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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苗秋蓮背對着大門沒看見,聽見動靜撂下手裏的活往外走,她知道婁進是個什麽東西,憂心忡忡皺起眉,是不是在他們村打人了。
顧蘭時被剛才那一眼吓住,腦袋都是懵的,根本來不及攔住他娘,自己也沒忍住往門外走,怕是怕,卻有點想知道婁進幾個到底惹了誰,來時那麽威風,這會兒弄得連命都快丢了。
門外土路上,婁進跌跌撞撞逃跑,衣服上的血跡明顯都是右手腕流出來的。
婁五臉上濺了不少血點子,他像是吓瘋了,眼神驚恐連話都說不出來,其他四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傷,褲腿不知被什麽撕爛,漏出棉絮。
一條潦草的黑色長毛大狗從後面追來,死死咬住落在最後面一人的胳膊,低吼嗚咽,一副兇殘至極的瘋狗模樣,那人慘叫着掙紮,瘋狂甩動胳膊,另一手去砸狗頭狗眼睛。
瘋狗被砸中眼睛,吃痛松開嘴,卻沒畏懼逃跑,而是飛快撲向前面的婁五撕咬。
顧蘭瑜原本和周石頭在門口說閑話,最先看見婁進幾人逃命過來,沒想到後邊還追了條瘋狗,見他娘和顧蘭時都出來看,連忙過去推搡兩人進門,順手從門後拿了根棍子在手裏,萬一黑狗發瘋誰都咬,有個家夥在手裏才安心。
婁進跑過他家門口,地上滴了些血跡,連風似乎都帶着濃重的血腥氣,顧蘭時終于忍不住,側身彎腰幹嘔了幾下。
慌得苗秋蓮讓他背過身去,別再看了,不然夜裏要做噩夢。
顧蘭瑜龇牙咧嘴一臉肉疼的模樣看着婁進幾人被瘋狗追咬,別說顧蘭時,他要不是極度的好奇心撐着,想知道婁進這惡棍被誰砍成這樣,高低也得吐兩下。
徐承安聽到消息匆匆從家裏跑來,他前後跑了一群中年漢子,見婁進幾個人在他家附近,顧鐵山跑得很快,躲着瘋狗進了家門。
“這誰家狗?”
周圍有人詢問,但大夥兒都沒見過,各自躲在門後觀望,因見只是婁進幾人吃虧,加之對婁進斷手的慘狀有些忌憚生怯,小河村的漢子都沒上前去打狗。
徐承安到附近先看幾眼,才讓人拿棍子驅趕黑狗,萬一發瘋咬到他們村人可不好。
棍子還沒打過去,就聽見一聲尖銳呼哨,黑狗呲着牙後退,往打呼哨的人腿邊退去。
裴厭拎了把短斧頭從村外走進來,刃上明晃晃帶着血跡,他皺眉冷着臉,臉上長疤分外猙獰,帶了幾分兇惡。
咣當一聲,斧頭被扔在婁進腳邊,吓得他渾身一抖,連鎮定也維持不了,慘白着一張臉嘴唇都在哆嗦。
裴厭停下腳步不再上前,視線從婁進幾人臉上掃過,說:“帶上你東西滾。”
斧頭正是婁進的,他之前一直別在腰後用衣裳遮掩,被砍成這樣哪裏還記得斧子,不過裴厭發話了,竟還有一條活路,他硬着頭皮踢一腳婁五,讓拿上斧頭趕緊走,萬一裴厭反悔,就來不及跑了。
“下回別再叫我看到你們幾個。”裴厭又說道。
“是是是。”婁進點頭哈腰答應,他渾身發冷眼前也發黑,心知再不走真的要把命丢在這裏,比起其他人他更怕死,竟生生憋住一口氣拔腿就跑,等出了小河村後才兩眼一翻暈過去,也當真是個奇人。
婁五幾個人先往後看有沒有追兵,沒有才勉強提起良心,哭喪着臉罵娘,這裴厭自己打架不要命,也不許別人要命,怨聲載道将婁進擡走了。
見裴厭帶着瘋狗要離開,徐承安喊住了他,問道:“厭小子,這是咋回事?”
