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16章

半下午,顧蘭時背着一筐豬草,還沒進家門就聽見院裏狗崽在嚎,不知和誰學的,仰起小腦袋狼叫,只是聲音實在稚嫩。

他笑着跨進院門,打斷了二黑嗚嗚長鳴,小狗崽搖着尾巴迎上來,歡快極了。

“娘?”前頭沒人,院門又開着,他朝堂屋裏喊,聽見苗秋蓮在後院答應了一聲。

他背着竹筐往後院走,看樣子竹哥兒和狗兒還沒回來,二黑小跑着跟上了他腳步。

苗秋蓮蹲在雞圈前剁幾片爛菜葉子,扔進攪拌好的一盆谷糠麥麸中,聽見動靜回頭看一眼,又端着食盆起身,走進雞圈倒在長槽裏,一群大雞小雞飛快圍過來吃食。

顧蘭時将竹筐放在地上,揉了揉肩膀問道:“我爹呢?”

“你爹砍柴去了,剛下過雨,地裏全是濕泥,想着沒啥事,就上山去了。”苗秋蓮把食盆靠在籬笆上,把雞圈門關好,又去喂旁邊的鴨子和大鵝,問道:“狗兒和竹哥兒還沒回來?”

“沒,剛進門時也沒看見路上有人。”顧蘭時拎起竹筐往豬圈那邊走,還沒到跟前就聽見老豬急得哼哼叫。

喂完牲口,惦記着前頭沒人,苗秋蓮就沒讓顧蘭時鏟糞掃地,自己拿了鐵鍁忙碌。

顧蘭時帶着二黑回到前院,也是時候做晚飯了,他挖了棵大葉菜,挎掉幾片老葉子,見狗崽子一直聞地上的老菜葉,于是給它掰了一片脆嫩的,果然就見二黑不挑,兩個毛絨絨的小前爪按住菜葉,直接上嘴啃。

他看得心喜,伸手揉了揉二黑小腦袋,狗崽兒沒有護食,十分乖巧。

飯還沒做好,顧蘭時往竈底添了一把柴火,剛起身就聽到竹哥兒和狗兒的聲音,他拍拍手上木頭渣子走出來,站在院裏問道:“回來了?”

狗兒正在院門口和人說話,竹哥兒回頭說道:“葉嬸兒問有沒有看見興旺叔。”

聞言,顧蘭時走到門口來看。

葉金蓉正在和隔壁劉桂花念叨:“早起就上山了,只說撿菌子,沒帶幹糧,讓晌午下碗白面條子等他回來吃,我這等了又等,面早都坨了,就是不見人,勝子上山砍柴去了,虎子我又不放心讓他一個人去,只能等他哥哥回來,這不,先過來打聽打聽,有沒有見着人。”

顧家和劉家住在村後,村裏人要是走大路上山下山,都要經過他們幾家門口。

狗兒開口道:“早起在山上撿地皮菜時,倒是碰見興旺叔了,打個照面又分開了。”

葉金蓉原本急切地看過來,一聽這話再次嘆口氣,憂心忡忡說:“早上碰見他的還有幾個人,我都問過了,後來再沒人見過他。”

劉桂花原本跟着她嘆氣,擡頭看一眼天色,忽然一拍大腿,着急道:“趁眼下天亮着,還不快找到勝子,趕緊尋他爹去,瞎耽擱什麽?”

天一黑山路不好走,也恐怕夜裏有豺狼出現,葉金蓉一下子回過神,連忙答應,腳步匆匆往山坡上去了。

苗秋蓮掃幹淨後院出來,見他兄弟三人站在院門前,喊道:“蘭時,做什麽呢?”

幾人轉身走進來,顧蘭時說:“葉嬸兒說興旺叔早起上山一直沒回來,打聽話呢。”

苗秋蓮立刻問道:“還說什麽了?”

雖然沒多少往來,但一個村子的,好歹有些情分在。

顧蘭時接過竹哥兒手裏的竹籃,另一手抓着竈房屋檐下的挂鈎将籃子挂上去,說道:“我和狗兒早起在山上見着興旺叔了,問了聲,他就走了,再沒見過,葉嬸兒這不趕緊上山找勝子,讓他帶着虎子去找興旺叔。”

苗秋蓮應了兩聲,舀了幾瓢水洗手,蹲下又往院門口看,說:“沒見着你爹?”

“沒,我爹砍柴在前山,又不往裏邊去,估計等會兒就回來了。”顧蘭時安慰她兩句,見竈火太旺鍋邊冒了白汽,連忙進去将柴火改小。

時至傍晚,顧鐵山挑了一擔柴回來,一家子吃過飯後,惦記着裴家事,苗秋蓮在院門口和隔壁劉桂花說了幾句閑話,兩人不時往山坡那邊看一眼,這會子該下山的早就下了山,看不見一個人,于是她倆嘴裏念叨着可能吃飯時裴勝就找到裴興旺回家去了。

話音還沒落,劉桂花眼尖,先看見遠處山坡後邊上來個人影,着急忙慌扯了扯苗秋蓮衣袖:“他嬸子,那是有個人?”

苗秋蓮看過去,哎呦一聲,道:“可不是,瞧着個頭不高,敢是虎子吧,他哥勝子比他高些。”

那年輕漢子氣喘籲籲跑近了些,果然是裴虎子,看見村裏有人,他忙的大喊:“嬸兒!我叔在家嗎?”

