘭秀問道:“秀兒,最近沒動靜?”

顧蘭秀嫁人一年多,但一直沒生,婆家嘴裏免不了埋怨催促,她自己有時心煩就回娘家躲着。

成親生孩子對鄉下人來說是要緊的大事,提起這個,顧蘭秀一下子愁眉苦臉的,說:“沒,家裏說改天去看看郎中。”

竈房裏,幹米飯蒸上鍋,顧蘭時切肉切菜,竹哥兒進來打下手,把泡好的黃花菜和木耳撈出來洗淨。

風從窗外吹進來,大太陽曬得地面都是白的,他看一眼外面,麥子收拾完後瓜菜上不再覆塵土,瞧着鮮綠,今年院子裏的黃花菜已經收了一茬,趁沒開花就得摘下曬幹,這會兒看着又有些花苞長出來,下午該掐了。

一頓飯又是肉又是雞蛋的,比有的窮人家過年還豐盛呢,連菜也都是好的,木耳這種只有山裏才長的東西值錢,平時采到都是曬幹了到鎮上賣,亦或是有人下來收,平時都舍不得吃,今天這一小把,還是因顧蘭玉和顧蘭秀回娘家才泡的。

兩人每次回來多少都會帶點東西,能吃的苗秋蓮不會等她倆走了再吃,婆家再好,到底不是親生的,怕女兒受委屈,帶回來的肉和蛋自然要讓她們多吃些。

一家子美美吃了頓飯後,狗兒沒出門打草,和姐姐哥哥們閑聊吃果子,玩耍了一陣,而後在院裏打水的顧鐵山擡頭一看,已經申時了,便喊兩個女兒趁天色亮回婆家去。

顧蘭玉和顧蘭秀今天結伴回來,她兩個婦人,沒有男人跟着,不好等天晚再動身。

*

傍晚,紅霞滿天,青山如黛。

山腳下小小村落尚有幾縷餘煙未散,白日裏再多喧嚣,也漸漸歸于寧靜。

顧家後院,苗秋蓮提着竹籃在雞圈翻找了一遍雞蛋,母雞下蛋沒個時辰,一陣早一陣晚的,近來天熱,不過還是摸到兩個。

母雞咕咕低聲叫着,一邊用爪子刨土一邊低頭啄,她翻完雞圈又去旁邊鴨圈翻看,母鴨下蛋不一定全是夜裏,正忙着,顧鐵山從東邊過道走來,他拿起靠在牆上的鐵鍁鏟糞。

一入夏,蠅蟲變多,後院養了各種禽畜,糞臭味更是會引來嗡嗡叫的蠅子,令人心煩又厭惡,不拾掇幹淨家裏臭烘烘的,惹人笑話。

沒摸到鴨蛋,苗秋蓮把蛋籃子放在過道口,也拿了鐵鍁來鏟糞。

離屋子最遠的角落堆着糞堆,為掩蓋臭味,每天都會用幹土覆蓋,再點燃能驅蠅除臭的藥葉熏一熏,味道就會好很多。

糞堆為人厭惡,卻是田裏上肥不可缺的東西,家裏牲畜多,攢糞更容易些。

三頭母豬在各自的圈裏哼哼唧唧,已經斷奶的豬仔按窩也分別在三個圈裏,他們家的豬圈大,用石頭和黃泥壘成結實的隔牆弄成十個小圈,後來又添了兩個圈,天天打豬草煮豬食喂着,老豬小豬在裏頭吃了睡睡了吃的長膘。

苗秋蓮站在豬圈外看一眼,說:“他爹,到明年留兩頭母豬仔別劁,豬圈不是還有空的,多下兩窩豬仔好去賣。”

以前大兒子二兒子還沒分家的時候,幹活的人多,他們家養了八頭母豬,大豬小豬加起來幾十只,在村裏可是養豬的大戶,那幾年賺了些錢,不然兩個兒子分家時也蓋不起來新房。

正是因為日子好,顧蘭玉和顧蘭秀嫁的都不錯,回娘家拿得起肉蛋這些東西。

今年三頭老母豬下仔都多,一共二十六只,剛足兩月時就被鄰村人買去六只,顧鐵山又用驢車拉着到豬市上賣了十只,他們寧水鎮東郊的豬市不止殺豬屠宰,更是生豬買賣相看的地方。

顧蘭生和顧蘭河各自捉了一只豬仔回去養,自己兒子要,顧鐵山和苗秋蓮哪有不許的,況且豬太多也養不過來。

餘下還有八只豬仔,等養上一年成了大豬,留兩頭自家吃的,要麽賣給附近屠戶要麽趕去大集或鎮上。

他們這兒的人無論富貴貧窮都喜好吃豬肉,據說府城賣得更好,肉鋪裏的豬肉再多,一早上就能賣光。

顧鐵山用鐵鍁拍了拍糞堆,又鏟土覆蓋,他沒停下手裏活,點着頭道:“行,多打草挖薯根的事,如今新興的,竟愛好吃乳豬,想想也是,小豬到底比大豬肉嫩。”

薯根是山上野薯和有大塊根莖野草的稱呼,多數人也能吃,沒什麽滋味,饑年時或者太窮的人家才會去挖,煮了給豬吃倒是不錯。

他拾掇完雞圈和驢棚,看一眼空了的狗窩,說:“黑兒老死了,後院沒個看顧,還是逮只小狗回來。”

苗秋蓮想了一下說:“我記得趙家那狗肚子大,好像快下了,我就是不愛和他們家來往,一個個都是是非精。”

見牛水槽裏水不多,顧鐵山把邊沿上的鹽磚往裏挪挪,拎起舊木桶要到前院打水,聞言道:“老劉家的狗已經下了,明天我到他家看看。”

“好。”苗秋蓮應一聲,劉向與顧鐵山交好,家在隔壁清水村。

鏟完糞,她拿一把纏好的幹藥葉點燃,在後院到處熏了熏,果見被藥煙籠罩的地方蠅蟲落地,炙烤的藥味充斥,臭味減弱了許多。

天色越來越暗,顧蘭時将狗兒劈好的柴火拾進柴房,正拍身上木屑渣子,他娘帶着一身藥葉味從後院過來。

“娘,那你先洗。”他說着,将窗沿上的野澡珠拿了幾個過來。

苗秋蓮舀了半盆水,猶豫一下道:“蘭哥兒,你跟娘說,你那夢,還夢見什麽了?”

林家走了好幾天,她今天在地裏幹活時突然想起這件事。

顧蘭時一愣,最近他心煩意亂,差點忘了做夢這一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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