裴厭臉上戾氣未消,下颌也濺了些血跡,衣服腹部和腰側有幾道劃破的口子,不知是他的血還是別人的血在破口處,臉頰有青腫,兩只手的手背和露出來的手腕也有些刀傷擦傷,顯然吃了虧,不過對方六個人,他獨自一人只帶着條瘋狗,能全身而退已經很不錯。
人很多,且都在看他,裴厭沒有隐瞞:“他幾個讓我跟着他們混,我不願,領頭的那個婁進帶了斧子,要砍我,我還手了。”
還手了。
徐承安被輕描淡寫幾個字哽住,卻挑不出錯來,确實是還手了。
他咳嗽一聲,說:“嗯好,知道了,婁進那個人你可能也聽人說過,是個惡霸,淨幹些天怒人怨的事,他這回吃了虧,恐怕……”
他順嘴想說對方恐怕會來報複,想起剛才婁進那副畏懼的模樣和要命的傷勢,就算活下來也少一只手,于是改口道:“恐怕日後會生事,倒不怕他糾集人手來村裏鬧事,只是你一人若在外面碰上他們,需得小心些。”
裴厭平時很少和村裏人來往,也不惹是非,幾次打架都事出有因,今天砍的又是婁進這種惡棍,甚至算得上一件好事,因此徐承安沒有斥責他下手太重太沒人性。
“嗯。”裴厭淡淡點頭,不帶絲毫停留轉身就走,長毛髒狗追着他腳步而去,沒有再發瘋。
裴虎子躲在人群後面,心裏陣陣發虛,裴厭差點砍死婁進那樣的惡霸,幸好他沒有再招惹對方,真是個活閻王鬼見愁。
流言總是傳得很快,婁進右手沒保住,傷勢重元氣大傷,又差點被吓破膽,再沒有之前的霸道威風,勢頭一下子弱了,跟他一起被砍的婁五幾人也吓得夠嗆,連路上遇到小河村的婦人夫郎都繞着走。
為保命,婁進花了大價錢買人參進補吊命,一下子變得捉襟見肘,沒有酒肉吃喝銀錢嫖賭,連老大都成了蔫頭雞,原本糾集的一群地痞無賴散了,本就是見風使舵的一衆牆頭草小人,為婁進出氣報仇想都不用想,沒落井下石都算好的。
被婁進欺淩過的人一個個喜笑顏開,只覺老天有眼,總算讓這惡霸倒了黴,連帶着小河村的裴厭在他們口中雖然兇惡殘暴不近人情,但還是有人為他說話,有砍人的能耐卻不欺負人,只要別招惹不就好了,至于他打親娘親哥一事,在好幾個村子裏說法都不同,互有争執。
外人如何嚼舌根對裴厭來說無關緊要,他依舊獨來獨往,冷着臉不太搭理人。
*
清江一曲抱村流,長夏江村事事幽。自來自去堂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
四季輪回,又是一年夏天。
顧蘭時是三月生辰,如今已經十六歲,這大半年家裏都在托人踅摸婆家,看親定親都費工夫,可不得趁早找個好的。
因發生過林晉鵬那樣的醜事,苗秋蓮和顧鐵山看誰都有點防備,找親戚朋友多方打聽人品德行,近來終于相中馬家村一個十七歲的漢子,媒人在中間跑腿遞話,總算敲定半個月後的吉日讓顧蘭時和那漢子相看。
之前相看過一次,對這回相看,顧蘭時得知日子後,一個人在屋裏幽幽嘆氣,罷了,不嫁人也不行,相就相,無論相貌如何,只要那人品性好,也不是不可以。
山林蒼郁,腳步聲驚動枝頭鳥雀,樹葉繁茂,只能聽見翅膀拍打聲。
