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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雲棠的真心陸行淵在小的時候體會過,但他寧願這個感情就停止在兩歲,而不是在十年後,以一種面目全非的姿态出現在他面前。

陸晚夜知道他和雲棠關系微妙,他處在中間卻從來沒有調節的意思,即便是提到過去,也只是讓陸行淵傾聽,而不需要他做出反應。

他的話往往點到為止,在他看來,如何理解,需不需要諒解是陸行淵自己的事。感情由心自證,而不是在旁人的三言兩語間。

舊事閑談少敘,父子二人的話題很快就轉移到別的地方。

一壇酒不一會兒就見底了,陸行淵撐着額角,有些醉意朦胧。他的眼角餘光瞥到陸晚夜放在桌上的古籍,順手拿了過去。

陸晚夜收藏豐富,陸行淵到現在還在了解。因為太多了,陸晚夜自己都記不清,偶爾冒出點什麽,陸行淵都不驚訝。

這卷古籍陸行淵第一次見,上面所寫皆是以墨勾勒,墨質特殊,即便古籍泛黃,它也清晰可見,有一股淡淡的墨香。

古籍所記是一張卷軸,被人千錘百煉,刻畫光陰之術,可以回溯時間。

陸行淵本有幾分醉意,看完這第一句後,整個人都清醒了。他正襟危坐,認真地往後看去。

陸晚夜品嘗着最後一杯酒,氣定神閑,他既然當着陸行淵的面把這東西拿出來,就不擔心被陸行淵看見。

陸行淵越看越吃驚,古籍的最後是一張畫像,所畫之人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拿着卷軸,仰望蒼穹,若有所思。畫像不過寥寥幾筆,沒有清晰的五官,卻畫的十分傳神,可見此人睥睨天下之氣勢。

陸行淵覺得很是眼熟,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

陸晚夜提醒道:“始祖。”

陸行淵一怔,這熟悉的氣場豈不就是他血祭時的石像?只是比起石像,這張畫像沒有角。

倘若陸行淵能夠看見自己身後幻化的魔影,就會知道比起石像,除了角,他身後的魔影和這張畫一模一樣,甚至是手上的卷軸,也是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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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上真的有人會光陰之術嗎?”陸行淵死過一次,這種匪夷所思的事在他這裏,一直是個解不清的謎團。看着畫像手裏的這張卷軸,他總有一種心驚肉跳之感。

“後人會不會我不知道,但始祖手上這張卷軸真實存在。據我所知,他當年想要回溯時間,所以制造了這張卷軸,但最終并不滿意,卷軸所能回溯的時間有限,他取之無用,便随手丢棄。”

陸晚夜的聲音沾了兩分酒意,聽起來比以往更加低沉醇厚。他和陸行淵說話之時,始終是一個十分惬意,放松的姿态。并沒有因為他是長者,就只有嚴肅成熟的一面。

“這張卷軸在現有的記載中,先後出現過幾次,大多記載模糊,除了引起争端外,沒有什麽參考價值。”

陸晚夜有些惋惜,資料太少,不足以讓他深入研究。他本來已經把它抛之腦後,用來壓箱底。但今日看見陸行淵身後的幻影,突然想起來這事,才又把它找出來。

魔族的血脈之力能夠追溯根本,若是血脈同宗同源,身後的幻影就是同一個魔族虛影。偶爾因為血脈覺醒的程度不同,身後的虛影也會有所不同。比如陸行淵和陸晚夜,他們一個是喝了古魔精血,一個是血脈之力被完全激活。

他們的力量同而生異,魔族不驚訝,陸晚夜卻想了很多。或許有些事,他該透露給陸行淵,讓他有所了解。

陸行淵摸着這張畫像,總是忍不住想起他和謝陵的重生。他和謝陵前後腳的時間在懸崖上睜開眼,謝陵萬念俱灰,麻木痛苦。

這麽久以來,陸行淵一直沒有問過他到底是怎麽死的。他那時讓皇朝和宗門鬥的兩敗俱傷,收攏了兩方的勢力,旁人要殺他并不容易。而且若是死在別人手上,他不會是那樣的神情。

陸行淵心情沉重,問道:“如果卷軸被人用了,會産生什麽後果?”

陸晚夜輕笑一聲,道:“我怎麽知道?我又沒用過。不過我知道這張卷軸應該怎麽用。”

陸行淵敏|感地擡頭看過去,陸晚夜目光深邃,道:“始祖是個有惡趣味的人,這張卷軸是用殺陣承載光陰之術,以肉身為祭,神魂開道,如果使用者一不小心把別人也卷進來,因為光陰之術的殘餘,他們很容易在不穩定,沒有明确時間的空間裏重逢——也就是夢境。”

陸行淵眉心狠狠一跳,不着痕跡地放下古籍,把手攏入袖中,壓下自己的異樣。陸晚夜所言,和他的遭遇是如此的相似。

重生,夢中相見。一個是巧合,兩個也是巧合嗎?

