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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許家門口和院子裏都有人,見顧蘭時這麽說,苗秋蓮點點頭沒有多問,只笑道:“既來了,去拿個蛋吃,房裏人不多的話,也進去看看,大胖小子長得圓頭圓腦。”
她話一出,周圍洗菜燒鍋的人紛紛應和,許家人更是合不攏嘴,樂得見牙不見眼。
“知道了娘。”顧蘭時彎了彎眉眼,帶着竹哥兒和狗兒先進竈房拿雞蛋。
這會兒過來吃蛋的人不少,他在竈房門口給出來的人讓了讓路,見田桂芬拿了兩個雞蛋,張嘴便叫道:“嬸子。”
田桂芬一看是他三個,眼神落在狗兒身上時,臉色明顯有點不快,但還是忍着,哼哼唧唧答應了一聲,也沒說別的,帶着一肚子埋怨走了。
林晉鵬出事那天,是她聽了狗兒亂編的瞎話,着急忙慌去喊了林成和李香菊,誰知道竟是那種事,他們家和林晉鵬家是堂親,姓林的名聲在村裏到底受了些影響,而且知道是她多嘴多舌亂管閑事後,在家挨了幾句罵。
這小兔崽子,平時看不出來,沒想到心眼這麽多。
田桂芬心裏不痛快,但村裏也沒把他們家怎麽樣,只是攆了林成一家子出去,因此除了前些天見到顧家人她不說話,近來也慢慢搭兩句。
她不懂遮掩,神色都在臉上,狗兒心知肚明是為何,摸摸鼻子笑了下沒言語,推一把有點疑惑的竹哥兒往前走,說:“想什麽呢,阿婆雞蛋都給你撈出來了,還不快接住。”
大鍋旁守着一鍋雞蛋的是許永安老娘杜彩娥,村裏人稱杜阿婆。
“阿婆。”最前面的顧蘭時笑眯眯叫了人,從杜阿婆手中的葫蘆漏瓢裏拿了三顆雞蛋,因是從熱水裏撈出來的,有點燙手,他連忙用袖子包住。
“蘭哥兒,怎麽就拿這兩個,快快,多吃些。”杜彩娥已是四世同堂,頭發花白不過精神頭十足,平時有點吝啬,可又有點好面子,再怎麽肉疼,嘴上還是熱情的。
顧蘭時記着他娘的話,一邊給竹哥兒和狗兒分雞蛋一邊說:“阿婆夠了夠了,我們能吃幾個?我娘說了,讓我去看娃兒呢。”
一聽這話,杜彩娥将葫蘆漏瓢裏的雞蛋又放回鍋裏,笑意更甚:“好好,那你們去,就在你二哥屋裏呢。”
她說的二哥正是許福,竈房門口又來幾人,他三人就出去了,省得太擠。
許家人多不便久待,況且還要回家做飯,該看的看過之後,顧蘭時對院裏正在洗菜的苗秋蓮說一聲就要走,迎面正碰上葉金蓉抱着孫子,旁邊跟着她小女兒裴春豔。
“葉嬸兒。”顧蘭時喊道,竹哥兒、狗兒也跟着喊了聲。
他們和裴興旺家往來不多,但迎面撞上了,不好當沒看見。
葉金蓉忙不疊答應,又轉頭對女兒說道:“春豔,怎麽不知道叫人?”
裴春豔不過十歲,比竹哥兒小兩三個月,還是個黃毛丫頭,尚看不出脾性,毛發稀疏偏黃,在頭上紮兩個小鬟,黑黑瘦瘦其貌不揚,但個頭不算矮,眉眼嘴巴和葉金蓉很像,一看就是母女,被她娘說了後才開口:“哥哥。”
院裏有和葉金蓉交好的夫郎喊她,顧蘭時沒有多話,笑着朝裴春豔點頭,看着葉金蓉說:“嬸子你在,我們回家去了。”
“好好。”葉金蓉和他一個年輕雙兒沒多少話說,不過附和幾句便各自走開。
村裏人大多往許家吃雞蛋去了,越往村後人越少,顧蘭時邊走邊理理袖口,心想一個雞蛋下肚反倒勾起饑餓,進家門就得做飯。
這時狗兒開了口:“上回我聽石頭哥說,別看那個裴厭面目醜惡瞧着吓人,小時候長得可俊了,他兄弟姊妹幾個,就屬他好看,為這……”
“怎麽?”顧蘭時好奇轉頭詢問,都是一個村的,除了不熟悉的裴厭,裴家一家老小什麽模樣,他自然知道。
裴厭上頭的大哥裴勝、下面的三弟裴虎還有四妹裴春豔,眉眼鼻嘴不是随了葉金蓉就是随了裴興旺,臉型也相似,站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是一家子,相貌不至于說難看,卻算不上好看的那一挂。
莊稼人常年風吹日曬,除了娃娃,能有幾個細皮嫩肉的,村裏大夥兒湊在一塊兒都大差不差,況且都見慣了彼此,哪有嫌棄可談。
三人往家走,此時路上沒人,竹哥兒豎起耳朵聽閑話,眼睛也圓圓的。
見他這副模樣,顧蘭時抿唇笑了下,繼而等着狗兒的話。
顧蘭瑜壓低聲音,說:“為這個,裴厭小時候裴家就疑心,說不像是興旺叔的,當年鬧得挺大,葉嬸兒哭天搶地要上吊,最後還是裴厭太奶說葉嬸兒根本就沒離過家門,哪來的野漢子,興旺叔才回過神,一家子過活,白天夜裏不是在家就是在地裏,他哪能不知道,這事兒才了了。”
顧蘭時沒想到是這樣,怪不得他娘不大和裴家來往,糟心事确實多了些,既說起這個,他好奇問道:“那裴厭破相是什麽時候的事?”