已經半下午,顧蘭時和竹哥兒各自背了一筐筍子下坡,竹林離得遠,要趁天亮回去,不然在山裏指不定會碰見什麽野豬豺狼。
“咱家不是還有臘肉,嫩筍子炒臘肉最好吃了。”顧蘭竹抿抿嘴巴,實在有些饞臘肉。
顧蘭時笑道:“那回去跟娘說說。”
竹哥兒一個好字還沒出口,顧蘭時腳下沒防備,左腳踩空陷進土洞裏,背上竹筐又有點沉,一失衡直接墜得他仰倒在地。
“嘶。”他口中吸氣,摔倒時下意識用手掌撐地,卻刮蹭到石塊和硬茬子樹枝上,右手掌心破了皮,手背幾個指關節也蹭爛了。
竹哥兒連忙來扶他,罵道:“誰黑了心,在這裏挖個洞。”
顧蘭時卸下竹筐,在弟弟攙扶下從土洞中拔出腿腳,吃痛皺眉道:“怕是腳崴了。”
他看一眼土洞周圍,自認倒黴道:“應該不是人挖的,這裏土本就松些,陷空下去了。”
“能走嗎?”竹哥兒扶着他走了兩步,因這裏是下坡,也沒路可走,只能踩着落葉亂石,比平坦地難走許多。
顧蘭時試了幾步,想穩住只能靠在竹哥兒身上,顧蘭竹才十一歲,身量不高,還背着竹筐,扶他顯得很吃力,于是停下說道:“撿根樹枝來,當拐杖使。”
竹哥兒在附近找了根結實的樹枝,一筐筍子肯定不能扔在這裏,好不容易弄了這麽多,可是太沉了,顧蘭時面色猶豫。
“給我分一些。”竹哥兒也有點舍不得扔,于是往自己竹筐裏放了幾棵大的。
“太沉就算了,這東西又不用花錢買,滿山都是。”見弟弟有些費勁,顧蘭時想通了,人比筍子要緊多了。
“好吧。”竹哥兒沒有勉強,畢竟山路不好走,要是兩人都摔了,當真劃不來。
分量一少,走路明顯輕松起來,顧蘭時走了一陣,只覺左腳腕子鑽心疼,背上竹筐一壓,越發不好忍,他停下歇歇,心想腳崴了修養一段時日就好,這山路實在難走,萬一再摔了,傷勢加重肯定沒那麽好治。
竹哥兒個頭矮,也背着筐子,還得用全身力氣扶着他。
一思索,顧蘭時看看前面,山路還有好長一段,于是說道:“你把筐子放下,回家去找爹和狗兒,讓他倆來,我在這裏等你,好過咱倆這麽一瘸一拐,走到啥時候才能到家。”
竹哥兒也覺得他倆這麽走不是辦法,喘着氣說:“好,我扶你到那邊樹下坐,看着平坦幹淨。”
等顧蘭時坐好後,他不放心,叮囑道:“你就在這裏等,喏,這石頭給你放着,要是來個什麽野物,就用石頭和棍子打。”
“好。”顧蘭時腳腕生疼,被這番話逗笑,看弟弟給他搬來好幾塊石頭。
竹哥兒沒耽誤,小跑着往家去,顧蘭時連忙喊他慢些,別摔了。
等林子裏只剩自己一個人後,顧蘭時看了看周圍,沒發現野物的動靜,從小在山林子裏走慣了,他沒覺得害怕,閑着沒事把竹筐裏的筍子倒出來,一根根将筍皮剝下,少了這些筍殼筍皮,分量會更輕。
手掌擦破的地方有點疼,他用帕子裹了手方覺好點。
日頭在往西偏,等待讓顧蘭時有些心焦,不過也明白路遠,從這裏跑着回家最快也要兩刻鐘,竹哥兒人又小,沒狗兒跑得那麽快,肯定更費工夫。
他撣撣褲腿上的土,剛低頭就聽見腳步聲,喜得擡頭去看,不曾想來人卻是林登子。
來的要是別人還能呼喊求救,可這人……
