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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天衍宗的太長老,顧訣,天地三聖之一。當年陸行淵被師無為刁難,眼看快要築基還沒有合适的功法,師無為逼迫他修邪道他寧死不從,危機關頭就是太長老救下他,把他帶在身邊教導,引導他入道修行。

在天衍宗這些年,太長老是為數不多對陸行淵好的人。他在修道上不吝賜教,偶爾師無為做的太過分,他也會傳音警醒。他們沒有師徒之名,更像是長輩帶小輩,薪火相傳。

但即便如此,陸行淵也不會忘記,顧訣是狩天計劃的發起人,是重傷他父親的罪魁禍首。

陸行淵對顧訣的感情矛盾複雜,僅次于雲棠。

眼下他和天衍宗恩斷義絕,要回魔族,太多的人不會放過他,多一個顧訣也沒什麽。聖人出手,殺死他就像殺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你只是想回家而已,我又怎能不讓你回去?”顧訣用靈力隔空扶起陸行淵,環顧這兇險的荒野道:“這條路不好走,饒河更近些。走吧,我送你一程。”

顧訣的靈力依托讓陸行淵有了站立的力氣,顧訣的态度始終是溫和的,他像一個長輩,關切着自己的晚輩,無微不至。

可是在陸行淵看來,這點關切不足以讓他行動起來。他只是想回家而已,這句話說的輕巧,卻讓陸行淵付出太多太多。

在任人擺布的上一世,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家可歸。

顧訣的善意讓陸行淵不敢接受,他掙脫那股攙扶他的靈力,憑借自己的力量站起身,吞服丹藥吸取靈力,固執而倔強。

顧訣看着他被鮮血染紅的衣服,有些地方還在滲血。他擡手一揮,四周的靈力就瘋狂湧現過來,溫和地浸入陸行淵的身體,為他止住傷勢。

陸行淵面無表情,顧訣道:“你其實早就知道,我不僅是天衍宗的太長老,還是你的曾外祖父,你在這世上為數不多的親人。你從小長在我膝下,是我一手教導成材,你要走,我何曾說過半個不字?”

陸行淵嗤笑,道:“在你們顧家人的眼裏,有親情這東西嗎?”

顧家修的無情道,本就感情淡薄,更何況顧訣這種超凡入聖之輩?他能有今天,不知道斬過多少次情意,親情在他的眼裏,早就淡的微不可見。

他對陸行淵好,或許有一點血緣的關系,但更多的是陸行淵自己争氣。如果他沒有道骨,天賦也不突出,就會和謝遲一樣,只聞其名不見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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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顧家人提親情,真的有些可笑。

“你這個樣子,很像你娘。”顧訣有些恍惚,袖袍一甩,靈力卷起陸行淵,老小二人朝着饒河的方向飛去。

陸行淵無力掙紮,對顧訣的話嗤之以鼻。

長路漫漫,顧訣目露追憶,唠叨兩句家常:“當年是我逼你娘去接近你爹,她不願意,但她也有軟肋,我以此要挾,達到目的。出發去魔族前,她說顧家沒有親情二字可言,和顧家恩斷義絕。我們的關系很僵,她從魔族回來後,一度惡化,她連見都不想見我。”

