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18章
裴勝被按在地上打,原本還有幾分力氣掙紮,嘴裏吐出血沫既恨又怕地瞪着裴厭,在被一石頭砸了膝蓋骨後,疼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劉桂花看不下去這亂七八糟的幾個人,對葉金蓉說道:“他嬸子,快別哭了,喊郎中要緊。”
葉金蓉這才從地上起來,先看一眼地上暈過去的裴勝,又氣又懼,想讓裴虎子腿腳快點去鄰村找大夫,一看小兒子也被打得滿臉血,一跺腳自己哭哭啼啼往鄰村跑,連托人先把裴勝擡回家都給忘了。
另一邊裴厭被拉開,他手裏石塊被搶下後再沒掙紮,周石頭幾個人就放開了他,因不熟悉沒有話說,幾個年輕漢子便散開了,沒有再管他。
裏正徐承安從家裏趕來,一看地上的裴勝,探過鼻息後稍稍放心,讓人先把裴勝和裴虎子送回家去,等大夫來了好治傷。
徐承安看一眼正在拍打身上塵土的裴厭,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目睹了一切的村人七嘴八舌說起來,原來是葉金蓉幾人先在這裏堵了裴厭罵,後來就打起來了。
徐承安點點頭,撚須思索一會兒,轉頭問裴厭:“你娘說的可是真的?”
裴厭從地上撿起扁擔和麻繩撣撣土,聞言擡頭看着徐承安,一雙眼睛連眨都不眨,神色也沒變化,說道:“假的,我沒在山上見過他。”
徐承安撚須的手一頓,半信半疑看向裴厭,說起來裴家确實對這個二兒子不怎麽樣,從小就打,要說裴興旺摔了後,村裏又有那些風言風語,将倒黴事栽在裴厭頭上倒真有可能。
“你胡說!我爹怎麽會扯謊。”見衆人都一副了然的神色,正要回家的裴虎子急了。
他說完被裴厭看了一眼,吓得縮了縮脖子,咽着口水不敢再言語,這會子緩過來,他不止鼻子疼,腦門傷口處也像是疼得厲害,碰都不敢碰一下,好在血不流了。
裴厭胸膛起伏氣息有些亂,垂眸整理被扯亂的衣裳,連眼皮子都不擡,冷笑道:“那是你爹,又不是我爹,他胡說八道你自然向着他,你和你那娘攔路撒潑,原就是讨打。”
去年他剛從外邊回來,連家門都沒進就被趕走,裴家人嘴上說得好聽是分家,實際連一個碗一根筷子都沒給,就這麽把他攆了出來,又怕他占人頭稅賦,另立戶籍将他分出去倒是辦得快。
絕情絕義到如此地步,連養的貓兒狗兒都不如,爹娘二字當真是惡心,他也不再認那兩人,平時碰見只當不認識,不曾想竟欺他至此。
見他不認裴興旺和葉金蓉,況且也是裴虎子先說“他爹”這樣的話,村裏人對這些心知肚明,連徐承安都不好強摁着裴厭腦袋讓他喊爹娘,甚至有些同情裴厭,真真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
“你!”裴虎子氣得想發脾氣,卻又慫了,只得咬牙道:“你打了大哥和娘,別的不提,大哥傷得如此重,難道你想一走了之?”
裴厭擡起眼皮看他,一副涼薄混不吝的模樣,說:“那你待如何?”
裴虎子和這個所謂的二哥實際沒相處幾年,畢竟裴厭走的時候他還小,記憶裏只有裴厭在家裏不受待見的情形,聞言,他原本想說讓裴厭一報還一報,也得把腿砸斷,在對上目光之後直接改了口:“抓藥看病的錢不得你出?”
他爹摔了,這幾天抓藥花了不少錢,大哥今日又傷得重,肯定也要花錢,昨天他娘還說,家裏給他娶媳婦的錢到後面恐怕要動用,讓他心裏頗不爽快。
“自己先惹事,被打了還要訛錢,道理都讓你們占了。”裴厭嗤笑一聲,又道:“要錢沒有,要命,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要是我活不了,死之前先捅死你們。”
裴虎子臉一下子白了,身邊其他人還好,他卻真切明白裴厭對他們一家的厭惡,話語裏那份平靜的恨意讓他嘴唇微顫說不出話來。
徐承安皺眉打斷了他二人放狠話:“說的這是什麽狗屁。”
他看看周圍,事發有因,大夥兒都沒瞎,剛才話裏話外多少都向着點兒裴厭,他不好與村人起沖突,确實也是裴家先找事的,結果自己沒那個能耐被打了。
這一家子的事本就說不清,鄉下多數時候都是拳頭說了算,他開口幹脆了結了此事:“行了,都回家去,你們惹事在先,本就不占理,還在這裏瞎鬧?”