狗兒聲音還是很低:“應該在七八歲上頭,也是石頭哥跟我說的,裴厭生下來第二天他爺就死了,他家裏人從那時就不喜他,覺得不詳,四五歲時長得又比裴家其他娃娃好看,他爹混鬧,他娘見了他也沒甚好臉色,說他天生克星差點害死親娘,臉上那條疤七八歲才有,至于怎麽弄的,裴家人嘴還挺緊,沒人知道。”
他說完看向竹哥兒,道:“這話不許跟人亂講。”
“我知道。”顧蘭竹鼓起臉頰有點氣憤,他又不是多嘴多舌的。
見狀,狗兒笑着輕拍一下他腦袋再沒言語。
*
時值盛夏,天越發長了,今年又格外熱,晌午太陽最大時幾乎沒人出門,太陽曬得地面發燙,連眼睛都睜不開,再勤快都擋不住這樣的烈日,中了暑熱還得掏錢看病,實在不值當。一直到下午涼快了些,才陸續有人出門。
太陽總算被一大片雲遮住,少了幾分炙烤,大河滾滾向東流逝,嘩啦啦水聲不絕。
村後有水勢較小的分流,水流平緩又有大石頭的地方,總有些婦人夫郎端着木盆來漿洗,手裏棒槌揚起又落下,混着野澡珠的白沫和濺起的水滴,說笑聲漸漸多了,夏天來河邊洗衣算是農人為數不多的輕松差事,解了暑熱還能閑聊,連漢子也有到河邊偷閑游水的,亦或是來涮草鞋順帶泡泡腿腳。
離得近的樹蔭底下已經被占,顧蘭時端了一盆髒衣裳,見此情形便和竹哥兒往上游走,那邊樹多些。
一只三個多月的狗崽歡快搖着小尾巴跟他倆跑。
“二黑,快來。”竹哥兒回頭喊停下嗅聞草叢的狗崽,因又是一只黑狗,前頭的老狗叫黑兒,它便叫二黑,是前些天從劉向家裏捉回來的,已和家裏人熟悉,也知道自己的名字。
二黑一身奶膘,圓滾滾肥嘟嘟的,背黑,但四肢和胸脯以及臉頰兩側有着一部分金黃毛發,太陽一曬像是在發光,眼睛上面有兩個黃點,好像長了四只眼睛,品相是極好極漂亮的,連顧鐵山都說長大一定威風。
它嘤嘤叫着朝兩人跑來,到腳邊時顧蘭時低頭看一眼,要不是端着盆,都想把胖乎乎的二黑抱起來揉揉。
“蘭哥兒。”
身後響起不大的聲音,他轉身回看,是雙臂抱着木盆的梅哥兒,正小跑朝他倆這邊來。
顧蘭時停下在原地等待,直到梅哥兒近前。
二黑個頭還小,見了生人最多能聞到小腿,它追着梅哥兒腳步聞了一陣才不再好奇。
三人往有樹蔭的地方走,白雲飄走,太陽又露了出來。
“走快些,到樹底下就好了。”顧蘭時笑着說,同時步子明顯大了。
他們離人群較遠,幹脆進了樹林子裏。河邊石頭很多,各自挑了個平坦的好捶打,顧蘭時蹲在岸邊,因穿着草鞋,河水晃動沒過腳背也不怕濕了鞋子,他将沒那麽髒的衣裳浸在河裏揉搓,問道:“你娘近來如何了?”
梅哥兒同樣蹲着,比起顧蘭時,他明顯瘦弱些,衣裳的補丁也多,說道:“吃了幾貼藥好些了,前兒還打了半筐豬草背回家,也不敢讓她多勞累。”
“慢慢養着就好了。”顧蘭時拿過竹哥兒用棒槌打碎的野澡珠碎渣往衣裳裏搓洗,漸漸就出了白沫子。
狗崽搖着尾巴轉悠,月齡小比較黏人,不是前爪擡起撲在顧蘭時後背,就是用冰涼涼濕潤潤的小鼻子去蹭竹哥兒露出來的小腿,時而又去咬兩人衣擺和褲腿,獨自玩耍也忙得不可開交。
梅哥兒姓李,家裏人丁少,除了他以外,下頭就一個五歲的漢子弟弟,尚未成人,只張着嘴要吃,算不得勞力,家中兩三畝薄田全指望他爹一個幹活,他娘又多病,常常要花錢吃藥。
日子窮不打緊,偏偏攤上趙家兄弟那樣的鄰居,每每受些欺負,連家裏的樹稍微長得高大一點,趙家都要尋事生非,一定要把他家的樹枝砍掉,趙家的樹枝要是伸過院牆,他們卻一點兒都不能動,否則人家要隔牆罵好幾天,甚至潑糞過來。一家子老實人,打又打不過罵也罵不過,諸如此類的閑氣受了不少,連梅哥兒性子也漸漸變得沉悶怯弱。
正是如此,顧蘭時才帶他走得遠,萬一碰見趙家媳婦夫郎來河邊洗衣,梅哥兒肯定待不住,況且雖然路遠了些,還是能看見下游人影的,沒往林子深處走。
夏熱時浸在河水裏最是涼爽,竹哥兒脫了草鞋挽起褲管,站在淺水中揮起棒槌搗衣,顧蘭時洗淨手裏的中衣,笑着說:“站一會兒就上來,腿腳太涼仔細夜裏抽筋。”
話音剛落,察覺到林子裏的動靜,他微微側頭看去,樹林深處有個又高又瘦的人影正走來,即便離得有點遠,顧蘭時也看清了是誰,心中一個突突,光顧着離村裏人遠些,忘了裴厭住在林子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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