雲棠當年也是養在顧訣膝下,陸行淵待過的那座雪山,是她全部的童年。別人情窦初開,少女懷春時,陪伴她的只有滿天飛雪。

她一直都是顧訣的驕傲,美麗高傲,天賦出衆,修為強盛,也因此她成了狩天計劃上最關鍵的一顆棋子。

她的美貌,她的出生都成了衡量美人計的籌碼。他們讓她去探聽虛實,但誰也沒想到陸晚夜會來求親。

這個結果超出預料又在情理之中,顧訣沒有理由不答應。他松口不是為了雲棠幸福,而是有了夫妻之名後,雲棠行事更加方便。

他們身在狩天計劃內,每一步都按照計劃進行,冰冷的布局讓他們忽略了人性的溫情。他們眼中的利益,是陸晚夜的一片真情。

陸行淵還是第一次聽人講這些過去的事,一場緣自欺騙的感情,一個不該出生的孩子,在衆人的布局中悄然誕生,荒謬又現實。

顧訣并未遮掩自己布局人的身份,只不過他告訴陸行淵的是雲棠和陸晚夜的部分,沒有太過深入。

陸晚夜之死,是這個故事的終結。顧家是陸行淵的血親,也是他的仇人。這矛盾而又扭曲的親情,讓他如何心平氣和地接受?

顧訣把陸行淵護送到饒河外的魔族舊址,這裏早已沒有昔日的繁華,狂風肆掠,大地龜裂,殘垣斷壁矗立在廢墟中,靈力造成的空間裂縫不斷撕扯擴大,就算經過了兩百年,還是能看見當年戰事的慘烈。

那一瞬間,陸行淵仿佛是回到兩歲的時候,目光所及血肉橫飛,護送他的魔族死于亂刀之下,臨死前用法器護着他,把他推出戰場。

他看見自己的爹娘兵刃相見,不久前才和他打過招呼的魔族身首異處,在他的滿月酒上滿嘴祝福的人舉起屠刀,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幻化成了魑魅魍魉,沐浴着鮮血,猙獰可怖。

陸行淵深吸口氣,冷冽的風灌進肺裏,像是刀子一般刺傷他的肺腑,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蒼白的面容泛起紅潤之色,青筋爬上脖頸。

他強撐着站起身,面向眼前的這片廢墟,悲戚蒼涼沖擊着他的內心。兩百年對于修道之人而言不長,但是對于游子而言,太長太長。

即便肺腑刺痛,陸行淵也要挺直脊背,迎風而立。他喚出破厄,割破手心,鮮血灑落在地。

“行淵無以為祭,以血代酒,以慰我族英靈。”

鮮血滲透地面,風聲嗚咽,似有神魂藏在風中,哭訴着哀嚎着。陸行淵通體一顫,血脈的歸引似一根綢帶,把他和魔族緊密相連起來。

陸行淵止了手上的血,轉身看向顧訣,目光堅定道:“我不會承認你是我曾外祖父,我也不相信你會那麽好心送我一程。我如今身受重傷,還能被你看中的除了這身道骨,應該就只剩下我的身世,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陸行淵和天衍宗的情分毀于戒律臺,他能放下雲棠,自然也能放下顧訣。這一路上,顧訣都在打感情牌,試圖利用陸晚夜和雲棠的過去讓陸行淵放下戒備。一開始這些話确實是有迷惑性,但陸行淵想起無塵的提醒,很快清醒過來。

天衍宗因為他的身世已經麻煩不斷,師無為到現在還一個頭有兩個大,在這樣的情況下,身為聖人的顧訣怎麽可能放他離開?

除非他被卷入狩天計劃,成了計劃中的一環。

許是陸行淵太過堅定,渾身戒備,像只刺猬一樣滿身利刺,顧訣古井無波的眼神裏劃過一抹詫異之色。

很快他眼裏多了兩分贊賞,道:“你很有天賦,但這一次我确實沒有惡意。”

陸行淵不信,冷笑道:“你們真的以為能掌控我一輩子?”