裴虎子到底年輕,對裏正的話不敢反駁。
裴厭挽起袖口沒有着急離開,見對方轉過身要走,忽然開口道:“要說見死不救欠了一條命,你回家問問你爹,我七歲時他就想殺了我。”
快要散去的人群驚得全都回頭看他,裴厭神色不變,只盯着裴虎子,擡手指了指自己左臉上的長疤,說:“就這個,他把我扔進深山老林子裏喂狼,自己跑了,我在山裏奔逃時摔倒,差點被樹枝戳瞎眼睛,留了這個疤,他倆不想叫人知道,差點打斷我的腿不讓說出去。”
“這事你爹娘都知道,也是他倆商量好的。”裴厭說完,見衆人或震驚或同情的神色,掩飾了不耐煩,垂下眼睛扛着扁擔走了,裴家非來惹他,既然人多,将裴興旺和葉金蓉幹的好事說出來算是還了一報。
當年他僥幸從山裏逃脫,順着記憶裏的路跑回家時,不但臉上腿上的血沒人給擦,傷勢更是沒人管,裴興旺也不知是害怕還是生氣,又打了他一頓,和葉金蓉一起威脅他不準将這事說出去,否則連窩頭都不給他吃。
他當時餓極了,也被打怕了,臉上這麽明顯一條長疤都不敢和人說是怎麽來的,隐瞞至今。
村裏人的目光讓裴虎子漲紅了臉,想反駁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灰溜溜離開了。
顧蘭時想起那天狗兒跟他說的話,恰好和裴厭所說對上了,怎麽看都像是真的,對裴興旺的狠心十分詫異。
旁邊苗秋蓮睜大了眼睛,真真是一對好爹娘,要弄死才七歲的親兒子。
裴厭沒有理會任何人,轉身依舊往地裏走,他神色冷峻,對打了親娘揍了親兄弟一事沒有任何愧疚,至于裴興旺,他低垂眼眸,壓下快彎起的唇角。
裴興旺沒有扯謊,許是冤家路窄,偏偏讓他在山裏看見摔傷的老東西,沒落井下石都算好的,竟然指望讓他救扶。
說起來,他當時在那裏看着裴興旺掙紮,旁邊正好有塊大石頭,也動了用石頭砸死對方的心,不過思索再三,讓對方躺在山溝子裏等死比搬石頭省力氣,可惜被裴家人找到了裴興旺。
沒死成有些遺憾,但今天廢了裴勝一條腿也算件高興事。
*
裴家。
裴勝媳婦方雲在院裏一邊哭一邊罵:“早說了別去招惹,攆出去就完了,何必再生事,沒一個聽我的,豬油蒙了心,一味只知道使壞,這下好,命都得搭進去,人家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看你們有幾條命夠人家殺。”
葉金蓉挨了打又一肚子氣,請了郎中回來就歪坐在椅子上哎呦哎呦喊心口疼臉疼,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聽見後腦門青筋直跳,卻說不出辯駁的話,越發氣惱。
方雲是裴勝十七歲時娶的,當時裴厭十三歲,她過門後見裴家都不待見裴厭,于是也沒把裴厭放在眼裏,遇到不想幹的活就扔給裴厭去做,支使起來還算順手,見裴厭挨了打還沒吃的,她偶爾會扔半個窩頭,沒裴家幾個人心狠。
沒想到嫁過來第二年就招兵丁,裴興旺不願出錢抵了,只能出人的話,勢必會落在裴勝頭上,她當時哭了好幾天,那兵營豈是好去處,萬一命不好碰上打仗,就什麽都沒了。
好在裴家人也不願大兒子裴勝去铤這個險,最後一商議讓裴厭去,她喜不自勝,哪有不樂意的,還給裴厭炒了幾個菜讨好奉承,同家裏人撺掇游說好幾天,總算讓裴厭替了裴勝。
裴厭從外面回來後她記着這份情義,卻也在裴家人趕走裴厭時一言不發,她在心中思量,這哪裏是她心狠不記人情,實在是家裏艱難。
她和裴勝生了兩個兒子,日後兒子大了要住房要娶媳婦,再多個裴厭的話,屋子不夠住,裴厭又沒娶親,留在家裏只會花錢。
還有個裴虎子也得娶媳婦,他們又沒分家,裴勝掙的錢一大半都要交公,手裏只餘一點銅板,娶媳婦要從公婆手裏出,不就等同是裴勝掙錢給兩個弟弟娶媳婦,如此,掙錢再多也不夠使的,少一個是一個,她還有兩個兒子呢。
況且是裴家要攆裴厭,又不是她撺掇的。
裴虎子在院裏洗臉,口中不斷嘶嘶吸氣,鼻子疼臉疼,聽見大嫂哭罵心煩不已,摔了手裏布巾就進房。
郎中還在屋裏給裴勝接骨包紮,方雲不管外人,又罵道:“昨兒你們說要去打人,怎麽今兒不見你們的威風,我呸!還指着人家不敢還手呢,連家門都不讓進,人家早就不認你們了!”
“狗屁倒竈的,就你長了嘴。”葉金蓉沒忍住罵了回去。
剛才裴勝被擡回來時,方雲幾乎吓破了膽,以為他死了,聽郎中說沒有性命之憂才緩過神。
因想起昨天她勸裴勝和葉金蓉不要去找裴厭麻煩,可這兩人不聽,一時氣惱上頭,管他什麽公公婆婆,她漢子傷成這樣,沒指着葉金蓉鼻子罵都是她好性兒。
等郎中從屋裏出來開藥方,說裴勝腿斷了,恐怕不好治,就算治好也會留下病根子,方雲又是一場哭罵吵嚷開來,擾的四鄰都不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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