苗秋蓮和劉桂花忙不疊答應:“在在!”

裴虎子實在跑不動了,停下緩了一口氣又喊:“我爹摔下山了,我大哥一個人背不動,找幾個叔叔伯伯幫忙。”

不光她倆,村後幾家人聽到動靜,紛紛出門來看,苗秋蓮和劉桂花都把自家漢子喊了出來,顧鐵山和石頭他爹周平聽了這話,便同其他幾個漢子一起先點燈籠燃火把,等裴虎子喊了他們本家叔伯來之後,十一二個漢子不是別了柴刀就是拿了鐮,還牽了幾條大狗,一同往山上救人去了。

太陽一落山,天黑得很快,因顧鐵山不在,苗秋蓮帶着三個孩子點上油燈等,不時出門看看。

顧蘭時在泥爐上燒了一罐子水,秋夜山林裏冷,回來時喝碗熱茶能暖暖身子。

“娘。”顧蘭生和顧蘭河聽見消息,都來了老家詢問。

比起年幼的狗兒,大兒子二兒子一來,苗秋蓮稍稍松了口氣,家裏有健壯的漢子在,總能安穩些。

顧蘭生讓老娘和三個年齡小的弟弟去睡,有他和顧蘭河在,村後這幾家出了人的也都沒睡,大夥兒時不時在院門口說兩句話,一直到半夜,總算有人先跑回來傳信,裴興旺找到了,摔得暈過去,一群人正擡了下山,有狗在,沒碰見山裏的東西。

苗秋蓮壓根就沒睡,聽見消息又披了衣裳坐起來,顧蘭時三人也是如此,哪裏睡得着覺,連二黑都覺察出家裏的氛圍不對,豎着小耳朵到處走動,小眼神十分警覺。

又過了半個時辰,狗叫聲遠遠一響起,在門口等的一群人連忙往山坡那邊趕,除了裴興旺以外,其他人都沒事,葉金蓉看見昏迷不醒臉上還有血的裴興旺,一嗓子就哭了出來,被幾個婦人夫郎攙住往家裏送。

顧蘭時靸了鞋出來,見二黑汪汪叫着要往門外沖,他一把撈起狗崽子抱住,天黑,外面人又多,它這麽小一點,很容易被踩到。

“爹。”

還沒出去顧鐵山就從外面進來了,他趕忙倒了杯熱茶,又端一疊米糕出來,上山這麽久,走也走乏走餓了。

一夜疲乏混亂就這麽過去,等第二天一大早,顧蘭時在院裏和竹哥兒鋪舊草席,趁今天太陽不錯多曬些菜幹,還有昨天的地皮菜,兩人正忙碌,苗秋蓮從外邊回來,說裴家請了大夫,一碗藥下去裴興旺都睜眼了,應該沒甚大礙,撞到頭雖然流血,卻沒傷到要緊處。

苗秋蓮蹲在草席前用手把地皮菜鋪平,又說道:“也不知哪個嘴碎的起了頭,才剛我去老宅跟你阿奶說了幾句話,出門就聽見幾個老婆子提起裴厭,說什麽天煞孤星的威力也太大了,沒住在一起都克了裴興旺,日後若再久待,恐怕連村裏人都要被克。”

她滿臉嫌棄,說着說着就罵道:“這幾個老不死的,成天見就知道編排別人,還怕克死他幾個,也不看自己是個什麽嘴臉。下過雨山上濕滑,腳下不留神摔了又不是罕見事,早些年我和你爹上山,誰沒摔過幾次,裴興旺自己運氣不好撞到了頭,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就給人家裴厭身上安罪名。”

下過雨山上菌子才多,秋日時節村裏人便總是下過雨才上山,腳下沒走穩滑倒是常有的事,況且那幾個老婦老夫郎裏邊,正有上次嚼顧蘭時舌根的趙家老夫郎和李老太太,苗秋蓮沒找這兩人麻煩,但心裏記着呢。

“滿村就數這些閑話傳得多,你倆在外頭聽見別跟那些混賬人說這個,當沒聽見。”鋪好地皮菜她起身,嫌惡道:“哪有亂說這種連邊都沾不到的閑話的,真是奇了。”

“知道了娘。”顧蘭時随口答應,手上還忙着切葫蘆條子。

除了裴家亂哄哄的,村裏多數人都在過自家日子,閑話對他們來說只不過是平淡生活的樂子,說兩句也無妨。

而葉金蓉向來對裴厭不喜,聽見一些風言風語便也将倒黴事往裴厭頭上栽,有事沒事有人沒人都要罵兩句裴厭天殺的克星,生下來就是讨債的。

等到第三天,虛弱的裴興旺能說話了以後,她這份怨氣就變成了怒不可遏,原來裴興旺踩中濕泥滑倒,摔進小山溝之後,竟碰到裴厭路過。

他當時撞到頭流了不少血,眼前直發黑沒法兒爬起來,好容易等到了一個人,以為有救了,卻是裴厭。

雖然厭惡這個兒子,甚至将對方趕出了家門,危急關頭,裴興旺服了軟,讓裴厭把他這個爹扶起來,試圖用“爹”這個字眼讓裴厭順從,結果裴厭蹲在山溝子上面看了他好一會兒,眼睛黑的跟讨命鬼一樣,直盯得他渾身不自在,頭上流血又多,漸漸就沒了意識,昏過去之前只看到裴厭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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