“孩子,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有所懷疑也在情理之中。”顧訣仰望穹頂,負手而立,灰色的道袍穿在身上,被風拂動時,仿佛要随風而去。

他的目光穿透雲層,神情依舊溫和,眼神卻充滿了滄桑。這一刻,在他的身上彌漫出一股歲月的氣息。

“我的時間也不多了,說不定再過個幾百年,我這把老骨頭就要去陪你爹了。”顧訣輕笑,眼角細紋明顯,嘴角帶着苦澀之意。

陸行淵心裏咯噔一聲,不知怎的就空了一下。

顧訣垂首看着他,道:“你以為我是在騙你?聖人境是吾輩修士畢生的追求,每個人都覺得只要到了聖人境就有可能白日飛升,羽化登仙。但實際上……”

顧訣嘴角的苦澀之意更深,清瘦挺拔的身軀在這一刻竟有些佝偻。

“你爹被稱為聖人境下第一人,他停留在真君後期巅|峰長達百餘年,是他天資不夠,難以叩開聖人境的屏障嗎?不,他驚才絕豔,唯爾青出于藍可勝之。真正的原因是此間已經沒有能夠供他突破聖人境的靈氣,他那麽聰明,其實早就看透了。”

顧訣擡起手,天地間的五行靈氣凝聚在他掌心,那一股股靈力融合,形成一個缺了一口的陰陽魚圖。

“天道有缺,此間已無道可證,聖人境就是我們的盡頭!”顧訣嘆了口氣,聲音悲嗆,情緒激蕩,不甘道:“吾等一生修道,卻求得絕路一條,你讓吾等如何甘心?”

此話和無塵的提醒不謀而合,陸行淵面色微變。當年的狩天計劃當真玩的那麽大?

“既是天道有問題,與我爹何幹?與我魔族何幹?”陸行淵厲聲道:“天道有缺,就該尋道而補,而不是屠殺一個種族以求靈力複蘇,萬物再生!”

顧訣渾身一僵,似有一股寒意爬上脊梁,看向陸行淵的眼神變得深沉。他沒有正面回答陸行淵的這個問題,只是含糊道:“你爹是個天才。”

陸行淵面露疑色,顧訣話裏有話。看似誇獎陸晚夜,卻有很多未盡之意。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陸行淵只覺得一個巨大的謎團擺在眼前,他毫無頭緒,怎麽看都是一團亂麻,而所有的問題結點都和他爹有關。

顧訣言盡于此,不打算繼續說下去。他指着遙遠的地平線,道:“禁锢你的枷鎖已經打開,去吧,回到你族人的懷抱!”

知道再也問不出什麽,陸行淵也不耽擱,他最後對顧訣一拜,轉身離去。

顧訣站在風暴之間,目送他消失在地平線上。

黑暗侵襲大地,人間暮色蒼蒼。

顧訣轉身,看向虛空道:“現在你滿意了?”

昏暗之中,一道藍色的身影浮現在顧訣面前,雲鬓簪花,冷冽華貴。

雲棠攏了攏身上的披帛,目光落在魔族舊址上,腦海中記憶翻滾,這裏的每一寸她都那麽的熟悉,即使模樣大變,也不會混淆她的記憶。

她目光幽幽,在廢墟上尋找一片枯死的海棠樹林,仿佛是沒聽見顧訣的話。

顧訣背着手,見狀搖了搖頭。

“當年我自知對你有所虧欠,許你三件事。這其一是你要我撫養陸行淵,照顧他,護着他,其二便是放他回魔族。這兩件事我都做到了,你還有最後一個機會。”顧訣道:“你想好了再來找我。”

風沙肆虐,早已看不見海棠樹林的影子,雲棠收回視線,冷淡道:“不必以後,我要和謝道義|解除道侶關系。”

顧訣皺了皺眉,這件事非同小可。

“恐怕謝道義不會答應。”

雲棠冷笑:“與我何幹?”

“雲棠!你一走了之,謝遲怎麽辦?”

“我連那個沒爹的孩子都能抛棄,更何況這個還有爹。”雲棠看向顧訣,冷淡道:“你一生機關算計,逼死妻兒,子孫不孝,我步你後塵,得你真傳,你應該高興。”

顧訣面色鐵青,雲棠反倒笑了起來,她扶了扶頭上的海棠發簪,朝着魔族廢墟深處走去。

狂風之下,她衣袂飄飄,身姿削瘦單薄,一步一步,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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