顧蘭時警惕地看向對方,一手攥住了身邊的樹枝,林登子不務正業,是個混子,之前常和外村那些無賴厮混,好像還跟過婁進,如今婁進倒了,他在外頭沒錢花,就回了村裏游手好閑。
林登子在遠處一打量,看見地上兩個竹筐,顧蘭時坐在那裏沒法站起身,心中明白過來,一雙眼睛只在顧蘭時臉上流連,咂咂舌心道可惜,可惜他娶不了這麽漂亮的雙兒,顧家人丁多不好惹。
顧蘭時緊緊攥着樹枝,另一手摸在石頭上,林登子下流的眼神讓他極為緊張,繃着身體動也不敢動,生怕露了怯被對方發現。
直到林登子走過去後,他才松開已經快僵硬的手,這裏是去竹林的近路,有人經過是情理之中。
林登子走出去一截,突然停住腳步,若生米煮成熟飯,顧家人想讓顧蘭時有名有份活在世上,是不能動他的。他已經老大不小了,沒錢一直娶不上媳婦。
見林登子轉身往回走,還沖他咧嘴一笑,顧蘭時心當即提到了嗓子眼,眼神驚恐不已。
而林登子後面,竹林方向出現個身影,又高又瘦,辨認出是裴厭,顧蘭時像是又聞到了那天的血腥味,濃重刺鼻。
裴厭砍了婁進後,他做了好幾晚噩夢,夢裏全是那只血肉模糊的手和那條黑色瘋狗,從那以後便十分畏懼裴厭。
随着裴厭走近,林登子也發現了,他明顯害怕裴厭,縮着脖子往後退了退,甚至露出個讨好谄媚的笑。
顧蘭時緊緊盯着裴厭,極度驚吓和恐懼夾雜,他動不了也說不出話,前心後背冷汗直流。
兩人視線交彙,裴厭漠然移開眼神,大步往前走去,完全沒有多管閑事的意思。
見狀,林登子一下子膽氣更壯了,
顧蘭時幾近絕望,無賴走到他跟前時嗓子眼像是有一股氣沖出來,他尖叫不止,自己卻好像聽不見,手裏的樹枝石頭甚至泥土都往林登子身上打,在被抓住手時,他瘋狂掙紮,腳腕疼痛已經感受不到了,不斷去踹。
“哎喲。”林登子被踹了好幾腳,火氣一下子上來,扯着顧蘭時衣裳就撕,連他右腳上鞋也扔掉了。
“裴厭!”
顧蘭時臉白的像鬼,沖走過去十幾步的背影大喊。
林登子被他吓了一跳,要伸出來抓他的手停住,見裴厭又往前走了一步才放下心,揚起手冷笑道:“賤人,讓你喊!”
“裴厭!救我!”
顧蘭時驚恐到極點,一直尖叫嗓子已經啞了,眼角餘光留意到林登子打過來的巴掌,他下意識閉眼往後蜷縮。
巴掌沒有落在臉上,顧蘭時睜眼,就看見裴厭抓着林登子右手往後折,林登子疼得不斷喊饒命。
裴厭松手就是一拳打在林登子額角,直接将人打倒在地,随後按住對方,拳頭全部往臉上頭上招呼。
三人離得很近,裴厭雖然瘦,但體格擺在那裏,也不是花架子,壓迫感襲面而來,顧蘭時幾乎被他拳頭上的力氣吓呆,說不出一個字。
作者有話要說:
清江一曲抱村流,長夏江村事事幽。自來自去堂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出自杜甫《江村》一詩,文中只是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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