陸晚夜沒有注意到陸行淵的異色,也想不到自己兒子的奇遇不止一個,他打了個哈欠,懶散地靠在躺椅上,枕着自己的手臂,側身看着陸行淵。

“始祖之血非比尋常,你如今神魂沒有完全融合,承載不住這股力量。等你神魂融合後,它應該會給你帶來意想不到的好處。”

陸晚夜經歷過古魔之血的洗禮,因為是初代古魔,血液強度無限接近始祖,深紅之中帶着金色。他被血液煉魂淬骨,知道血液純度越高,帶來的好處越多。

陸行淵眼下這情況,首要做的還是融魂。

陸晚夜已經準備好了,就等着陸行淵把族裏的事物安排好。融魂之時不能被人打擾,他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閉關是最好的借口。

知道始祖之血對自己沒有危害,陸行淵的思緒就有點跑偏。他的神識找到儲物空間中剩下的半瓶魔血,猶豫片刻,道:“如果有足夠多的魔血,能不能給你修複神魂?”

已有兩分睡意的陸晚夜打了個哈欠,不以為然道:“我是魂體,修魂要用天材地寶。你要是真有多餘的魔血,最好給自己留着,融魂的時候說不定用得上。”

聽到否定的答案,陸行淵有些洩氣。不過很快他又振作起來,天地間能夠修複神魂的天材地寶不多,找起來可能費時費力。但是沒關系,為了陸晚夜,他不怕麻煩。

陸晚夜看出他的心思,笑了笑沒有說話。他的好孩子時時刻刻憂心他的身體狀況,他當然很高興。只是在他的計劃裏,他沒想過自己能活那麽久。殘魂被卷進小世界是意料之外,複活這種事他沒有想過。

陸行淵沒在小世界待太晚,估摸着晚宴結束他就從小世界離開了。

月上梢頭,清冷的銀輝如水流瀉。

陸行淵坐在床上,一擡頭就看見案桌上的香爐。他之前用過三次靈犀香,次次入夢遇見謝陵,所以他一直深以為是香的緣故。

但今夜聽到陸晚夜所言,他心裏的堅定有了動搖。

陸行淵沉默片刻,沒有燃香,直接躺在床上,放松思緒,讓自己很快進入夢境。

熟悉的意識下沉讓陸行淵的心也跟着顫了一下,他睜開眼,發現這一次夢境裏的景象格外的正常。沒有束縛的紅繩,也沒有暧|昧的薄紗和軟塌。

他站在一間閣樓裏,案桌上燃着香,像是雨後晴空,清新淡雅,沁人心脾。閣樓有一扇窗,窗戶大開,窗外青山綠水,天高地闊,碧藍如洗的晴空中,時不時地飄過幾朵雲彩。

大概是夢境太正常了,陸行淵反而有了不真實感。

他環顧四周,準備尋找謝陵的身影,冷不丁地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落在身後。

“師尊,你飲酒了?”謝陵從閣樓的入口走來,他很清醒,從容不迫,雪白的耳朵直立,長發都紮起來,幹淨利落。

陸行淵在适應夢境,嗯了一聲。

謝陵轉到他跟前,湊近嗅了嗅,道:“這次又是和誰?沈熾?”

陸行淵一驚:“你怎麽……”

他的話還沒有問完,就想到上次醉酒那個模糊不清的夢。既然入夢不是因為靈犀香,那上次極有可能是真的。

他的小徒弟摟着他,問出了沈熾的名字。

“師尊那麽驚訝做什麽?我們許久未見,我只是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熟人,才能讓甚少飲酒的你放下戒備,貪杯醉飲。”謝陵語氣平靜,聽不出起伏。

但他平白無故把一個不認識的人記了那麽久,本身就有些不同尋常。距離讓他們不能相擁,謝陵沒有辦法克制內心的思念,也沒有辦法克制內心日益加劇的占有欲。

陸行淵聽出謝陵聲音裏的異樣,道:“我們是兒時的玩伴,之前都以為對方死了。那天突然見面,說起魔族這些年的事,我心裏有些不舒坦,就想大醉一場。”

陸行淵和沈熾的交情繞不開,他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隐瞞謝陵。說不定不久之後大家就會見面,又何必故作神秘?

只不過在飲酒這件事上,陸行淵做了另一個解釋,他放任自己醉過去,更大的原因是魔族,而不是某個人。

謝陵的視線斜向上輕掃,他嗅到陸行淵身上的氣息和那日不同,稍微拉開和陸行淵的距離,道:“魔族的事很棘手嗎?你還好嗎?”

陸行淵垂眼看向他,謝陵今日的表現不同尋常,和過去陸行淵清醒那三次有着很大的區別,他問的話,做出的反應,不像是在夢中,夢而不知,更像是有意在這裏等陸行淵。

“我在夢裏回答你,你敢信嗎?”陸行淵沒有直接回答,反而繞起彎子。

謝陵神色一頓,道:“信。”

這個肯定的答案讓陸行淵确定謝陵已經知道夢境的真相,他笑了笑,道:“我今天剛剛繼任了魔君之位。”

謝陵:“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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